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了，中國每一個家庭的電視機，都曾經鎖定在《西遊記》循環往複地播放過。1987年首播的時候，曾創下過89.4%的收視率，現在流行的“追劇”的說法，在那個年代是更有共性和統一的一種癡迷行為。

伴随着片頭那熟悉的“電音”旋律，“丢丢丢，登登等登，凳登等燈……”，孩子們就會從各個角落瘋跑到電視機前，做好一切準備迎接他們的取經四人組、和各路神仙妖怪。

而這部在三十年前隻用了一台攝像機就拍成的傳奇電視劇，帶給我們的還不止是歡樂，更有多年以後回顧時的另一種理解和觸動。

劇中第16集《趣經女兒國》就是這樣經典的一集，拍得那麼美，那麼用心，讓人覺得電視劇的唯美改編甚至超越了原著。劇中那一首插曲《女兒情》，則是和情節無限契合，把情感渲染到極緻。

86版《西遊記》第十六集劇照，女兒國國王初次見到唐僧時

唐僧一行在取經路上途徑女兒國，當他們劃船來到女兒國城門外的時候，徒弟們還想不到這“西梁女國”和以往和妖怪世界有什麼不同。但是劇中的環境早已有所暗示。小船行在水面上，悟空和八戒就嚷嚷開了，“這是到了哪兒了，真漂亮啊！”“你看這水，真清啊”

可不是嘛，到了這清水做的女兒國，景美人也美。

但此時的唐僧心中早有警惕，還對徒弟們好聲說道：“你們要多加小心，不要大放情懷，壞了我佛門清規。”

然而這世界永遠有擋不住的變化襲來。女兒國國王請唐僧師徒移居到禦花園，帶他們到花園看景觀光，此時插曲就慢慢響起。

鴛鴦雙栖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說什麼王權富貴怕什麼戒律清規隻願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随愛戀伊 愛戀伊

願今生常相随

《西遊記》裡的美女有三種，一種是仙女，比如嫦娥；一種是妖精，比如白骨精；還有一種是人間最真實的女性，比如女兒國國王。

如此美貌熱情，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真”的女子，靜靜地問你，自己美不美？還能如何回答呢……

女兒國國王對唐僧一見傾心，要留他做驸馬，成雙結對。即使受限于現實的差異，但也願意做出犧牲。電視劇裡，在演員朱琳和徐少華的演繹中，這種情感更是真實流露。女王陛下是直接的，“難道，在禦弟哥哥的眼裡，我還算不得國寶嗎？”而唐僧是受到略微的驚吓和萬般為難的，隻能坐下暗自念佛祈求靜心。

“享盡榮華富貴，卻從未體驗過人間歡樂”的女兒國陛下，隻願求得唐僧的一人心，認為唐僧的來臨是“天賜良緣”，甯願把寶座讓給唐僧，自己屈居王後，從此“雙宿雙飛”。

就像《女兒情》中所唱，第一句“說什麼王權富貴”是國王的心理，願意為了愛情抛棄自己的地位和物質生活，第二句“怕什麼戒律清規”則襯托出她熱烈奔放的形象，作為一國國主，多少是有些強勢和霸道的。“我都願意為你放棄王權富貴，你又守什麼戒律清規呢？”而後幾句的溫柔婉轉，“隻願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随，愛戀伊 愛戀伊,願今生常相随”，又是一種心意和決心的表達。

那麼，唐僧呢，我們看到的是，口中念着“佛心四大皆空”，表明佛門之人早已“無緣享受榮華富貴”。神情中的努力克制和緊張，來源于心内的掙紮吧。

然而女兒國的一句大白話，直叫人佩服：“你說四大皆空，可卻緊閉雙眼，隻要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就不相信你會兩眼空空。”唐僧閉着眼睛，額頭冒着豆大的汗珠，也正像她所說：“不敢睜眼看我，還說什麼四大皆空呢？”

但對唐僧來說，對遠方的大唐天子有諾言在線，身負重任，是不可推卸的。那一個回眸之中，即便有情也隻能隐埋在心。于是，他說出了“來世若有緣分……”這是一種推脫嗎？還是說，是無奈于現實之後的另一種承諾呢？

可女王卻更大膽，“我隻想今生，不想來世，今生今世我們倆……”在她面前，那“若有來世”四個字，顯得是多麼無力。

後來，他們遇到真假女帝，陷入危機，後又得到觀音菩薩派來的神仙的幫助，終于擺脫劫難。但這也代表着他們即将奔赴前程，女兒國國王的一片癡心，也最終無法落定。

終究，兩人還是要告别，女王不忍看到眼前的唐僧匆匆離去的腳步，但轉頭看他時眼神甚至不願離開片刻，唐僧的最後一眼還是那樣閃躲，卻似乎又多了些内容。

不再停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無論是身還是心。騎上白龍馬，不顧身後的那一聲“禦弟哥哥”，快速地離開……

“相見時難别亦難”，淚眼朦胧中，除了彼此放下，大概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西遊記》原著中，吳承恩所寫的女兒國國王和唐僧之間，是極為隐蔽的一段故事，甚至是無法辨清真實情感的。但是在86版西遊記電視劇中，導演楊潔把女兒國國王的細膩放大，把唐僧的心理變化更具體化，配樂《女兒情》更把這一段呈現地那麼曲折流轉動人心弦。

《女兒情》這首歌的原作者是在中國農業電影制片廠擔任音樂設計的許鏡清。1983年，他被推薦給了《西遊記》劇組，四年下來，為這部電視劇寫了15首插曲，上百段配樂，随着電視播出而而家喻戶曉。其中，片頭曲《雲宮迅音》、片尾曲《敢問路在何方》，插曲《女兒情》、《天竺少女》，器樂曲《豬八戒背媳婦》等都是記憶中的經典作品。

《女兒情》曲作者許鏡清

許鏡清曾在采訪中，說過《女兒情》是他本人很喜歡的一首西遊作品。

“這是劇裡唯一表達男女愛情的，那麼美的一個女兒國國王愛上了英俊的唐僧，她柔情似水，她的美可以傾國傾城，她來傾訴一段愛，要用最美最好聽的音樂來描述。所以我拿了最美最好最溫柔的旋律來寫她，旋律本身就有一種問答的感覺，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實際是女兒在那問我美不美，很俏麗的感覺。好像真有一個美人，在做一個俏麗的動作。”

後來，這一首《女兒情》，有了更民謠式的表達和演繹。萬曉利在2008年改編翻唱了這首歌，并收入衆多民謠音樂人創作的一張合集《你在紅樓我在西遊》。

《你在紅樓我在西遊》專輯

萬曉利的《女兒情》裡，雖然歌詞原封不動，但編曲伴奏的大改變，讓這首歌除卻遺憾不舍，又更多了對這一段情感境遇的釋懷。本身男聲和女聲的差異，萬曉利平淡又厚實的嗓音，就把這段感情描述得更像是很久以前發生了的一段故事，雖然永遠不會也不舍得忘掉，但再也不會時時刻刻淹沒内心了。

當初覺得，阻礙在兩人中間的，是王權富貴和戒律清規，而現在，怕是隻能感歎境況和事件發生的順序不對。不是抛不開那一些東西，隻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發生，落了的筆，滴下的墨，化在紙上纖維裡，是怎麼也去不掉的現實。怪隻怪造化弄人，不會再去怪罪對方和自己。

萬曉利的《女兒情》，在連貫的吉他彈奏和低聲呓語中，更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心聲吐露，真摯質樸的感情，發自肺腑。

萬曉利彈唱《女兒情》

對劇中的女兒國國王來說，她放走了心上人，是尊重，也是克制。後來韓寒在他的電影《後會無期》中選用了萬曉利這一首《女兒情》作為插曲，而電影中袁泉的台詞，似乎也可以理解為另一種解讀了：“喜歡就會放肆，但愛就是克制。”

《趣經女兒國》是楊潔導演的整部西遊記中，最美的一集，多年後再看這一集，我像是已經忘記了這是唐僧師徒打怪升級一路取經的《西遊記》，内心竟有些沉在裡面出不來。

聖僧說過那一句“若有來世”：聖僧西去取經，取得大乘佛法，立地成佛，又怎會有來世？ 電視劇結尾處，女王的一聲禦弟哥哥又不由得讓我心緒萬千，聖僧勒住了馬可終究沒有再看一眼。

隻是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裡，他們彼此心中還會不會想起當初的那一句問話：“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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