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水生沒上過幾年學,個頭不高,但長得結實。就因為身體壯,苦水鎮的媒婆花嬸總往他家跑,保媒說親。可給介紹的姑娘不少,哪知水生始終不點頭。
“兔崽子,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你想要天上的仙女啊?咱這兒,十裡八村的姑娘走的走,嫁的嫁,還有幾個能供你挑?”這回,花嬸真急了。
苦水鎮,最苦的是沒水。
水生仰頭看天,一絲兒雲都沒有。也記不清有多少年了,老天就是這副德行,一年到頭懶得連個噴嚏都不肯打。
不下雨,自然沒水,别說洗澡,連放開肚子喝個夠也成了奢望。好在縣裡每天組織車隊挨村送水,按人頭,定量供給。除此之外,20裡外還有條苦水河。每天天不亮,水生就挑桶出門,翻過坑窪不平的羊角嶺去挑水。若去晚了,剩下的就隻有泥湯。花嬸絕非吓唬水生,好多姑娘受不了這份苦,接連頭也不回地遠走高飛。
02
在花嬸的追問下,水生吞吐說:“嬸,我喜歡山秀。”
“山秀?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也難怪花嬸會如此驚訝。且不說長相,身材高挑,面皮白嫩,人家可是在城裡念過書的女子,哪會瞧上你?
“我就是喜歡山秀。我有的是力氣,我能讓她天天喝上清水!”
花嬸和水生娘自小就情同姐妹。去年,水生娘因病去世前,還專門把花嬸請來,托她多關照些水生。沒想到,他看上的竟是山秀。唉,成與不成,去碰碰運氣吧。
說來也巧,花嬸上了街,沒走多遠,就遇着了山秀。
“秀,嬸問你個事,你心裡有沒有中意的小夥子?”
“我還不想找對象。”山秀忸怩回道。
“那就是沒有喽?嬸給你介紹一個好小夥,你看鎮東頭的水生咋樣?”
這功夫,水生也躲閃跟來,藏在牆旮旯裡細聽。山秀瞥見了他,說:“我家的水夠用,你就别送了!”
原來,三個月前的一天,水生去羊角嶺上築蓄水洞,恰和從城裡回來的山秀走了個對碰頭。擦身而過,一縷非常好聞的香味兒便醉了水生的心。回家時,水生故意在山秀門前逗留了一會兒,聽山秀說走累了,想泡泡腳。山秀娘苦笑:家裡隻有半壇子水,等淘完米再泡吧。剛過後半夜,水生就起了床,從苦水河挑回滿滿兩大桶水,其中一桶,偷偷放進了山秀家的院子。
從那天到現在,水生一天都沒落下過。
03
這天傍晚,瞅到山秀又站在街口張望,水生鼓足勇氣湊了上去。
“水生哥,你知道我為啥每天都來這兒嗎?”山秀問。
水生沒吱聲。就在昨天,花嬸打聽到,山秀在城裡早有了男朋友,對方不光有錢,長得也帥,哪像你,跟黑不溜秋的泥鳅似的。過些日子,人家就來接她。你知道聘禮是什麼嗎?
說出來吓死你,給山秀家打口井!
想在苦水鎮打井,比登天都難。鎮裡多次組織打井隊打井,可“突突突”一鑽,要麼中途碰上比鐵還硬的石頭,要麼鑽下一二百米,始終冒水氣。
專家說,整個苦水鎮的地下深層,覆蓋着一整塊幾十米厚的巨石,根本打不透。對此說法,水生一直認為是扯淡。因為,爺爺活着時曾說過,苦水河也有滿滿登登的時候,羊角嶺上也曾滿山是樹,路邊和山野裡,野草多的用火都燒不光。
一轉眼,半月過去。水生依舊每天早起,給山秀家送一桶水。
這天,花嬸拎着空桶奔進院,“咣當”,摔到了水生腳下:“你腦子進蟲了?幹啥還給山秀送水?”
此前,水生挑水,一桶自己用,一桶給花嬸。可自打遇上山秀,水生隻給花嬸送半桶。見花嬸真動了氣,水生大聲說:“山秀是從城裡回來的,應該天天洗臉!”
嚷嚷間,院外有了動靜。山秀家來客人了,很熱鬧。水生出門一瞧,隻見山秀拉着一個年輕男子,正向街坊鄰居做介紹呢:
“歪叔,周嬸,他叫秦南,我男朋友。他請了打井隊,過幾天就到。等打出水,你們随便來挑。”
當晚,水生失眠了,怎麼也睡不着。折騰到半夜,索性挑起水桶奔去了苦水河。
天色蒙蒙亮,忽聽羊角嶺上傳來了一陣急切的喊叫聲:“快來人啊,水生滾坡了,摔死了——”
04
水生摔得頭破血流,但從鬼門關轉一圈,又回來了。不過,左膝蓋碎裂,雖做了修複,可還是成了直腿瘸子。
完了,這小子注定得打一輩子光棍。花嬸暗歎。
也是,在苦水鎮,一個男人連水都挑不動,把閨女嫁給他,還不得吃苦受累?
山秀也得知了水生的事,特意趕往醫院去看他。水生忙扯過被蓋住了腿:“這些日子,你洗澡了嗎?”
山秀禁不住眼窩一熱:“水生哥,我心裡清楚,你是個好男人。對不起,可我不能留在鎮上。”
“我知道,苦水鎮缺水。可我也知道,鎮裡一定會有水。”水生說。
“不是水的事。”山秀欲言又止,轉了話題,“你最大的願望是啥?”
我的願望?水生難為情地笑了:“挑水。給喜歡的女人挑水。我爹活着時說,女人是花,離不開水呢。”
“水生哥,除了水,還有夢,還有愛情,它們都比水重要。”
說完,山秀走了,是跟那個叫秦南的男人走的。水生忽覺鼻子一酸,他知道,山秀是去找比水更重要的東西去了。
不等傷愈,水生就拖着一條不能回彎的直腿回了鎮。悶頭琢磨幾天,他扛起鎬頭,走向了光秃秃的羊角嶺。
“你幹啥去?”花嬸喊。
“我要找地兒,挖一口井。”水生說。
“就憑你個瘸子?别做夢了。”
“山秀說,人活着,應該有夢。”
05
爺爺在世時說,鎮外的嶺下,曾長過一棵老柳樹,三人合抱粗,後來遭雷擊,死了。但大體位置,水生還記得。有樹就該有水,從那兒往下挖,肯定能挖出水。
水生開忙了。
一天,兩天,三天……
一個月後,井口已有十多米深。
不管誰從上面走,水生都會吆喝一嗓子,求人搖幾籃子土石上去。許是見他一根筋,花嬸愁得沒轍,無奈之下隻好動用自己的能耐幫他一把:小夥子,想找媳婦嗎?去幫水生幹兩天,看表現再說。
三個月後,井底出現了濕土;
五個月後,冬天到了。
臘月的一天,正在井下鑿石頭的水生無意中發現,石縫裡開始往外滲水滴,登時樂得一蹦,沖井上面喊:“花嬸,有水珠了,甜絲絲的!”
“水生,跟嬸說句實話,你為啥非要挖井?”
“我覺得,山秀一定會回來。”水生仰脖,嘿嘿笑。
花嬸的聲音又傳了下來:“為啥?”
水生的回話中多了絲得意:“那個姓秦的小子說要給她家打井,要接山秀有病的爹娘去城裡看病,享福,這都過去大半年了,卻連人影都沒看到。”
花嬸說:“你就瞎想吧,别忘了你是瘸子。就算山秀不嫁他,也不會嫁給你。”
“嬸,我真沒那想法。我就是想,不管山秀嫁給誰,隻要回娘家,能洗上臉洗上澡,别污了她身上的那股香味兒,我就知足了——”
話音未落,一顆清亮亮的水滴從井口跌下,落到了水生的臉上。
不是水,是眼淚,是山秀的眼淚。
山秀又從城裡回來了!
06
轉過年,水生要娶媳婦了,新娘是山秀。
遺憾的是,那口井還沒出水。
也許還要往下挖10米,20米;也許就像那個專家說的,很難打穿岩石噴出清泉,但這又有什麼關系?
在迎娶山秀前,直腿瘸子水生來來回回十幾趟,從苦水河裡連拖帶扛運回院的冰塊,幾乎堆成了小山。
放進鍋,點把火,那就是熱乎乎的洗澡水呢。
作者:刺猬,魚羊秘史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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