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香港電影導演群體中，北上闖蕩成功的徐克，他的電影從來不缺乏觀衆和贊譽。

然而如果回顧他至今四十餘年的導演生涯，最令人驚豔的既不是引起一代功夫片熱潮的《黃飛鴻》系列，也并非為近些年來聲勢浩大的《狄仁傑》系列，而是其評分最高的《青蛇》。

這部于1993年上映的傑作，在豆瓣上有39萬人評價，分數達到8.6，進入了豆瓣TOP250的排名中。一部改編自中國民間神話的電影，為何能撩撥數代人的心潮，成為百看不厭的經典之作呢？

這一切可能得從它毫不落俗的故事說起。

一、青蛇赢了白蛇

對于《白蛇傳》故事熟知的觀衆應該都知道，這是一個以白素貞和許仙為男女主角的傳說——但《青蛇》的開端異常吊詭，以法海的視角俯瞰三界。

在一組面目醜陋可憎，屠宰萬物生靈，同族間相互殘殺的人間煉獄圖後，

鏡頭轉到法海的面部特寫，他說了一個字：人。

畫面轉場，一位白發鶴顔、面目慈藹的老人腳下如風，晨起鍛煉。

而法海卻在此之前覺察到，這位老人是妖，并最終将他封印在石亭下，盡管這位妖曾在大金佛腳下修煉，從未作惡。

當法海知道事情真相，他雖然追悔莫及，但也無計可施。所以在他碰到青蛇、白蛇為農婦産子遮雨時，他網開一面，放二妖離開。

可在目睹農婦的赤裸胴體，妖娆體态後，他心有所動。

開頭的這十分鐘，用三段情節為我們展現了法海作為佛門修行者的三個特點：因循守舊、善惡不分、無視欲望。

但對法海内心的剖析，影片在此點到為止，讓白素貞和青蛇來展開主情節故事。

在修煉幾百年後，二蛇幻化為人形，到人間開始進一步的修煉。

白蛇的目的直接，找一個老實人談戀愛、結婚，從此過上相夫教子的人婦生活；

青蛇則懵懂不知人情，隻是跟随在白蛇身邊不斷學習人間瑣事。

在白素貞的兩次巧妙設計下，許仙這個“老實人”很快從“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教書先生，拜倒在她的傾國之貌下。

之後，許仙在幾次機緣巧合下，得知白素貞和小青兩人乃是蛇妖幻化。但許仙并沒有因此驚駭立即離開，而是難以割舍嬌豔賢妻，為兩人打起掩護來。

可就在白素貞和小青為救許仙性命，前往南極仙翁處偷取靈芝草時，小青惹惱了法海，為他們帶來了滅頂之災。

先是法海将許仙抓到金山寺中，逼他出家入佛門；

而後白青二蛇與法海鬥法失敗，白蛇在洪水中誕子；

最終，小青在得知白素貞香消玉殒後，殺死許仙，離開人間。留下法海目睹他所造下的罪孽。

在這個故事中，小青不再是原先民間傳說中白素貞的附屬物，而是超過了後者，頓悟了人世間的情愛欲望。

二、受不了情欲的法海，參透了人情的小青

顯然，不管是從片名“青蛇”，還是上文中講述的本片的故事，不難看出徐克這部電影的主角不是白素貞和許仙，而是小青和法海。

寫出過《霸王别姬》和《胭脂扣》的作家李碧華，同樣也是《青蛇》原著小說的作者，以及本片的聯合編劇。她用一種獨特的筆觸，讓我們看到小青的悲歡人生，和法海的一敗塗地。

而當我們将白素貞和許仙這一對，與小青和法海這一對進行比照時，會發現令人意外的巧妙。

片中，白素貞從一開始就深具長姐風範，兼賢惠之德，她雖然和小青同時裸露出場，但卻隐在水道一角，看許仙的迂腐守舊。

白素貞的所有言行，透露着中國傳統女性的集體無意識表征。教小青低頭為人，為許仙奉獻一生，對愛情毫無乞求，對自己從不反思。她隻不過是一條曆經千年修煉，到最後隻想平庸過活的婦人。

而她一心癡戀的許仙，一開始隻不過是個腐朽不堪、膽小怕事的書生，在得到白素貞和小青的無限青睐後，又成了一個貪戀财色的俗人而已。

但小青和法海與以上二者不同，他們擁有同樣一個共性：缺乏對人性的共情。可對于這一現狀，兩人卻采用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法海選擇的是固執己見，拒絕理解。所以在面對情欲代表的色戒考驗時，他無法坦然面對。

從他看到村婦産子的赤裸場面之後，遭遇了第一次考驗。

此時，他原本靜坐在佛祖面前參禅悟道，心中卻升起了魔障，看到了無數身着白色皮囊、長着長長尾巴的“妖精”。通過這些妖精的體貌，以及他們誕生于法海的下半身，不難想象這些“妖精”指代着什麼。

而當法海惱怒不堪，一一摧毀這些“妖精”時，後者念叨：色戒色戒，有色不戒。

在法海欲借小青修行定力的橋段中，徐克更是巧妙地用各種畫面元素，對法海的定力丢失進行暗喻。

比如：小青身體纏繞着黑色的蛇尾（注意這不是小青的原形，而是法海）。

法海面前水面的熱氣，和鼓起來的水泡。

以及最後小青對法海的撫摸，都在以毫不露骨的方式表明，兩人其實已經度過春宵，法海定力已破。

然而法海從不正視自己的欲望，他隻将情欲作為修煉過程的絆腳石，而不是人世間繁衍生息的必要條件。

這種充耳不聞的秉性，甚至體現在他對于人和妖一刀切的态度上。對于佛門前修煉的蜘蛛精，他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收伏；而對于人間的罪惡淵薮，他卻毫無引導疏通的耐心。

說到底，法海就像是一個先天智商驚人的天才，隻願用才華登頂人世間的至尊位置，卻從不俯身傾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想要成佛，得先為人。

反之，小青對于自己不懂的人世間的難題，她永遠都敢于試錯。

她可以在衆人面前全裸，隻為體驗人世間的歡愉。

她願意為姐姐兩肋插刀，舍命奪取靈芝草。

她亦敢于和法力強過自己數倍的法海調情，隻為印證任何人都沒有定力。

由此，小青成為片中真正該得到成佛的角色，她勘破人世間的情欲愛戀，知道欲望深藏于每個人心中，可真情卻不限于人界，妖界也可以永葆真情。

小青和法海這兩個人生伊始的學徒，一個是三界中最底層的學渣，一個是三界中最高層的學霸，卻活成了不同的樣子。

前者成為洞悉三界至情至理的妖精，而後者隻不過是徒有虛名的佛界高僧。

三、台前幕後的皓月星辰

當然，《青蛇》的經典，不隻源于它在主題内核上的出人意表，不落俗套，更在于其台前幕後的皓月星辰。

編劇李碧華和導演徐克自不必言。

飾演青白蛇的張曼玉和王祖賢，以妖娆不羁和溫潤大氣塑造成了至今無法超越的經典形象。

而為她們親手塑性，講究穿搭的乃是王家灣的禦用服裝設計師張叔平。由他參與的《花樣年華》、《一代宗師》成為藝術珍品。

本片中的數首配樂和歌曲，同樣令人難以忘懷，尤其以《人生如此》的曲調，及歌詞“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緣生緣死，誰知？誰知？”最是動人心弦。這一驚鴻之曲，蒼綿之詞正是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黃霑所作。

所以，不管是服道化，還是影音剪，都以一種驚豔四座的圓融之态，乍現于1993年的香港影市中。而這一魅力，曆經27年，至今仍讓人感觸猶深。

畢竟，不管是法海的虛僞衛道士形象，還是小青敢作敢為的奇女子風度，依然令這一時代的我們警醒和啟迪。

（電影爛番茄編輯部：鮮有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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