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張站江（陝西鹹陽人）

整理：王國軍

2007年底，我與女友楊婷從深圳觀瀾成霖潔具公司辭職，辭職單遞交上去，七天就可以走了，想多上幾天也沒有關系，不像現在需要一個月。

我跟奶奶說，準備與楊婷訂婚。奶奶知道後很高興，說要在縣汽車站接我，她想看看孫媳婦。考慮到奶奶的身體，我沒有讓奶奶去車站接我，隻讓奶奶在家等我的消息。

辭職單遞交上去之後，我就開始操心購買火車票。在售票點排了兩次隊，每次到窗口之後，都說沒有票了。無奈之心，隻得選擇黃牛票，黃牛票就是在原來票價基礎上，多加個50元或者100元的樣子。

而負責賣黃牛票的有超市的櫃台，還有照相館，即便是火車票代理店，同樣也有加錢才能買到票的事情。我準備買三張車票，我、楊婷、她姐姐，我選擇在超市的櫃台上買，兩三天的時間，就可以電話通知去拿，我交了三張票的訂金，回去等消息。

張站江在成霖廠宿舍打電話

第二天，我打電話問超市櫃台，有沒有買到票，因為我想早點回家。櫃台人員說，有了就通知你。第三天中午的時候，超市櫃台人員打電話說，有票了，我過去付清餘款，領取了三張車票回來。

辭職到期後，我與楊婷，她的姐姐一起去觀瀾汽車站，坐大巴車到廣州流花汽車站，再轉往廣州火車站。深圳到西安的火車不好買，列車次數又少，隻得在廣州坐火車。

觀瀾汽車站到廣州的大巴75元，正常的話三個小時都可以到達。流花汽車站距離廣州站不遠，往往人在站外下車後，車才進入站内。下車的時候，一些人圍了上來，說交20元就可以提前上火車，還幫我們把行李拉到火車站。我見行李多，就拿出了60元，給其中一個人。

這人把行李給我們拉到火車站後，給了我們三張票，說先去排隊，到時有人會把你們先帶到車上的。排隊進站的時候，我拿着票給車站保安看，保安說，所有人員全部是統一進站，沒有優先之說。

我知道自己被騙了，被騙的人還有很多，保安給我了一個火車站的值班電話，說有什麼事情可以打電話，千萬注意，不要被騙了。

背包的，提包的，提桶的，背小孩的，抱小孩的，挑擔子的人不斷往站内蜂擁而去。下午兩點多的時候，我們三人才開始進站。真是人擠人，人抗人，烏壓壓的一片。

由于綠皮火車窗戶可以打開，很多人為了早點進去搶到位置，不從正門進入，直接從火車窗戶口翻進去，另外在外的人，協助幫忙把行李塞進去，自己再翻進去。

上車後，貨架、座椅下面、過道，擺滿了行李，通道也站滿了無坐票的旅客。各種味道充滿了車廂，我靠窗戶邊，可以打開窗戶，我們三人乘坐的K82次列車，廣州到西安。

汽笛聲一響，火車先是抖動一下，接着又是抖動一下，才慢慢地前行，廣州被火車慢慢抛到後面，家鄉慢慢距離我越來越近。

火車跑穩定之後，列車員就拿着喇叭在車廂内走動，喊着沒有買票的盡快補票，不一會就七八個人上來補票，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上的火車。火車上賣毛巾、口香糖、牙刷、玩具，特産的絡繹不絕，一會兒一趟。

由于拿的行李太多，也許是累吧，不一會兒就在座位上睡着了。被人拍醒後，是查火車票的人員要查票。

在查票過後，我暫時無法入睡，去洗手間。過道上擠滿了人，真是寸步難行。我剛起身，一個因為站累的同志，就一屁股坐在我空出來的位置上，說我來了就讓開給你。其他站票人員，急忙移動一下身子，讓空出的位置盡快得到合理的應用。

張站江和楊婷姐妹

在火車上廁所，也能排上一個小時的隊。有的人實在受不了，就幾個男的圍在一起，形成一個屏蔽牆，解開褲子尿在瓶子裡，再把蓋子蓋起來，丢到垃圾桶内。

我去洗手間回來後，就和楊婷和她的姐姐說，要去盡快去，排隊都要一個小時。楊婷和她姐姐去了，她們兩個一去，站票的兩個人立刻坐了下來，先前占我空位置的人，見我過來，就讓開了。

晚上十點的時候，我們吃了泡面。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吃一餐。平常，在火車上推車賣食品的都可以行動，但這個時候不行，車子根本進不來，推不動。

中午這一餐是我趁着火車停站，下車到站台買的三桶泡面。賣泡面的是一位五十來歲的阿姨，她車子上擺了很多食品，還有一大壺燒開的開水，你買一桶，她給你泡一桶，一桶是5元錢。

由于火車停站有時間，列車員不斷催着乘客返回車廂，其中一個小夥子在要一桶方便面後，又要一個雞蛋，阿姨将雞蛋遞過去後，小夥子還沒有來的及給錢，火車門哐的一聲關了起來。阿姨絕望地透過玻璃窗招手，但火車已經走了。

小姑本來在漢中勉縣做生意，因為生意不好，已經回來一年多。

快到西安火車站時，小姑給我打電話，問還有多久到站？她和二叔已經在車站等我，二叔在西安工地上班，大概是奶奶高興，想見孫媳婦，告訴小姑和二叔他們，說我準備帶女朋友回來。

楊婷是陝西周至縣的，她姐姐讓我先回她們家，見見她的父母，小姑和二叔覺得有道理，也就讓我一起去，他們自己也就回去了。

從西安火車站到周至縣坐大巴車，又轉了出租車，到家的時候，才發現少拿了楊婷的一個密碼箱。那時，已是晚上九點。

楊婷家在建房子，暫時住在舊房子那裡。她母親做了些飯，給我們吃。晚上，楊婷和她母親住，我和他的父親湊了一個晚上。她母親問了我家的情況，我就如實地說了。她對我的人還算滿意，隻說家裡沒爹沒媽的，房子又是土坯，怕女兒跟着我受苦。又說了一些謝謝對女兒的關照，你就拿她當親妹妹算了。

張站江與友人在龍華

我知道，阿姨嫌棄我家裡窮，沒有别的意思，婉約拒絕我和楊婷在一起。

後來，楊婷姐姐，跟我說明了母親的意思。

第二天早上，我準備收拾行李走。阿姨和叔叔攔着，說吃完飯再走吧。

我強忍着笑臉，在她家吃完飯。

阿姨将楊婷叫到另外一邊，說了很多話，楊婷沒有忍住，就開始揉眼睛。我把頭扭向一邊，我不想因為看到楊婷流淚而流淚。

早上吃完早餐後。我對阿姨說我要早點回去，順便去汽車站找一下楊婷的密碼箱。然後我拉着我的行李，阿姨把我送到了村口的馬路邊上，在那裡搭車去周至縣城。

下車後我就去汽車站找工作人員把丢行李的經過給他說了并說了車牌号。 那輛車是找到了，但丢失的行李沒有找到。我留了手機号碼，準備離開。那時楊婷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裡。

看到了他之後，我很失落地告訴他，行李沒找到。

我準備要回家的時候。楊婷告訴我，你的包不要了嗎？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還有個背包在他家放着呢，那次其實她可以給我把背包拿到車站來。但她沒有。因為他借此可以讓我再回到他家裡。就這樣，我又回到了她家裡。

她家在建房子，我幫了一會忙，阿姨便不讓我插手。

我勉強在她家又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早地起來，偷偷拉着行李箱走了。走了不多遠，就有人喊我，我回頭一看，是楊婷揉着眼追上來，她跑過來抱着我，說你這是要幹什麼呀，我媽不願意我們在一起，我願意就好了，我的眼淚再也沒有忍住。

我跟楊婷說，我家裡确實如此，不能怪阿姨。如果有機會，咱們再續前緣吧。阿姨從後面趕過來，拉着楊婷硬是往家拽。

沒想到的是，楊婷最後還是追了上來。阿姨不放心，讓楊婷13歲的弟弟跟了上去。我也就帶着楊婷和她的弟弟回到了我們武功縣老家。

張站江和工友

奶奶見我帶着楊婷回來，上來握住楊婷的手問長問短。我家是三間土坯屋子，門也壞了，用兩捆玉米杆堵在門口當門。楊婷弟弟進了屋子，就在我家四處看了看。吃了午飯，她弟弟就要回家。臨走的時候，奶奶給楊婷和弟弟各100元紅包，楊婷硬是不要，把紅包塞回奶奶手裡，弟弟收下了。

我送她和弟弟到汽車站，直到她們坐上回周至縣的大巴車，我才回去。

她弟弟回去，就和母親說，我姐姐的男朋友，家裡是土坯房子，大門、中門、二門都沒有，是兩捆玉米杆子堵着當門。他母親聽後，堅決不同意楊婷和我來往。

楊婷母親很忙，怕有時候看不住楊婷，還去武功縣找我。将楊婷送到小姑家，讓小姑看着楊婷。

楊婷将我和她的經曆講給了小姑聽，求小姑能讓自己找我。小姑很受感動，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你還去找他吧，千萬别告訴你媽媽就好。

那天我正在院子劈柴，突然有人喊我。我回頭看，卻是楊婷，我異常興奮，感到很意外。奶奶在一邊，急忙把楊婷請到屋子裡。鄰居也來我家看稀奇說，張站江，你真有福氣，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也不嫌棄你，以後要好好對人家。

楊婷在我家玩了幾天，我怕她的母親知道後擔心她。勸說楊婷回去，這種事情以後可以慢慢談，有緣分，我們遲早能在一起。楊婷在我的勸說下，回了家。

車站送走楊婷後，我在返途中，去了我小姑所在的超市。小姑在超市裡面上班，而此時，小姑已經返回武功縣上班一年多了，漢中勉縣那邊的生意不是很好。

太巧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楊婷的母親在得知她去武功縣找我時，由她弟弟帶着母親，大姐來武功縣找我，準備把女兒找回去。但楊婷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舅子，路記的不是特别清楚，就沿途問來問去。

見到阿姨，我也很吃驚，先介紹了我的小姑，又将阿姨一行人介紹了。問阿姨為什麼在這裡？楊婷母親一臉的憤怒，我還得問你呢？我家楊婷是不是還在你家？我說，楊婷前幾天回去了。

張站江與工友在成霖廠宿舍

阿姨不相信，說沒有見到楊婷。讓我回去她家，跟她一起去找一找，證實一下。後來我才知道，楊婷的弟弟帶着母親和大姐，憑着她弟弟的記憶，試圖找到我家，結果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後來才遇上我。

回到家，楊婷母親把她嚴肅的喊到一邊，我還沒有看清，就是兩個嘴巴子。楊婷臉上頓時起了兩個掌印，也不說話。我将楊婷往邊一推，站在楊婷面前說，阿姨，是我不對，你别生氣，都是我惹的，我現在就走。

我看了楊婷一眼，隻得往外走。

剛走出她家門口，她的父親叫住我說，這麼晚了，已經沒有車了，明天再走吧。我說沒事，打個出租車吧。叔叔強制拉住我，楊婷也哭着說，你别回去了，明天再走吧。那個晚上，我又和叔叔睡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我準備不吃飯就走，因為我實在不想面對叔叔和阿姨，因為我的家庭确實窮，也要考慮楊婷父母的感受。

恰好，楊婷的小姑父也來了，說楊婷還小，你打她幹啥，男女談個戀愛，也是正常現象，又說了很多話。大概是楊婷的小姑讓過來勸說一下阿姨。

我準備走的時候，阿姨将我叫住，說有事情和我說一下。

阿姨将我叫到一邊說，孩子，你這算個什麼事啊？跑來跑去的，這婚姻大事，你好歹讓你家裡人來提一提啊，你就這個态度也不行啊。

我知道與楊婷的婚事有希望了。

我立刻給我大姑打電話說明情況，大姑聽後很高興，讓大姑父和三爺坐車過去。大概等了兩個小時左右，我大姑父和我三爺就趕到了這裡。經過雙方商議之後。彩禮各方面都說好了。我和楊婷的婚事，就算這麼定了下來。

阿姨說，你家的房子确實不行，結婚前，要把房子蓋起來，兩個孩子可以先出去打工，到時再看情況。

過了年，我聯系在之前成霖廠上班的同事李元鵬，他是我的老鄉，也準備去深圳打工。我說我村子在縣城邊上，準備去縣城訂火車票。我幫李元鵬訂了車票，我一張，楊婷一張，李元鵬一張，一共三張票。

車票到廣州的，我們又一起來到了龍華，開始找工作。

龍華有三和介紹所，龍觀介紹所。過了年，找工作的人多，比較好的大廠，對工人要求就比較高。

在龍觀介紹看了情況後，很多廠都是兩個女孩可以帶一個男孩子進廠，或者一個女孩一個男孩的比例進入。由于沒有找到合适的，我們又去了三和介紹所，結果還是一樣不如意。

突然間，我想起曾經的一個同事，他叫王順，是河南人，在富士康上班，我打通了他的電話。

王順說，在富士康南門有個小介紹所，其實也不是介紹所，連個辦公室都沒有，就是給個300元，可以把你弄進富士康上班而已。

交了錢之後，中介給我們安排住的地方，說過幾天就帶我們去面試。住宿費是一天20元，一天交一次。然而，過了三天，還是沒有讓我們去面試進廠的意思。

我的老鄉李元鵬就去質問他們，什麼時候可以進廠？中介說等一天，結果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又到了三天，中介的人才帶我們去富士康招聘的地方。

我們在招聘處門口等了一上午，慢慢的中介人員才出來說，女生先進去面試，男生的話繼續等。然後我的女友就先進了廠。

又過了一會兒，中介出來了說現在暫時不招男工，另外富士康旗下有個雜闆廠你們可以先做着，到時候再從裡面轉到富士康，不願意做的，可以離開。我和李元鵬商議之後決定去。

進去這個所謂富士康旗下的廠，才知道，這個廠是專門做底闆的，就是專門拆那個上面的釘子，根本與富士康毫無關系。我與李元鵬商議之後，就準備先做着吧，工作也不好找，說不準過幾天就能進富士康了。我與李元鵬是上夜班，每人發一個撬棍，敲上面的釘子。

第二天，我給楊婷打電話，問她穩定沒有，她說分了宿舍和車間，已經開始上班了。

問中介的什麼時候能把我們弄進富士康，中介的一拖再拖，說等幾天，又說我們在那上班也有工資的，又不是白幹。

李元鵬和我不想等下去，找老闆辭工。老闆說要等幹滿一個月才有工資的，李元鵬和老闆吵起來，我們隻得作罷，提桶走人。

我們又去找中介，中介說暫時進不了富士康，又支支吾吾不退錢。後來，進來一個人，說明天有幾十個人要進富士康。這個人應該是大中介，中介就把我們兩個人加入進去。

進入富士康要考試，李元鵬通過了。在查驗身份證的時候，我的身份證照片因與目前本人的相貌不太像而被刷了下來，沒能進入富士康與楊婷，李元鵬在一起上班工作。

我去找中介，中介死活不退錢。在我死纏爛打的情況下，退了我200。我有點絕望，第二天又到三和介紹所找工作。周邊的人私下議論建大輪胎廠工資高，我交了上次退的200元當報名費，準備進去。

中午的時候，一輛面包車過來，這個面包車坐滿頂多能做七八個人，但這一次卻拉了十五六個人，車内塞的滿滿的。車費是30元每個人，如果面試不上，30元也不會退的，但200元的中介費還是可以退的。

而這一次，因為身份證上的相片，與我目前的本人不匹配，而被刷了下來，沒能進入這個輪胎廠。

由于身上錢不多，我隻敢吃兩頓飯。次日，我早早地來到介紹所。在面試龍崗坂田康冠電腦時，同樣是因為身份證照片，我被刷下來。

張站江一人獨酌

而這個時候，身份證大多還是第一代身份證。我隻能找我小姑，幫忙給我辦理一個加急的身份證。

此時的我，錢已經不多，有的時候是睡10元的床位，有的時候是睡網吧。但我知道，無論如何得先找個工作。

在路過一家商場時，我看到招臨時工的廣告。老闆說還招人一個禮拜的活，一天100裝卸工。當天結算不包吃不包住。

簡單登記之後。老闆讓明天8點前過來上班。就這樣我在那裡上了8天班。除了花銷也賺了600多塊錢。

過三天，我的身份證寄過來了。楊婷的同事介紹了一位專門往富士康帶人的中介，介紹費200，又給我辦了一張學曆證明。

我以學生的身份很順利的進入了富士康，分到了WLBG事業群，鐳雕車間。主要生産摩托羅拉諾基亞手機按鍵，就是激光雕刻手機按鍵上面的數字。

培訓三天後，工廠發了工牌，工衣，和無塵衣。車間是無塵車間，必須先進風淋門除塵以後才可以進入車間。

就這樣，我在富士康安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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