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變性手術，也許當下的人們對它的接受程度很寬容。而那些對自我身份認同有障礙的人，也敢于在公衆面前坦誠自己的真實想法。

可在上世紀90年代，“變性”一詞在絕大多數人的眼中，都隐約等于“不男不女、不人不鬼”。

尤其是對于那些“男人身、女兒心”的人來講，做出變性這個決定是令祖宗家人蒙羞的。

來自浙江的年輕小夥雷于昌，便在這樣的固有認知中艱難度過了自己的青春期。

可不論外界的評價如何極盡貶低，他還是堅持着想變成女人的夢想。從1990年到2004年，曆經十幾年終于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然而這隻是作為“他”的結束，同時意味着“她”的開始。

成功變性的雷于昌在之後經曆了什麼樣的故事？如今又過得怎麼樣？

從1991年開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名20多歲的年輕小夥子雷打不動地來到當地派出所。

他叫雷于昌，是專程來辦身份變性證明的。有了這份證明，他才算是邁出了變性手術的第一步。

但回回來回回以失敗告終，畢竟這種事情太少見了。即便是放眼整個浙江，也沒有誰提供過這樣的參考例子。

而作為首個吃螃蟹的人，雷于昌所走的這條道路注定困難重重。

負責與他溝通的民警根本不知如何開口，想來想去還是憋出了一句話。

“你家裡人同意嗎，還是再考慮考慮吧，這種事情可不能開玩笑。”

但雷于昌已經考慮很多年了，從臨近青春期開始，他的内心就慢慢堅定了自己要變成一個女人。

他也知道這種想法很驚世駭俗，不說其他人了，就連他的父母和哥哥都無法接受。

可是他無法強迫自己去當一個男人，這種混亂的性别認知讓他一步一步深陷痛苦。他要改變，為此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再一次兩手空空地從派出所走出來，雷于昌整理好心情開始了下一次的嘗試。

終于在1993年，他的堅持不懈換來了回報。拿到那一紙證明之後他立刻跑去進行公證，并試着聯系能提供變性手術的醫院。

可即便是拿到證明、做完公證，他心心念念的變性手術還是遙遙無期。

且不說高額的醫療費用吧，許多家醫院直接回信拒絕了他的請求。

即使他發表了一篇感人肺腑的《聲明書》，但沒有幾位醫生願意操刀這種手術。

最終，有一位醫生被他的誠心所感動，願意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依照當時的醫療水平，要順利完成一台變性手術其實不算太難，可難就難在這手術前的種種準備。

“首先你自己要有堅定的想法，并經精神病醫生診斷沒有任何精神疾病。”

“其次你必須得到家長的簽字同意，還要經所屬公安部門的同意。”

“一切手續齊全之後，我們會對你進行檢查評估，最後得到醫療行政機構批準方可實施手術。”

收到這位醫生的回信，雷于昌在感激之餘也更覺得信心滿滿。他相信世上無難事，隻要堅持下去必定能夠一一化解。

于是像開那張證明一樣，他再度踏上了四處奔波的道路。

期間别人異樣的眼光時有投來，冷嘲熱諷之語也不在少數。可雷于昌始終覺得希望就在眼前，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

而這一堅持，整整過去了十幾年。沒有人理解，為什麼他能在這件事上如此執着。

上天生他為男兒身，就是要他堂堂正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為什麼非要去改變這種現狀呢？

不少人都覺得他是病了，也的确，在那個年代即便是專業的醫生，同樣将變性意願稱之為“生病”。

得了這種病是難以啟齒的，絕大多數的人會深藏心底，在現實和夢想中掙紮求生、艱難前行。

而雷于昌就是其中最大膽的代表，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因為于他而言，隻有變性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他不為嘩衆取寵、不為特立獨行，隻為開開心心的生存。

這種樂觀、這種堅持打動了一個叫丁芳芳的人，她是甯波協和醫療美容整形門診部的董事長。

她願意全力幫助雷于昌，還給予了手術費用全免的福利。

這一驚喜來得太猝不及防了，讓堅持了十幾年的雷于昌久久緩不過神來。

畢竟他家境平平，自己也沒有什麼一技之長，所以即使努力了很多年還是沒有攢夠手術費用。

而現在一分錢不要，就能實現變成女人的夢想嗎？

2004年6月17日，雷于昌如願躺到了手術台上。

在此之前一切手續都準備齊全了，父母也在“是否同意”那一欄裡寫下了自己的答案。

得到父母的同意，這也許是雷于昌十幾年來最欣慰的一件事。因為他可以不顧外人的眼光，但卻不能讓疼愛他的父母始終郁郁寡歡。

手術時間整整7個小時，麻醉過後的他沉沉睡去，期待着醒過來以後見到全新的自己。

醫生們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每一個步驟，漸漸地，雷于昌的外形特征越來越趨向于女性。

手術成功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蘇醒。而等雷于昌睜開雙眼後，他看到的就是潔白的床單。

愣了幾秒後，他慢慢撫摸自己的全身。身體還是自己的身體，可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那一天開始，他真真正正地變成了一個女人。

一朝心想事成，雷于昌感動得根本說不出任何話，高興的淚水打濕了枕頭，整整一夜都興奮難眠。

25天之後他走出了醫院，醫護人員們給他遞上了一捧鮮花，祝福他開始全新的生活。

接過這份祝福，雷于昌馬不停蹄地奔向家鄉派出所，他終于可以更改身份證上的信息了。

性别那一欄從“男”到“女”，名字那一欄從“雷于昌”到“雷曉晨”。

她變成了父母的女兒，哥哥的妹妹和鄉親們眼中的怪人。

當她回到家鄉時，四面八方全是奇怪不解甚至是驚恐的眼神。大家沒想到，她還真敢頂着一副女人的樣貌回來。

而年邁的父母已然接受了這個現實，長籲一口氣沒有再開口。反倒是哥哥老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跟妹妹相處。

因為雷曉晨和哥哥并不是同父同母，兩個人甚至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是重組家庭裡長大的孩子。

當初她跟着母親來到繼父家裡，繼父是個傳統老實的人，對待她就如同親生的孩子一樣。

而繼兄也很高興自己多了一個弟弟，所以兩人小時候總是形影不離。

認識的人都說他們這個重組家庭和别人家不一樣，簡直比親生的還融洽。

所以雷曉晨在繼父家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而且他打小就安靜省心，繼父還經常以他為榜樣教訓上蹿下跳的繼兄。

可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份安靜省心會在以後掀起軒然大波。

早在童年時期，除了哥哥老姚，雷曉晨就極少與其他男孩玩耍，反倒喜歡鑽到女孩堆裡去。

因為那時她年紀還小，所以大家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而等到了青春期，一幫男孩呼朋喚友着去玩鬧，她的性子還是一如既往地文靜。

不過這時女孩子們也不大和她在一起玩了，大多數時間雷曉晨隻能一個人呆在家裡。

獨處的日子裡，她對女生喜歡的東西越來越感興趣，包括裙子、發卡、化妝品和手工等。

而看着那些跑啊鬧啊的男生，她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不可能變成那個樣子。

于是一種模糊的性别概念開始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也許她應該當一個女孩呢？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便一發不可收拾，雷曉晨也開始偷偷摸摸在家裡扮作女孩的模樣。

穿上裙子、帶上發卡、悄悄用化妝品，還特意留長了頭發。每次這麼一打扮，她都會覺得找回了自我。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某一天父母外出回家的時候，正好碰見了自己兒子這不男不女的模樣。

震驚之餘便是震怒，他們實在沒想到，雷曉晨已經“長歪”成了這個樣子。

為了幫助兒子回到正規，父母采取了最直接也是最暴力的一種方式，該扔的扔、該燒的燒、該剪的長發也變成了寸頭。

他們企圖以嚴厲禁止來扭轉雷曉晨的性取向，并時刻告誡他：“你是個男孩啊，男孩就該有男孩的樣！”

可有些東西即便明令禁止也改變不了，雷曉晨一開始迫于父母的壓力，隻能在心裡極力忍耐。

後來忍耐不住了，她便遵從内心的想法，明确告訴家人自己想當一個女孩。

而當時的她還沒聽說過什麼變性手術，于是就想從外貌打扮上來改變自己。

可父母和哥哥又怎麼會允許，雷曉晨分明就是一個男孩子，卻整天濃妝豔抹、披着頭發、穿着裙子招搖過市，背後還不知道怎麼被人指指點點呢！

事實也正是如此，大家同住在一個村子裡，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家家戶戶都知道了。

當他們看到如此裝扮的雷曉晨，第一反應都是不可思議。

好事者還跑上門去提醒他的父母：“你家這個小兒子怕不是生病了，頭腦出了點問題吧，好好帶他去大醫院看看。”

每每聽了這種話，家人總會覺得又氣又惱。但他們無力改變什麼，用盡了辦法也無法使雷曉晨回頭。

尤其是在1990年，一則新聞報道的刊登，讓他看到了變成女性的希望。

那一年，有一名男青年在上海接受了變性手術，成功完成了從男人到女人的蛻變。

既然已經有了成功的例子，那他為什麼不能勇敢追求新生活呢？于是從那時開始，雷曉晨便通過各種途徑打聽變性手術。

後來他就在這條路上一去不複返，任憑别人指指點點、冷嘲熱諷，還是靠着一腔孤勇實現了夢想。

而哥哥在父母的安排下成家立業，過上了平靜的生活，唯有他從弱冠之年蹉跎到了而立之年。

父母也不再幹涉他了，還在手術之前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擁有了新身份的雷曉晨離開了家鄉，她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開始新生活。

後來她來到了臨安的一處建築工地，先在食堂幹幹臨時工。

這的工友們都不知道她以前的身份，再加上她為人熱情周到，很快就與大家打成一片了。

還有好心工友覺得她大齡未婚，忙着要給她介紹對象。一開始雷曉晨隻以為這是客套話，但沒想到工友還真把人帶到了她的面前。

這人名叫楊四有，是從江西來到浙江打工的，他比雷曉晨小4歲，也早就到了适婚年齡。

而楊四有的為人也很老實體貼，所以兩人在工友的撮合下走到了一起。不過時間一長，這雷曉晨的心裡就越不是滋味。

原因就因為她是個變性人，身份一旦說開了，恐怕很多人都會對她敬而遠之。

再者說，她也沒有生育能力，哪個男人肯娶她呢？

一番糾結下，雷曉晨向楊四有透露了自己的身體情況，她是生不了孩子的。

但沒想到楊四有卻絲毫沒放在心上，他就圖找個知心人過日子，實在沒有子女緣的話，将來再去領養一個孩子吧。

聽到這一番話，雷曉晨感動得幾乎落下淚來。可她還沒有坦白自己是變性人的事實，這事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呢？

然而還沒等她主動開口，報紙上就報道了這一起變性事件。這下子除了楊四有，其他人也都知道了。

雖然大家嘴上不說，可雷曉晨還是能明顯察覺出異樣。她沮喪的以為，楊四有肯定會離她而去了。

不過令衆人都沒想到的是，即便在得知實情後，楊四有依舊願意和雷曉晨共度餘生。

他都已經不在乎對方是否能生孩子了，那麼是不是變性人又有什麼大的影響呢？

雷曉晨是做過變性手術，但一沒偷二沒搶，她對自己的身體具有完全的自主權，沒礙着别人什麼事。

于是在别人質疑、嘲諷雷曉晨的時候，楊四有堅定的站在身邊維護她，而他的所作所為也徹底俘獲了雷曉晨的芳心。

兩人很快開始了談婚論嫁，但此時又有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楊家父母是否會同意這門婚事呢？

不出所料，二老在得知雷曉晨的身份後極力反對，可楊四有依舊力排衆議不改初衷。

“我也30多歲了，我從不在意她的過去，隻要我們以後能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家父母也隻能由着兒子去，隻希望他日後不要後悔。

2004年12月13日，楊四有和雷曉晨先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由于手中拮據，他們打算晚些時候再籌辦婚禮。

但他們的故事被一家企業老總知道了，這位老總願意一力承擔他們的婚禮開銷。

于是在第二年的4月28日，兩人身着西服和婚紗相互交換了戒指。

結婚以後的日子平平淡淡，楊四有繼續在工地打工，雷曉晨則待在村子裡幫人砸核桃。

不過在擁有妻子的身份之後，雷曉晨就無比渴望成為母親。她覺得對于一個已婚女性來說，孩子是必不可少的。

為此她向丈夫坦白了這個想法，想去福利院領養一個孩子。

楊四有思考過後也同意了，雖然家裡不富裕，但隻要他們夫妻倆省吃儉用，養大一個孩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不過由于種種原因，領養這個辦法沒能行得通，夫妻倆高高興興地出去，卻是垂頭喪氣地回來。

見狀，楊四有隻能盡力寬慰妻子，沒孩子就沒孩子吧，他們兩個人一起過也是一樣的。

但雷曉晨的心裡始終有這麼一個結，做夢都想當母親。不知是不是這個願望太強烈了，上天竟然真的給他們送來了一個孩子。

那是2006年的一天，一個剛出生7天的女嬰被遺棄在了路邊。或許是家人提前打聽好的，還遺棄在了楊四有下班回來的必經之路上。

看着哇哇大哭的孩子，于心不忍的他馬上抱回了自己家中。而雷曉晨看到丈夫抱回了一個孩子，立刻欣喜地上前追問來龍去脈。

夫妻倆一合計，這肯定是親生父母遺棄的。既然沒人要，那他們正好收養了。

于是當天晚上夫妻倆就買齊了奶粉、奶瓶、尿布和衣服，并給孩子取名為“雷楊柳”。

這個名字中既包含了父母雙方的姓氏，也是在祈禱女兒以後像楊柳一樣漂亮、一樣禁得住風吹雨打。

幾個月之後，楊四有和雷曉晨帶着女兒去辦理了收養手續，以後就是名正言順的一家人了。

而随着楊柳慢慢長大，家裡的經濟壓力也在逐年增長，可他們甯願自己節省到極緻，也一定要保證女兒健康快樂的成長。

楊柳也不負父母的期望，是一個學習成績優秀又孝順懂事的好孩子。

雖然在成長過程中，她也時常聽到别人議論自己的母親，說她的母親其實是一個男人。

但小小年紀的楊柳不懂這些，更不懂何為變性手術，她隻會在第一時間站出來維護自己的母親。

“媽媽，你永遠都是我的媽媽。等我以後長大了，我會好好孝敬你和爸爸。”

看到女兒如此懂事，雷曉晨更覺得自己沒白受那些委屈，她和丈夫也下定決心，一定會把女兒培養成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才。

如今一家三口的生活依然平靜幸福，楊四有和雷曉晨翻新了家裡的房子，又養了幾頭豬和一群雞。

而曾經的那些流言蜚語，早已随着時間慢慢消散，大家都從一開始的不理解變成了後來的接納包容。

畢竟日久見人心，幾個月、幾年、十幾年相處下來，身邊人都清楚了雷曉晨的為人。

她現在是一個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她安安靜靜地過着自己的日子，旁人又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呢？

“人家身份證上都是個女的了，現在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好日子比什麼都重要。”

而哥哥老姚也早就從那種不适應的狀态中走出來了，耳朵邊的閑言碎語越來越少，他也真心祝福妹妹過得自由快樂。

“閑話是别人說的，但聽不聽由你，每個人都有權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今大衆的理解和支持，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雷曉晨當初所受的傷害。再回望過去，這一路的風風雨雨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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