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訊(記者 周懷宗)從天水市秦安縣高鐵站到石節子村,隻有9公裡,開車十多分鐘就到了。但在公路沒有修通之前,這9公裡要用雙腿走兩個多小時。30年前,靳勒就是從這裡走到縣城上學,考上西安美院,成為了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後來又成了村裡的第一個教授。
2008年,已經在西北師範大學任教多年的靳勒,忽然覺得,山村不應該是藝術的荒漠,它也可以和最先鋒的藝術發生關系。
此後十年,他把這個隻有13戶人家的村子變成了一座美術館。太多的藝術家、全國各地的美院學生,在這個村子裡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留下的,是村莊裡随處可見的藝術品。如今,這個山村依然貧困,但生活畢竟不一樣了。
寫着“石節子美術館”的黃土崖。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無法拒絕的家鄉
進入石節子村之前,遠遠就能看見黃土崖壁上“石節子美術館”幾個字,這是村民們用鏟子挖成的,歪歪斜斜,有的部分已經變得模糊了,但放在這黃土高原的崖壁上,卻并不突兀。
石節子是一個隻有13戶人家的自然村,按照行政規劃,是甘肅省天水市秦安縣葉堡鄉新聯村第九組,13戶人家依山而建,像梯田一樣,分散成五層,落差近百米,最低的一層在半山腰,下面就是數十米深的山谷,那是千萬年中洪水留下的痕迹。
石節子村依山而建。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2008年前,它還是黃土高原上一個普通而窮困的山村,這裡沒有水,靠天吃飯,年景好的時候,勉強溫飽,年景不好,就要挨餓。就在去年,因為霜凍來得早,導緻地裡的莊稼顆粒無收。幸好,村裡的年輕人大多出去打工了,補貼了點收入。
靳勒就在這個村裡出生、長大。上中學的時候,要去縣裡,那時候路還沒修,每周要走兩個多小時山路去縣城裡上學,周末又走回來。
靳勒。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1986年,靳勒考上西安美院雕塑系,成為村裡第一個大學生。四年後,他畢業分配到西北師範大學任教。那時候,靳勒是山溝裡走出的高材生,石節子是靳勒的故鄉,僅此而已。
一直到2000年,靳勒進入中央美院讀研究生,開始關注當代藝術,尤其在北京這個當代藝術主要的集散地,受到老師與同行們的影響,他對藝術開始有了新的理解。“我是做雕塑的,以前是學院派,覺得藝術就是陽春白雪,來源于生活,卻高于生活。但此後,我開始慢慢反思,我學到的東西,我理解的藝術,能否和村莊發生關系?”
靳勒說,“從本質上說,我無法拒絕村莊,因為我的父母都在鄉村,每次回家,看到荒涼凋敝的村莊,都不由自主地想,我能做什麼?”
鄉村的建設者
從2000年開始,靳勒一直在蘭州、北京之間來回,但隻要在蘭州,每周末都會回家。随着他對藝術和村莊的思考越來越多,村莊對他來說,也變得不一樣了。“最開始,我是想吸收村莊的元素,把他融入到我的作品中,但這隻是改變了我的作品,并沒有改變村莊,所以我開始嘗試把藝術搬到山村。”
靳勒在村裡的第一個作品,金箔包裹起來的樹。胡建強供圖
2005年,靳勒在村裡創作了第一個作品,一顆金箔包裹起來的樹。但村裡的鄉親并不明白他在做什麼,“那個時候做當代藝術,離開了北京,幾乎就沒法兒做,沒有土壤和環境,也沒人理解”。但靳勒還是想嘗試,哪怕格格不入。
彼時的石節子,像其他所有貧困的山村一樣,沉靜、死寂,隻有人走,沒有人來,村裡僅剩的幾十位村民,也都各忙各的,多少年都沒有任何變化。石節子是貧困村,直到2005年,達到勉強溫飽還要看老天爺的臉色。靳勒說:“我一直在想,把山村裡的生活經曆、生命經驗融入到藝術中,同時把藝術融入到山村裡,對我、對這個山村,可能都是一個契機。”
石節子村的村口,有個牌子寫着“廣場”。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在石節子村的村口,懸崖的邊上,有一個十多平方米小廣場,廣場上有一個牌子,上面寫着“廣場”兩個字,那是村民李寶元的妻子寫的,是她的作品。李寶元的妻子不識字,别人把字寫在紙上,她一筆一筆照着描出來。
當年,村民們将靳勒的雕像《魚人》豎立到村口的小廣場上。胡建強供圖
在這個廣場上,原本還有一個雕塑“魚人”,是一條黑色的魚,那是靳勒在村裡做的第一個雕塑,魚的頭部是一張人臉,眼球凸出,鼻孔大張,那是靳勒把自己的臉安到魚身上了。
後來,這個雕像幾乎成了石節子村雕塑的代表作,在村裡的路邊草叢裡,房屋的牆根裡,到處都躺着這條魚的複制品,有大有小,有黃色的、青色的,也有灰色的。
村裡都有這條魚的複制品。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這條魚,或許可以看作是靳勒正式回歸山村的象征,這一次回村和以往不同,他的身份不再隻是一個探親者,而是一個鄉村的建設者。
參觀德國的四個村民
用藝術建設鄉村,這是靳勒的新想法,但鄉村建設和藝術創作不同,創作是個人的事情,建設則是群體的改變,至少要讓村民參與進來,否則建設不可能開始。
一直到2007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成為了契機。那一次,有一位藝術家願意邀請石節子村的村民到德國卡塞爾市參觀。
村民靳茂林。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于是,靳勒帶着靳女女、靳茂林、李保元、孫保林四位村民去了德國。對于絕大部分從來沒有離開過秦安縣的人,德國之行或許就是他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出國,那些遠在德國博物館裡的藝術品,他們也沒有任何概念。當年一起去德國的李保元說,從來沒走過這麼遠的路,有人害怕,有人興奮。在德國參觀的過程,大多沒有印象了,李保元隻記得參觀了當地的墓地,“很幹淨,和我們這邊的不一樣”。
在德國參觀時,正下着傾盆大雨,欣賞油畫作品的靳女女忍不住站在門口看起了大雨,一名德國記者很好奇地問他:“藝術和雨水,哪個重要?”靳女女回答說:“藝術重要,雨水更重要。”
靳勒說,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個瞬間,“當生存成為第一位的時候,藝術就是個奢侈品”。實際上,不止是奢侈品,村民們甚至不懂博物館裡的藝術品究竟有什麼價值。同去德國的靳茂林告訴記者,“就記得那邊很平,沒有我們這裡這麼多的山”。
不過,即便村民們并不理解藝術,但德國之行,也多少改變了他們的觀念。回來之後的很長時間裡,德國、藝術品都是村裡聊天的主要話題,村民們也願意參與靳勒的創作了,盡管他們還是不懂。
13戶人家與13個美術館
在石節子村,想知道每戶人家的戶主姓名太容易了,因為他們的名字都鑲在大門外的院牆上,這是靳勒的創意。
德國回來後,不久,靳勒就被村民們選為石節子村的名譽村長。靳勒自己也真正開始了他的藝術鄉建之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整個石節子村,變成一個美術館,13戶人家,就是13個分館,戶主的名字,就是每一個分館的名字。李保元的家,就叫“保元館”,靳女女的家,就叫“女女館”。靳勒家,則叫“海祿館”,那是靳勒父親的名字。每一家的館名,都用細鋼筋編制而成。
孫連成的家,連成館。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從山下盤旋而上,第一家是連成館,這是孫連成的家,但這并不是最低的一戶,最低的一戶要繞路下去,叫尕成館,是孫尕成的家。
在靳勒看來,“石節子美術館和世界上任何美術館都不一樣”,在石節子美術館,生活本身就是藝術,生活中最常見的東西,包括房屋、家具、農具、廢棄物,都是藝術品,甚至泥土也是藝術品。“當代藝術有特别的想象力和創作空間,所有你能想象到的,都可以變成藝術。更重要的是,當代藝術關注當下,我們把村莊變成美術館,就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人們,在這裡,還有這樣一群人,用這樣的方式生存。”
挂在空中的自行車。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石節子村的人們,就在這些美術館裡生活。13個美術館,大部分都是土坯房,有的新房僅收拾過,有的還是幾十年前的。不同的是,他們的屋子裡、院子裡,留着許多真正的作品,那是十年中來到村裡的藝術家們,和村民們合作完成的創作品。
每個角落都有藝術的痕迹
2008年1月28日,應靳勒之邀,熊貓藝術家趙半狄帶着他的團隊來到石節子村,在這裡為村民們辦了一場春節晚會。保元館的館長李保元說,“那是村裡人第一次在現實中看文藝演出,盡管沒有人參與,但已經是新奇的體驗了”。
此後,靳勒開始邀請更多的藝術家,到石節子村進行藝術實踐,村民們也開始逐漸參與到藝術創作中。當年10月,靳勒和靳女女、孫尕成等村民共同完成的作品《主人》,就被邀請到北京798展覽。此後十年中,數百位來自全國各地的藝術家、美院學生應邀或主動來到這裡,留下了無數的作品,散落在這個小山村的每一個角落裡。
石節子村一角。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從村口的“石節子美術館”館名下走過去,緊接着就是一個在懸崖上掏成的旋渦,作品的名字就叫“山旋”。那是2015年在石節子舉辦“鄉村密碼——中國石節子村公共藝術創作營”時,西安美術學院雕塑系研究生嶽琦創作的。
旋渦和創作者嶽琦。胡建強供圖
嶽琦解釋這幅作品時表示,“這裡缺水,夏天幹旱而燥熱,所以我在山壁上做了一個水裡才會出現的旋渦,想給這個村子帶來一點兒清涼的感覺。”
在嶽琦看來,鄉村建設中的許多問題,都和這個旋渦一樣,“一直在旋轉,不知道轉向何方,我用一種完全對立的材質,展現一種不可能的想象,寄托我對這個山村的希望”。
靳勒頭像。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這樣的作品,在村裡到處都是,幾塊碎瓦片,在路邊的草叢裡随意地壘起來;一個新塑的佛頭,放在黃土牆上挖出了的一個小洞裡,還沒幹透,額頭已經裂開了一道大縫,那是敦煌學院的學生們,在記者采訪前一天剛剛做好的習作;李保元的家門口,有一座李保元自己的泥塑頭像,村裡總共有四座這樣的頭像,都是以前美院學生創作的;随便走走,兩個裸女的雕像忽然出現在眼前,在這個黃土高坡上的村莊裡,似乎也沒人感到難為情;擡頭看,一個泥塑的将軍像,矗立在高處,似乎在眺望着整個山村和山谷;村子的最西頭,有一座漢白玉的女性雕像,這是村裡造價最高的作品,名字叫“村莊母親”,既寓意着村莊本身,也寓意着所有村莊裡養育兒女的母親……
村西頭有一座漢白玉女性雕像,叫“村莊母親”。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藝術家和村民的合作
十年中,石節子村舉辦了許多藝術活動,有電影節,攝影展、建築研讨會,也有曼徹斯特藝術展。如今,那個名為“曼徹斯特到石節子并不遠”的海報,還留在村裡的一處土牆上。
耗時最長的一次活動,是2015年5月開始的“一起飛——石節子村藝術實踐計劃”,這個計劃持續了一年,由25組藝術家,和25位村民,結成對子,每一對至少要完成一個作品,不論是雕塑、攝影、繪畫、還是行為藝術……
在石節子13戶村民家,每一家都有一個保險箱,并不是他們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需要放在裡面,這些保險箱是“一起飛”活動中,畫家毛同強和村民何蠢蠢合作的作品,叫做“寓言”。保險箱是毛同強買的,免費給每家送了一個,13戶人家也同意了“交換”的條件,一年後要當衆打開保險箱,看看裡面放了什麼。
來自北京的藝術家李頌華,則和村民靳世林合作了一個名叫“一人半身高的夜晚”的作品。在2015年8月22日夜裡,李頌華脫下衣服,扛着近七十公斤的靳世林,從靳家出發,在黑夜中步行走出石節子村,沿着山路直至日出。
其實,村民們至今也不太理解這些藝術究竟意味着什麼,或許因為害羞與費解,不少村民甚至都不太願意談當初“結對創作”的故事。李保元說他并沒有作品,靳茂林也是同樣的回答,但實際上,在石節子村保存的資料裡,李保元和雕塑家琴嘎合作了多個作品,在李保元家裡的牆上,還挂着他和琴嘎的合影,而且,靳茂林也參與了一個行為藝術項目。
村民李保元的家。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從2008年到2015年,舉辦了多個大型藝術實踐活動,讓石節子村名揚海内外,越來越多的藝術家、遊客、機構慕名而來,創作、參觀、參與到石節子村的藝術鄉建中。在村子最西面的另外一個小廣場上,臨着懸崖,有一座木頭和玻璃建造的透明旱廁,那是德國使館捐建的環保旱廁,以村裡的廁所為原型,加以改造之後,既是公共廁所,也是一個景觀,人坐在廁所裡,就可以看到山下峽谷和峽谷對面的風景。
環保旱廁。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不過,這個旱廁很少使用,門口結滿了蜘蛛網。村民們自家都有廁所,不需要去公共廁所,遊客們又不好意思,盡管坐在裡面,外面的人其實看不到啥。
更關心雨水的靳女女走了
今年4月,北京世紀壇和798連續舉辦了兩場“藝術鄉建”的展覽,展覽了四個鄉村“藝術鄉建”的成果,石節子村就是其中一個。
在石節子村展區,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女女館”,靳勒把靳女女家主屋内的所有東西,都搬到了北京,原樣複原,實現了他“藝術即生活,要告訴人們這裡有這樣的一群人,以這樣的方式生存”的藝術初衷。
靳勒在女女館前。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靳女女沒有看到這一幕,他在2017年已經去世了。他去世之後,靳勒在西安美術學院第一次把“女女館”搬到展廳,連家門口的“女女館”三個字,也帶去了。
靳女女年輕時一直在打工,去過天水,去過蘭州,蓋過高樓,也蓋過飛機場。去了德國以後,因為和德國記者的那一番對話,成了德國之行中最有名的村民。
但這并沒有給靳女女的生活帶來多少變化,就如他所說,在這個貧困的山村裡,雨水可能比藝術更重要。從德國回來之後,他依然是這個觀點,生存才是這個山村最需要解決的問題,藝術要靠後。
靳女女的家裡,如今隻剩年老的妻子和小兒子,大兒子已經分家單過。靳女女的妻子叫劉西花,因為年輕時重活幹太多,落下了一身病,胃炎、食道炎、膽囊炎……現在幾乎不能做任何事情,連飯都做不了,每天都要吃藥,“一天三頓飯可以不吃,三頓藥不吃不行”,隻是在天氣好的時候,可以拄着拐杖在門口轉轉。小兒子在縣城打工,晚上回家,可以給母親做飯,白天的時候,劉西花就自己随便湊合點兒。
愛畫畫的靳紅強
在北京的展覽中,幾十幅如同幼兒塗鴉的畫作,裝裱在木框中展出,這些作品的作者,叫靳紅強,是石節子村裡一位先天殘疾的年輕人。
靳紅強和他最喜歡的馬頭雕塑。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靳紅強生下來就有病,檢查過幾次,也沒查出個所以然,因為沒錢,也就不再尋求治療了。如今,21歲的靳紅強,身高隻有一米多點兒,和七八歲的孩子差不多,腿也不方便,要拄着拐杖走路,說話聲音雖然很洪亮,但多數都難以聽清。
靳紅強沒上過學,一年級斷斷續續上了幾次,就不願意去了,因為疾病,他成了村裡少有的留守青年,整天在村裡閑逛。2008年,藝術家們來到石節子村後,靳紅強幾乎參加了每一次活動,從不缺席,不論是誰,都能迅速和人家打成一片,哪怕是外國人,也是如此。
在所有的藝術中,靳紅強最喜歡畫畫,也學人家畫,拿支筆,就能畫半天。幾年前,靳勒發現了靳紅強的愛好,帶着筆和紙,在靳紅強的家裡,陪着他畫了一下午,此後,畫畫就成了他最重要的愛好。靳勒還專門幫他設計了簽名,他的每幅畫上,都有這個簽名,有時候,簽名比畫還大。如今,靳紅強的畫已經很受歡迎,裝裱後能買到600元,不少人喜歡。
愛畫畫的靳紅強。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靳紅強的母親和爺爺已經去世,在母親和爺爺的葬禮上,他倔強地不肯下跪,也不肯流淚,隻是呆呆地在墓前站了許久,靳勒說,“這個孩子的悲傷,在心裡”。靳紅強的哥哥大學畢業,在蘭州工作,父親則在附近村裡打零工,家裡隻有他和行動不便的奶奶。
采訪靳紅強的時候,奶奶正在門口的地裡種菜,她腿不方便,半跪半趴在地裡,費勁地将土卷起來,鋪上地膜,接着鏟土壓住,不到十平方米的一小塊地,半天還沒幹完。
靳紅強幹不了活兒,一個人在村裡轉悠,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他的聲音,問他喊的什麼,他說是動畫片裡的台詞。他喜歡動畫片,喜歡畫畫,最想要的是一盒新的彩筆。村裡所有的藝術品中,他最喜歡的是一個馬頭的雕塑,就在他家牆外,問他為什麼喜歡,他說“大”。
兩個外村人一群藝術家
在石節子村,除了留守的村民之外,還有兩個長期參與藝術鄉建的外村人,一個叫胡建強,一個叫馮志祥。胡建強是學美術出身的,畢業後回鄉建起了鄉村幼兒園,教孩子們美術。
他所在的村子,離石節子隻有五裡路,石節子美術館剛剛建館時,他就參與了,是整個石節子美術館的副館長,十年中,義務幫助石節子做策劃、宣傳、招待等工作。對他來說,石節子村是特别的,“不僅有我喜歡的藝術,還是我十多年的工作”。
馮志祥也是秦安人,是靳勒的中學同學,畢業于西安公路學院汽車運用工程專業,長期從事汽車鑒定、檢測工作。辦美術館時,靳勒邀請他幫忙出出主意,并且提供一些技術支持。他說,“我喜歡藝術,具體講是喜歡畫畫,所以也樂于參與”。
馮志祥去石節子比較少,一般都是需要技術支持時才會去,石節子村裝太陽能路燈、修理水井泵、網絡調配等,都有他參與。在“一起飛”項目中,藝術家張兆宏和靳海祿合作的“家庭旅館計劃”也請他做施工技術總監,并負責水電、智能信息系統的規則安裝。隻是目前這一計劃還在進行之中,家庭旅館也才剛剛打好地基,遠沒有完成。
剛剛打好地基的家庭旅館計劃。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這些年來,在石節子來來往往的藝術家、美院學生、遊客已經很多,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每一個人來到石節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石節子村的每一個角落都逛一遍,發現那些隐藏在牆後、草叢裡、懸崖上、窯洞裡的藝術品,不翻個底朝天,不算結束。“好像石節子有一種魔性,來到這裡,突然就會愛上藝術”,一位來石節子進行藝術實踐的學生說。
到過石節子的藝術家,都會對石節子贊賞有加,他們驚歎于石節子的藝術氛圍,也憐惜村民們的窮苦和艱辛。
在李保元家門前的土崖上,有一顆巨大的“眼睛”,黃土上勾勒出眼睛的輪廓,一面反光鏡和幾十個酒瓶子,構成了瞳孔。
李保元家門前有一顆巨大的“眼睛”。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這個作品名為“天之眼”,是鄭州大學美術學院雕塑系的學生齊浩沖的作品,胡建強說寓意是“你在看它,它也在看你”。齊浩沖則表示,“作品的靈感來自于村民們一雙雙飽含深情的眼眸”,所以他做了這麼一隻大眼,“眺望萬物的生長與衰敗,石節子的一切都在它的關注之下”。
藝術能否帶不來收入
和藝術家們感動于石節子的藝術氛圍不同,住在村裡的村民們,對藝術則沒有那麼熱衷,他們會支持靳勒的想法,參加村裡的活動,也熱情地招待來村裡的人們,但另外一面,他們更多地考慮面前的生存問題。
将軍頭像雕塑。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靳茂林是去過德國的四個人之一,但他對石節子的藝術建設,并沒有太大的期望。靳茂林早年一直在外打工,如今老了,幹不動了,就在家種地,一兒一女仍在打工,他說,藝術家帶來實惠,自然高興,但這種實惠并不多,石節子仍舊很窮,“關鍵是沒水,還要靠天吃飯,日子過得很難”。山下的峽谷裡,有水流沖刷的痕迹,但那些水無助于緩解石節子的幹旱, “平常沒水,有就是洪水,過了就沒了,留不住”。
其實,十多年中,靳勒的努力、藝術家們的支援以及國家扶貧工作的推進,确實給石節子帶來了不少變化,路面硬化已經完成,路燈裝上了,自來水也通了,靳勒還籌資把山下的一眼溫泉引到山上,導入了每一家,這意味着,石節子的每家人,都有兩個水源,一個自來水,一個溫泉水。
但這種改變仍舊顯得太過微小,這裡的民居,大部分還是原來的土坯房,村裡甚至沒有一間民宿,來村裡的藝術家和學生們,大多借宿在村民家裡,每天住宿和吃飯80塊錢,給村民們的增收非常有限。
“靳老師是藝術家,又是村裡出去的大學生,大家都很支持他,村裡來的人多,大家也高興”,李保元說,“但确實還很困難,日常生活、孩子上學……花費很大,收入卻很少,藝術家來了是好事,但目前增加的收入不多,以後人多了,會好一點兒吧”。
石節子村一角。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據李保元介紹,縣裡準備把石節子打造成一個旅遊點,民居改造也提上日程了,已經請設計師設計了,當這些計劃完成,或許村民的收入會更高。
“我跟靳勒說,未來石節子每家每年的收入要達到10萬,但現在距離這個目标還很遠”,馮志祥說,“石節子确實很窮,很落後,地方落後、人的思想也落後。老靳一直講,就要靠我們這些人來改變現實,不光是石節子,還有秦安縣,周邊,落後的地方都有待改變。但總感覺到心有餘而力不足,我隻是搞技術的,老靳也隻是個藝術家,我們确實很微小,也很無力”。
記者手記
藝術和村莊,誰的夢想?
在北京見到靳勒時,他剛來布展,帶着幾個石節子村的村民,但村民們不太懂如何布置一個展覽,一切細節,都是靳勒親力親為。
十多天後,展覽結束,在石節子村再見靳勒,約好的時間到了,卻一直沒有音訊。直到在村口遇到剛從醫院回來的靳勒,才知道他在北京的十多天,幾乎不眠不休,布展、維護、解說、撤展,全都一力擔當,回來後就病倒了。
30多年前,靳勒走出石節子的大山時,這個村裡隻有靳、孫、李三姓人家,一共隻有4、5戶。30多年後,原本的4、5戶人逐漸分家,成了現在的13戶,期間有過一家外來的人家,但住了不久又走了。
在中國變化最快、最劇烈的30多年中,石節子沒有什麼變化,除了多了一些藝術品,多了一些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面孔。
是好是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準,藝術家們為山村的原生态而欣喜,也為山村的藝術氛圍而感動。但對于村民來說,改變生存的處境,才是第一要考慮的,他們更看重的,是藝術能否給他們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藝術本身,反倒是次要的。
靳勒介于兩者之間,他是村裡走出去的藝術家,想要改變山村的生存環境,但他的思維,卻還是藝術家的思維方式,不太擅長去考慮更多和利益相關的内容。
所以,十多年來以藝術建設鄉村,石節子變了,也沒變。變的是它讓人驚歎的藝術氛圍,人們想象中高大上的藝術品,在這裡随處都是。沒變的是村民們的生活,打工的還在外打工,生病的仍被疾病折磨,貧窮的也依舊貧窮……
還有一個變化,在石節子村腳下的山口,建了一個新的牌坊,上面寫的不是石節子村的名字,也不是石節子美術館,而是“神仙塔道觀”五個字。這個神仙塔道觀就在石節子村後面的山上,站在村裡,就能看見那輝煌的建築。據村民介紹,是上面為了發展旅遊而建的,之所以建在石節子村後面,就是因為石節子這些年名聲遠揚,吸引了許多藝術家和遊客。
石節子村腳下的山口,建了一個新的牌坊,上面寫着“神仙塔道觀”。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有人覺得兩者格格不入,但村民們其實無所謂,如果遊客能因此多一點兒,或者政府為了旅遊大力改造石節子村,也未必不好。
石節子村在北京的兩場展覽中,中華世紀壇的展覽主題叫“石節子美術館”,798藝術區的展覽主題叫“誰的夢——石節子十年文獻展”。這或許是個隐喻,十年之間,藝術介入鄉村,藝術改變鄉村,藝術家和村民們,他們的夢想,究竟是怎樣的?
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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