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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海有關的愛情故事

情感 更新时间:2024-08-25 19:50:41

與大海有關的愛情故事(海邊男女生活愛情故事之殉海的老人們和最後的帆船)1

海風叉開那粗暴的手,惡狠狠地把雨柱攪成一團,搓成一條無情的長鞭,瘋狂地揮舞着、抽打着。大地和海洋在顫栗,到處是那種駭人的皮開肉綻的聲音。老房子在暴虐的抽打中呻吟,喘息。它似乎再也無力招架,無法躲藏。

海洋的咆哮變得微弱而低沉。如果不是久經磨練的老水手,誰也不能從這嘈雜狂嘯的雨夜中分辨出來海的這種暴躁。一道刺目的閃光,一陣驚駭震耳的雷聲,一陣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劈頭蓋臉地抽打。整個漁村,便在這風雨之夜熬煎着。

“神鈎”張老爹卻沒有入睡,他對于這樣的天氣有種熟識的興奮,整個人突然就變了。

張老爹仿佛又回到年輕時候,他用力地站在船頭,塌着腰,弓着背,雙手緊握舵柄,整個兒就像長在礁石上的牡蛎般穩固。他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腰腿也不由自主地晃動。

張老爹有一手釣魚的好技術。早些時候,小船一出海,他瞅準地方把鈎線一下,接着便收不疊。别人能釣的魚他釣得多,别人釣不到的魚他釣得到。人們不得不稱他為“神鈎”,說他是老海龜托生的,生就一雙能看透海底的銳眼,生就一手呼魚喚蝦的本事。

可是那日子永遠過去了,随着帆船改成機器船,木船改成鋼殼漁輪,大海的災難便無休無止地開始了。貪婪的人們在殘酷地捕殺着海洋所有的生靈,連帶籽的母魚和剛孵出的幼魚也不放過,大量的魚群開始滅絕,魚蝦龜螺越來越少,魚稀少的再也釣不上來了,于是有着千百年榮耀的吊鈎船消失了,至少在張老爹這個地方,海中乘船釣魚的往事已成為遙遠的神話。

張老爹每當看到那些着拖着網橫沖直撞的鋼鐵龐然大物,就像是看見了最兇殘的強盜。

隻有大海是最公正的。張老爹從來就把海看成一個神秘但卻善良、美麗的女人。她的脾氣雖然有時不好,但這是被糟蹋她的人們激怒的。在她的眼裡,人和魚蝦們一樣,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生靈,甚至魚蝦比人更單純、更善良、更溫順、更孱弱。她以她特有的仁慈懲罰這些霸道的人們,保護那些弱小可憐又幼稚的海洋生靈。但人們越發利用了她的仁慈,用他們可惡的狡詐和聰明,愈發無法無天,為所欲為。海用她所有的寬闊和深邃,加上無數的礁石、海草、珊瑚叢,仍然越來越無力保護她弱小的子民,她在罪惡面前躁怒了。

兒子卻不同意張老爹的看法。兒子認為海就是海,它就是那麼一片鹹水,雖然廣闊,雖然深邃,雖然有點神秘,但畢竟是片鹹水而已。雖然他出海時也放鞭、燒紙、燒香,盡可能恭敬地祭船,但他骨子裡從未把海放在一個神聖的位置上。

對這一點,兒子所暴露的言行尤其讓張老爹憤怒。兒子相信的隻是科學,隻是那些鋼鐵和電氣玩意兒,人們對于自己的創造到了迷戀甚至崇拜的地步,這就有點可憐。

這小子是越來越目中無人了!甚至連對待大海都失去了應有的敬畏。當從小被大海養大的子民不再敬畏大海,當兒女不再孝敬勤苦養育他(她)們長大的父母,這個世道就變醜了變壞了!

随着孫子一天天長大成人,雖然張老爹再不能像以前那樣打罵兒子,可他和兒子之間的分歧和矛盾越來越大,以緻使張老爹認為父子間的沖突和背叛就是亘古不變的真理。就像他從懂事起就和父親吵,從他記事起他父親就和他爺爺吵一樣。

也許世界就在這種兒子不斷背叛和反抗老子的過程中發展的。有了這個認識,張老爹也就把這一切看得淡了,反正自己又用不着兒子怎麼樣,随他怎麼去。

孫子卻讓張老爹高興。他對爺爺充滿了欽敬和崇拜。他總是纏着爺爺給他講這說那,幹這做那。從爺爺嘴裡說出的以前那些神奇的事情,仿佛是他最喜歡的童話。誰知道孫子以後會不會連爸爸加爺爺一塊兒反對呢?

當然,張老爹不去住兒子的小洋樓,而是甘願住在這又舊又破的老屋,雖然有點是與這矛盾和分歧有關,更重要的卻是張老爹離不開海。哪怕多離開海一步他也不願意。

在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子、孫女們輪番勸說下,他也前去那小洋樓住了幾個晚上,可他忙不疊地又搬回來。聽不見濤聲,嗅不到海邊那異樣的腥濕,他根本就不能入睡。

自老伴死後,他已把大海看成自己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海是他的生命,什麼也不能讓他離開它。

張老爹想累了,就在疾風驟雨當中,枕着隐隐的海嘯,仿佛孩子找回了自己遺失的玩具,心滿意足地睡去。

與大海有關的愛情故事(海邊男女生活愛情故事之殉海的老人們和最後的帆船)2

吃過早飯,張老爹來到海頭。他們已習慣把祖輩泊船、啟航的港灣稱為海頭。大海把自己的額頭奉獻出來,保護着人們從這裡出發去取她的血肉養活一代代的子孫,這是什麼樣的胸懷啊。不去感激也就罷了,再去糟蹋她,那還是人嗎?

如今的船大了也多了,原先的地方就小了淺了。人們便在外沿築了一道防浪堤。這海堤潮平時稍微露出水面,像一抹鳗魚的背,潮落時卻豎起三四米高,如同古城的圍牆,挂滿海藓和貝、蛎,把大海和陸地分隔開。

風雨早在黎明前停止了。太陽喜洋洋地放射着它無與倫比的光芒,平靜的大海到處泛着刺眼的白浪。多麼鮮活幹淨的早晨!張老爹甯願讓一千次昨夜那樣的風雨來換這麼一個靜谧而新鮮的早晨!而姑娘小夥子們卻甯願犧牲一千個這樣的早晨也不去經曆一次那樣的夜晚。但願這隻是年齡和經曆的緣故吧。

張老爹每看到這蔚藍的大海、細柔的波浪,就會眯起眼睛露出發自心底的微笑。一千次一萬次地看海,他就一千次一萬次地激動!永永遠遠地看海,他也會永永遠遠地激動。他那早早離世地相依為命的老伴,仿佛已經和海成為一體,難分彼此,他擁有大海,就有了他的喜怒哀樂,有了活着能感受到的一切。

然而,海也早已不像從前了!激動中,張老爹的憂慮和感慨越發沉重。

此刻,借着潮水出海的人們早已來到這裡,最外面船上的人已在測量水的深度,試着開始發動柴油機。漁民們習慣于把柴油機叫做“車”,一齊發動的“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震得整個大海都在顫抖。

看着吧,不一會兒整個海頭就熱鬧起來了!張老爹心情愉悅地想着,就在那棵老槐樹下放下馬紮,放下随身攜帶的茶壺,茶碗。他坐在那兒,耐心地等着茶葉在開水中綻放,并散出醉人的芳香。

微起的海風,把昨夜遺留的涼爽直灌進他的肺腑,那種甜甜新新硬紮紮的腥濕味闖入心脾,令人渾身爽利,鼓足力氣。張老爹坐在那兒,一邊興奮而貪婪地大口呼吸着,一邊看着這個已經喧鬧的男人的世界。

海是屬于男人的。自古就有老規矩,女人不許上船,不許下海,隻有在接海時,女人們才會集在岸邊,分揀并賣掉各家的收獲。這不是對女人的歧視,而是對女人的保護,對大海的尊崇。

潮越漲越高,許多船兒一齊發動了機器,喧鬧的聲音蓋住了世間的一切,仿佛下一刻世界就要爆裂。張老爹覺得自己的頭也要鬧炸了,自己的心更堵得慌。

過去出海的時候,是多麼安靜啊!除了海浪和海貓子的聲音,隻有帆船嘩嘩地鑽進大海的聲音。那是多麼美妙的聲音啊!那些帆船仿佛天鵝,那些白色的帆就是它們飛動的翅膀。

那種千帆鬧海的日子一去不再複返。帆船也似乎不知在什麼時候一夜間絕迹。人們在海面上再也找不到那些迎着朝陽啟航頂着夕陽返航的帆船了。哪怕有一隻揚起風帆的船也能安慰人們搜尋的目光。可這也成了人們無法實現的奢望。那些從曆史深處一直駛來的帆船已經永遠留在了老人們的睡夢中,成為過去。

這時候,港灣裡的機器船們發出如老牛般的吼叫聲,攪起一陣陣波浪向港外沖出去,一會兒便分散在遼闊的海面上,越來越少,像是突然遁走了似的。整個港灣裡黑壓壓的張網、流網、刺網、圍網的船們都争先恐後地走了,隻剩下二十多艘拖網船,如喝醉酒的強盜,正疲憊地躲在那兒酣睡。它們一旦攢足精神,又要趁着月黑風高,在禁漁區内偷偷地劫掠那些無辜的失去保護的魚蝦們。

蟬已開始嚷叫,此起彼伏。大海由深藍漸漸灰茫。風在潮平時停止,細弱的波浪無邊地湧向岸邊泛起白色的泡沫,立刻在黃沙中消失,隻有一些海草和塑料袋、破紗網之類的垃圾留在岸邊。

張老爹慢慢地吸煙,他知道那些老夥伴們很快就來了。

這棵老槐樹下的樹蔭已成為老頭們的皇宮樂園。他們每天蹲在這兒望海、談海。恒久的海風一天天把他們的日子翻過去。

他們一共五個人,是這個漁村最頑固的一群,也是從海浪中磨砺摔打出來的好漢。他們倔強粗爽的性格,已如他們手掌上的老繭一樣鐵一般堅硬,難以改變。正是幾十年的風浪給了他們敢于蔑視一切的膽量和打罵任何人的粗暴。

這棵老槐樹就是他們最尊敬的一位親人!它像一位幾百歲的老人安詳地站立在這裡,幾百年的風浪沒有讓他屈服,卻磨砺了它如鐵石般的粗壯枝丫。它的根深深地植入岩石之間,就像在海水中植根的礁石。它的樣子因為歪曲而顯得有些醜陋,但在他們看來卻那樣親切!他們就在它的注視下一步步地走近大海,最終與大海溶于一體,休戚與共。

它記得他們啟航和返航時複雜的心情,更記得第一次上船時的興奮和激動。許許多多悲歡離合的故事已讓它滿布皺紋的臉失去豐富的表情,變得不動聲色。但它綠蔭如坪的身子卻仍是一團綠色的希望,永遠站在家的方向,向所有在海上的人們招手,給他們戰勝風浪和苦難的勇氣與力量。

張老爹不由自主地撫摸了一下老槐樹幹糙的皮膚,心裡湧起難言的滋味。

一會兒的工夫,他的四個老兄弟陸陸續續地來了,圍成由椅子和馬紮、方凳組成的一圈。一人一碗清香的茶水,然後就開始咂摸風浪人生的滋味。

這種悠閑自在的老來生活,他們年輕時做夢都沒有夢到過,因為,就是當時那些有錢的老船主們,也沒有資本每天都喝着香氣四溢的茶水聊天看海。

對于海邊的老人來說,能有一杯清心解憂的茶水,擡眼就是大海,耳畔就是濤聲,再也想不出來其他更美好的奢求。

喝了一口茶,“梭魚頭”便急急地道:“我日他爹!現在這年輕人出海比咱過去在家都享福,回家還傲氣得難受,媳婦還這麼伺候,那麼伺候,真沒出息!”

雖然頭發都白了一半,“梭魚頭”的性子還是那麼急。有一次他兒媳從廁所出來,長裙子下擺還有一半掖在内褲裡忘記拽出來,她卻不知道就走出大門。“梭魚頭”正在門邊乘涼,見狀大窘,連忙“嗨嗨”地叫。

他從來不願多和兒媳說話,也不稱呼兒媳的名字。他兒媳不知公爹是喊她,仍舊向大街走去。“梭魚頭”大驚,連忙欠身迅速地伸手扯下,誰想用力過猛,險些連兒媳婦内褲褪下。他兒媳不明究竟,立刻紅了臉,回頭羞惱地說了一句:“老不正經!”

“梭魚頭”被誤會,急得漲紅了黑臉,隻是“我、我、我”地說了數遍。他兒媳更認為他心虧,又罵了一句更難聽的話。“梭魚頭”又惱又怒,嚷了一句:“真不知好歹。你覺得這樣好看,我,我再給你掖上去。”說着話,竟扯起兒媳的裙子掖了一小半進去。

兒媳這才明白,羞怒無比地跑進屋去。從此“梭魚頭”和兒子、兒媳的關系便經常處于白熱化狀态。可“梭魚頭”照樣有說有笑,該罵就罵,該打就打,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照樣好好侍候,他有鋼鐵一樣的神經,才不管這些那些呢。

“黑狗”卻像黑狗魚一樣又黑又憨厚淳樸。他接了“梭魚頭”的話說道:“還不是嘛!現今這些崽子們出海,油衣水靴什麼的都齊齊全全,像我們那會啥都沒有,一個浪一身鹹水,太陽一曬幹,鹽漬得皮肉生疼。他們的手臉跟我們沒法比!”

“黑狗”解釋性地伸出手來,這是那種搓草纜,拉柴繩,一層血一層皮練出來的典型的漁民的手。掌面和五指全是些黃硬的繭塊,宛如礁石般糙硬,五指老是伸不直,宛如鐵耙般笨硬有力。攥成拳,就像一隻剛出水的海螺那樣嶙峋黑硬,布滿磨折和滄桑。

“那年,我從海裡上岸,毛窩子和破夾襖都結滿了冰,吃了飯我母親趕緊給我在鍋裡炕,可還沒等炕幹呢,又要趕潮水出海,我就濕乎乎地穿上了,海面風如刀,那滋味,咳!”

“關公臉”看着“黑狗”,對其他人說。

“關公臉”是海邊的一種小蟹,背面細細看去,有眉有眼,又鮮紅一片,曰“關公臉”。他因為臉色紅,為人又耿直意氣,就叫了這個外号,真名反倒讓被人忘記了。

張老爹望望大海,不作聲。其實,說起過去的苦,誰都有一肚子。苦還是小事。關鍵是把命掖在褲腰裡。那會又沒有風浪預報,出海全憑經驗與運氣,一碰到大風浪,有幾隻帆船不遭難?現在的漁家,日子比過去何止強了百倍千倍!卻為什麼家家還那麼多煩惱那麼多不滿足呢!都是貪心造成的啊!

一直沒吭聲的“大頭魚”開始說話:“你們這些老東西淨說過去的事,可有什麼意思?這些話就像是和大海的潮水一樣,不知講(漲)過多少遍了。”大頭魚又名安康魚,體色暗紅頭大嘴大,樣子兇惡。“大頭魚”的臉确實有點粗豪,但人卻極善良溫和,他不待衆人說話,把臉轉向張老爹說:“老大,你知道嗎,‘小海豬’前幾天沒了。”

張老爹一愣,思緒恍惚成無邊無際的一團。

“小海豬”是和他們一塊闖過呂泗洋,渤海口,打過黃花魚,張(方言,用一種特制的網捕撈)過大對蝦的哥們。他比這些人都小,人矮胖活潑,憨實質樸,他去年還在街上碰見過他,腰腿硬朗,氣色很好,怎麼說沒就沒了?

“梭魚頭”瞪大眼睛說:“誰說的,他不是跟着他兒子城裡過得好好的嗎?去年過節時他還回來過,身體好着呢!”

“大頭魚”白了他一眼:“嗬,剛才不就是我說的呀?三女兒去過城裡,昨天剛對我說的。你想想,整天吃好喝好,又離大海這麼遠,看不到海浪,吹不着海風,聞不着魚腥,他能挨多久?叫你呀,連五年也過不了!”

“梭魚頭”不服地說:“是呀,我别說五年,就是一年,也撐不住。可你們呢!誰能撐得住五年?我們這些老東西,都像是海裡的魚蝦,一離這鹹水就完蛋!”

老人們都低下頭。夥伴過世的憂傷就像大槐樹的濃蔭罩住了他們。海風輕輕地吹來,吹得他們的心事四散而去。

此時此刻,對生命的思考已勝過他們對死亡的恐懼。其實死亡對于這些征服了大海的老人們早已不算怎麼回事,唯有對大海的眷戀,才是他們最傷腦筋的事。

大海到達注定的高度之後就不會再漲,就如走到盡頭的生命,開始一點點地後退。當人走到一定的階段,生機便開始一點點地讓人不易察覺地慢慢消失,直到有一天返回降生時的空朦與虛無。

人最好的結局便是在生命經過最旺盛的階段後突然刹住,然後在巨大的對生命的想象和留戀中回到那出發的地方。也許這使生者感到遺憾,但卻對死者卻是種完美。如果讓生命自然衰老,一切生機和美好的東西都自然消亡,在一種混濁的老朽中走到終點,尊嚴伴随生命活力一起失去,這對于生者是種安慰,對于死者卻是種悲哀,就像經過無數次風浪磨折的船,與其擱淺在岸邊,在污泥亂沙中爛掉,讓沙蟲蝼蟻吃掉,慢慢也變成爛泥,還不如來一次壯烈的沉沒,成為海洋中一個永恒的島礁。

太陽漸漸升到樹梢,樹蔭越來越小,他們不得不挪挪拉置。這些老人們最容易感到,生命留給他們的濃蔭将會越來越少,死亡終将如不可抗拒的陽光把他們全部照耀。而大海,他們一生最恐懼最崇拜最敬愛的大海,将會敞開胸懷迎接他們這些早該歸去的兒子們。但是,兒女們會把他們最後的歸宿交給大海嗎?

蟬聲不知為什麼戛然而止。張老爹卻打破這種悶人的寂靜:“我們這些人呀,也沒幾天活頭了。好歹我們都看得開。海是一個大染缸,太陽和大風撥弄着我們,不僅染黑了我們的皮膚,染藍了我們的眼,染深了我們的皺紋,染白了我們的頭發,他把我們的心也要腌得像礁石一樣,腌得像鹹菜疙瘩一樣,可是,海再也不是原來的海了。”

張老爹說完,望着面前因退潮而露出大半的港灣,天長日久的污泥和各種現代垃圾醒目地展現在面前,五顔六色,形狀醜陋,而各種各樣的小蟹們在這髒污的環境爬行,尋找各種腐爛的生物體。一群海貓子(海鷗)飛來,在污泥亂沙中覓食,叫聲和争搶厮打聲鬧亂了港灣,亂七八糟的東西發出亂七八糟的味道,使純淨的海腥變得那樣刺鼻,令人惡心。

遠處,人工養殖的海草、扇貝、紫菜黑壓壓地露出來,無邊無際,一個個黑色的塑料浮子在海面上晃動,像些祭祀在大海上的人頭。一張壇子網埋伏其間,露出大張的巨口,那樣貪婪而兇狠,把一切吃盡腹中,連污泥亂草也不放過。

老人們都默默地望海。他們臉上的無盡的滄桑與深深的憂慮結合起來,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令人驚心動魄的肅穆與莊嚴。他們在回想不久以前的那種純淨的海灘與醉人的海腥。

“梭魚頭”又憤憤不平地說:“我日他爹,這算是什麼海!張幾天網,弄不了幾十斤魚,有時還不解梢(空網)!那時候,我們的棉線網多麼差勁兒,都常常弄個‘滿堂紅’,‘腰杠’(用特制的木棍把網裡的魚分開取叫腰杠)四個人都撥不動,有時一網貨都要裝兩小船。”

“黑狗”看着大夥的臉,抱不平地說:“可是,大家說說,這能怨海嗎?”

衆人都不言語,心情沉重。“關公臉”大叫:“我真想念那時的帆船!大海總是用風把我們送到呂泗洋,打滿魚又把我們送回來。我們都自覺地接受大海的賞賜,不像現在那樣不顧一切地去搶去争,連大海留給我們子孫的魚蝦也都搶掠來!這真叫人氣破肚皮啊!”

張老爹卻不說話。他的眼睛緊盯着一艘剛被遺棄不久的漁船。此刻它正憂傷地趴卧在海水與沙灘的銜接處,滿載着一船陽光和風浪,委屈地晃動着肩膀,不久以後,它将會被潮水送到岸邊,然後讓泥沙埋住,漸漸朽爛。它甚至想回大海都不可能,大海總是把不屬于她的任何東西,哪怕是一隻貝殼皮也會小心翼翼地送回到岸上。但是,如果是屬于大海的東西,哪怕是一粒沙子,也會把它藏在最深處。

這是一隻多好的船啊!隻要下功夫修修補補,完全可以馳騁大海,搏擊風浪。張老爹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頓時為這個念頭激動起來。

“瞧,那艘船,他的龍骨和船舷多麼結實!我們把他給拾掇拾掇,弄成一隻帆船吧!這根本花不了幾個錢!”

張老爹興奮的話像一條拖網的船驟然駛入一個巨大的黃花魚群,随着魚兒的驚慌逃竄,整個大海似乎都沸騰了。

“梭魚頭”首先一拍大腿:“我操,成呀!我們這群老不死的又有事幹了。我們可以讓子孫們親眼見見什麼叫帆船!下午我們就動手!”

“關公臉”更幹脆:“那我們還坐在這兒幹什麼?快回家呀,吃完飯都捎着家把什來下手幹!”

老人們像是得到了最為振奮人心的命令,站直了身子,壓抑着心中的激動快步向家裡走去。

與大海有關的愛情故事(海邊男女生活愛情故事之殉海的老人們和最後的帆船)3

一個月的時間就在潮起潮落日升日漲中過去了。

刺目的陽光中,一艘煥然一新的帆船仿佛要出嫁的小媳婦般俏俏地站在沙灘上。

濃濃的樹蔭裡,老人們宛如新郎般看着自己的新娘,誰也不肯片刻把目光從那帆船上收回來。隻要裝上白色的帆,這船就像小鳥長出了翅膀,很快就飛在藍天上了。

一個月的時間那麼短暫又那麼漫長。張老爹他們臉色黑成了碉石,隻有皺紋裡面和牙齒還偶爾閃着白的光。但他們卻年輕的讓人吃驚,他們眼裡閃着興奮的光,心裡湧動着澎湃的激情,真的回到了剛當新郎的時候了。

張老爹慢慢地說:“再過幾天,把帆裝上,我們就可以出海了。可是,不知道老四那天能不能起來。”

他說着話,眼睛還是盯在那缺少白帆的船上。

老四是“關公臉”,他在五人中,年紀隻比大頭魚大幾個月。前幾天,他終于體力不支,病在了床上。“梭魚頭”大聲說:“沒問題,他說過,帆船下海是大事,他就是爬,到那天他也要爬過來!”

說話的時候,他也和其他人一樣,眼睛牢牢地盯着那艘滿載他們希望和汗水的船。他那火熱的目光,似乎能讓那木船着起火來,熊熊燃燒。

“黑狗”說:“我知道他肯定要來。為了這船,他把棺材本都拿出來了,連孝順的兒子和兒媳都得罪了。”

“大頭魚”說:“我們誰不把棺材本都拿出來了?老大把自己藏了多少年的那些銀元都拿出來賣了。他老伴治病缺錢的時候,他都沒有舍得拿出來。”

“我隻是說,老四這麼老實的性子,和兒子、兒媳為造船的事情都鬧翻了,真沒想到!當了一輩子老好人了,真不容易!”“黑狗”感歎着說。“為了這船能下海,我們誰不和家裡的人幹了幾架?你不是差點把老伴都打了?”

“梭魚頭”差點嚷了起來。

是啊,為了他們一個讓人無法理解的想法,他們幾乎都和家裡的人鬧崩了。最後,他們都離開了家,全住在了張老爹的家裡。

一片沉默,誰都不再說話,也再無話可說。他們好像過去的黑夜一樣凝固蜷縮在陽光的角落裡。

一月來的情形似乎又在眼前放映出來。其中的艱辛困苦,似乎隻有他們自己才能體味品嘗。空氣窒息的連陽光也顫抖了。

張老爹突然看看遠處的海,那些顫動的陽光反射過來,使他眯起了眼睛,頓時皺紋像受驚的小青魚般一條條迅速聚集在他的臉上。目光也不知道走了多遠,更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累了。

張老爹吐一口氣,慢慢地說:“不管怎樣,那些都過去了,重要的是我們的帆船要下海了。我敢說,這是我們這大海上的最後一艘帆船了。不光我們,許多好心的人們都盼着這一天哩。”

靜靜的一句話,像猛然砸進海水的鐵錨,所有人的心都碎碎的激蕩起來,往整個世界擴散。

當時,五個老人要造帆船的消息驚動了整個漁村,似乎這是他們村這些年來最振奮人心的新聞!興奮震驚之餘,雖然有人說這說那,但畢竟有很多的人行動起來,齊心合力幫助這五個雄心勃勃的老人。帆船早日下海已成了人們最大的心願

帆船終于在焦灼的期待中造好了!它雪白的帆,鮮紅的桅,黃褐的身,藍色的舷,威風凜凜地鶴立于港灣的船群中,五彩旗飄在船頭,海風中獵獵作響。

下海這天,天空萬裡無雲,海風勁急,濤聲陣陣,浪花飛濺。大人小孩密密地站滿了海岸。甚至有許多外村大人和孩子也專程趕來看這下海的帆船。他們的目光一齊凝注在帆船和五位老人身上,仿佛在看着遠去的曆史。

帆船披紅挂彩,煥然一新,船頭有副對聯:“龍頭生金甲,虎口噴玉花”。中間桅杆上寫着四個大字:“八面威風”,船尾對聯是:“喜順風相送樂滿載而歸。”

五個老人們精神抖擻,一色白棉布坎肩,黑布燈籠褲,黑紅的皮膚閃着油亮的光澤,臉上都是皺紋飛舞的笑。他們挺胸凸腹的樣子令人鼓舞。誰也看不出“關公臉”剛才還在醫院裡奄奄一息。

本來,醫生和家人不讓“關公臉”來出海,他邊掙紮着從床上一頭豎下去,死活不肯上床。他幾乎是哀求着說,讓他死也死在海裡吧!他兒子終于含着淚同意了。

本來以為老人撐不到海邊,誰知道一看到大海,一看到那嶄新如小媳婦般俊俏的帆船,一和那些固執的老哥們摻和在一起,“關公臉”整個人又活過來了。

張老爹恭恭敬敬地把收拾得幹幹淨淨嘴裡含着紅帖披着紅綢的豬頭放在船頭,把豬尾放在船尾。

“大頭魚”拿着一隻“咯咯”惶叫的大紅公雞來到船頭,張老爹按住頭揪光脖下的絢麗的彩毛,隻一刀,紅紅的血便湧出來,直把船頭雕好的龍眼滴紅。

張老爹仰天大喊道:“大吉大利,平安萬裡。”

其他人也扯開嗓子齊叫道:“大吉大利,平安萬裡。”

張老爹和“大頭魚”跳下船頭在沙灘擺好各種供品,然後五個人一起朝着大海跪下,虔誠地禱告、叩頭。

圍觀的人們都被這古老的祭船儀式感染了。靜靜看着,目光裡滿了肅敬。燒紙、放鞭炮、叩頭之後,五個老人精神抖擻地上船,他們各人站在各人的位置上,激動地望着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

“起錨!”張老爹大喝一聲,“大頭魚”和“關公臉”合力把錨起到船頭。

“升帆!”張老爹握住舵柄,朝“梭魚”和“黑狗”大喊。二人迅速把大帆和輔助帆升起,引來一片陽光。

在衆多的目光中,這艘顯得有些孤單的帆船開始緩緩移動,向港外越來越快地駛去。

成功了!人群一陣歡呼。尤其是那些半大孩子們,高興地都蹦起來。

風越來越急,船越行越快,離岸越來越遠。人們站在岸上隻能望見白亮的帆了,帆船在他們眼中,就如剛出籠的鳥兒,在大海上張着翅膀歡快地飛行。他們站在那兒久久地不願離去。似乎和身邊的那棵站了數百年的大樹融為一體。

五位老人早已聽不見人們的歡呼。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回頭望望那漸漸遠離的海岸,眼裡閃出了奇怪的光。雖然隻有他們才明白他們也許永遠回不了岸,回不了家,然而他們臉上還是露出心滿意足的笑。這是他們的秘密,也許除了大海,再也沒有别人能夠知道。

海風勁急地吹着,帆船迅速地向大海深處飛駛,海浪掠過船舷,浪花飛濺在身上,老人才覺到這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時刻,他們的心全都在這風浪與陽光中張開了翅膀。雖然“關公臉”倚在船舷邊,大睜着眼睛,呼吸早已經停止,但他們沒有任何悲傷。老兄弟隻是早走了一刻,當帆船在海浪中歡喜地沉入大海内心的時候,他們很快就會重新相見,這有什麼呢?因為以後沒有什麼讓他們和大海分開了。

最後的帆船在人們的目光中消失了,大海上隻有一片深沉的碧藍和偶爾蕩起的刺目的陽光。海風回旋,濤聲陣陣,在浪花盛開的地方,突然傳出礁石低沉的頌歌。

太陽明晃晃地照着。大海,隻有溫順而善良的大海,才知道永不停歇的海風會把這艘最後的帆船送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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