作者:劉河廷
鄰居對門家爺爺,按輩分應叫老爺爺,打我五六歲記事時,就是下巴一縷山羊須似的白胡子,又高又瘦的樣子,略微地弓着腰。那時感覺就像七、八十歲的“老人”,到我十三、四歲的時候,爺爺還是那個樣子,隻是略微又老了一點兒。
爺爺經常在家,不怎麼上地,不時會看一些小說之類的書,或者看些我那時不知從哪裡借來的報紙,年紀那麼大了,視力卻非常好,竟不用戴老花鏡。我那時還懷疑爺爺是否真的能看清書上或報紙上那麼小的字,甚或真的是裝樣子在閑度時光呢。但我兒時學習的起步倒确是從爺爺的手裡開始的:從認識算盤到常用的計算口訣及應用,以及好多小學低年級的生字都是老爺爺教會我的。不記得爺爺什麼時候、為什麼開始教我,又為什麼持續不斷地教我,教我那麼多語文、數學的基礎知識。
那時我也有稍微的好奇和疑心,以為爺爺不是老師,未必懂得許多老師才會的東西;及至後來,也不知怎麼竟和爺爺無端地默契融合,竟就自然地把爺爺當成了我的課外老師,無事時就常常在一起坐會兒。等我上四、五年級以及再到離家十多裡的地方上了初中後,星期天回家早晚空閑時,也總無由地找爺爺在一起坐會兒。他總是拿着一本書在看的時候多。
每當我在他身邊坐下,挨着頭一起看不多時,他就自然停下自己的閱讀,輕輕地把書伸給我,說:“嗯,你拿去看吧!”開始我還覺得不好意思,一是打斷了他的閱讀,二是怎麼能再拿去看;于是說:“你看吧——”他就又說道:“沒事,我看不看都沒什麼,看也是掩心焦呗!”或者說“你拿去看吧,你看完了我再看。”我那時還隻以為爺爺看書真的是“掩心焦”呢,就自然地經常拿回去賞讀幾天,或者開學了就及時還他,或者就連着幾個星期天看完了再還他。現在,我懂了,他那時是把我當做一個熱愛學習并喜歡上進的自家小孫孫看的。等還書時見他手邊不是放着報紙,就是已經換了其他的書。我隻是一邊奇怪爺爺從哪來這麼多的書可看,一邊經常地從爺爺這兒“借”書看,——說得不客氣點兒,簡直就是拿書看。
初中三年級時,我十五歲,一個星期天,我從學校回來,晚上吃飯的時候,母親說:“西院你老爺爺去世了,前天埋地。”我頓時愣住了,好大一會兒竟不知所措。然後,眼淚汪汪地問母親,爺爺怎麼好好地就去世了呢?——爺爺一向身子骨很好,從來沒生過什麼病。母親說:“也沒生什麼病,隻是在床上躺了兩三天,不吃不喝,臨終時是因為一口痰噎着了!——也就是老病吧。”我那時隻覺得爺爺的死像個夢似的,恍惚間還是好好的樣子。家裡放着前段時間拿的《歐陽海之歌》這本書還沒有還,——當時爺爺也隻是看了少半就給我看了。整個星期天,我懵懵懂懂地,隻感覺爺爺還活着,似乎和往常一樣。好長一段時間,我經常猛然間想起爺爺時,心頭總是“咚”地跳動一下,爺爺的樣子就在我眼前或心裡閃現一下的感覺。我也總希望能在夢中再見到爺爺,但不知怎麼夢見的時候卻不多。
爺爺的脾氣并不好,但我卻很少見到他生氣的樣子,多是後來有時聽母親說起的。爺爺在家裡為些小事不時會生氣或拌幾句嘴,我也隻是偶爾遇到過一兩次。聽母親說,爺爺一輩子脾氣着實不好,特别是年輕時,最常見的是和老奶奶拌嘴生氣,而且一生氣就亂摔東西。母親說,老奶奶總是讓着爺爺。——這倒使我詫異了!爺爺說話結巴,這我知道,但爺爺和我說話總是很慢,話也不多說,我也并不感覺到有什麼異樣。母親說一次老奶奶和鄰居嬸娘們坐着做針線活聊天時,有人問起了老奶奶:“奶奶,你怎麼老是讓着爺爺呢?”老奶奶笑了笑,慢慢地說:“孩子們,我能不讓着嗎!他說話慢,又脾氣不好,一生氣,更是說了上句接不上下句。
我如果不等他把話說完,他滿臉通紅地更說不上話來,那不急得要了他的命嗎?——一個家的人,能把拌嘴生氣當真嗎?”母親說,從那以後,鄰居的嬸娘們對老奶奶格外尊敬了,各自家裡的閑氣竟也漸漸自覺地少了許多。老奶奶一輩子身子骨也很硬朗,聽母親說老奶奶活了七十八歲,根本不知道“感冒頭疼是怎麼回事”。爺爺活了八十六歲,最後也是所謂“無疾而終”。這得多大的福氣和造化!
爺爺的家族在村裡是過去的“土财主”,大家族,家底殷實,父輩兄弟八九個,滿家族大幾十口的人。爺爺的父母去世早,因而頗受爺爺奶奶及叔伯嬸娘們的溺愛,且頗上了幾天學(應該是私塾之類)。常聽母親說“爺爺滿肚子文才。”——想來也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六、七十歲的人有幾個會讀書看報的呢?又因了溺愛及上學的緣故,爺爺小時候甚至成家後從來很少上地幹過活。等年紀大了,時代變了,再後來土地下放後,需要上地幹活了,兒孫輩都已成了勞力,因此一輩子幾乎沒上過地。
爺爺一輩子清閑,愛看書,甚至好生氣,但在我看來都沒什麼好與不好,隻覺得爺爺是我記憶中尤為親切又很有“知識氣”的長者;而且,對我特别地好,是爺孫,但更像好朋友。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