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姜媽

整理：晴朗

10年前，我在北京打工，月收入過萬，無房無車。奔三了，還是單身一人。

在家人的催促下，我在相親網站上認識了他，也是在北京的外地人，人很帥很陽光。從見面到懷孕到領證，不到半年的時間，算是閃婚了。

現在回想起來，這婚真的結得太草率了。我們老家一南一北，許多生活習慣都沒有磨合過，更重要的是，感情基礎沒有打下，對彼此也缺乏深入的了解。僅憑一時的好感，又把結婚當成任務，就走到了一起。

我内心裡存着一份天真，不要求對方有房有車，隻要兩情相悅，租房我也願意嫁給他。

結果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我依次經曆了失業、結婚、懷孕、被出軌、離婚。

其中過程不必細表，總之，生活原本順遂的我，第一次經曆這種連環沖擊，整個人都懵了。

隻記得他跟我說：與我結婚原本就是個草率的決定，早改正，早解脫。

隻記得當聽到他這種絕情的話時，我感覺即便這個男人留在身邊，也會給我帶來一生痛苦的那種無力感。

隻記得周圍人都勸我打掉孩子，重新再來。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習慣天天聽着孩子的胎心、感受她每一次胎動。而醫生說，過了30歲的女人，謹慎打胎。

隻記得爸爸媽媽千裡迢迢趕到北京，兩個人仿佛一夜之間老了10歲。

隻記得我生下孩子的那一夜，抱着稚嫩的嬰兒在病房裡偷偷痛哭，怎麼也止不住。

離婚，其實是我堅持的。

一開始我苦苦哀求挽留他，但後來變成了他後悔，因為小三也沒有要他。在他懇求我原諒時，我卻心意已決，堅決與他離婚。

我不相信，自己會這麼慘，淪落到和一個意志不堅定、背信棄義的男人綁在一起。

父母勸我說：“原諒他吧，為了孩子有個爸。”我回答說：“他是孩子的爸逃不掉，但我不願意做他的妻。”

父母生氣我性格倔強，頭一年沒來幫我帶娃。我一個人沒法出去工作，手裡有3萬元積蓄，離職遣散費6萬多，前夫每月支付2000元撫養費，除了這些收入，零零散散我也能接一些單子，賺取一些傭金。

就這點錢，撐着我在北京的城郊，一個租來的小小單間中，帶着孩子度過了整整1年。

我閱讀書籍、學習育兒知識，給孩子喂奶、拍嗝、洗澡、撫觸。從母乳到添加輔食、從感統訓練到牙牙學語，一步步陪着孩子長大。閑暇時，精打細算的網購，争分奪秒的完成接單，或者像任何一個普通媽媽一樣抱着孩子出門曬太陽，跟院子裡的寶媽們交流育兒心得。

每當有人問起：“孩子爸爸呢？”

我隻是輕輕帶過：“不在一起住。”

我努力把日子過得正常一點，雖然每每到了夜裡，我總是忍不住流淚。看着孩子熟睡的樣子，我不知道未來的出路到底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選擇的道路是否正确，是不是對不起孩子，讓她一出生就沒有爸爸。

隻有自己知道，那種快樂而堅強的姿态，是自己裝出來的。如果連裝都不裝了，我這口氣也就洩了。我壓抑着對未來的恐懼、對自我的懷疑，隻想為女兒營造一個美好溫馨的世界。

孩子是無辜的，她不該一生下來，就承載了母親的痛苦與哀傷。

一開始，我是真的恨透了他。

離婚後，一開始，他常常會過來看望我和女兒。他是抱着求和的心态來的，以為我隻是一時氣憤才離婚，等我氣消了，就可以複婚了。

其實，冷言冷語的我心中又何嘗不是這麼想呢。

有時看着他低聲下氣的樣子，我心中不禁暗暗痛快；我希望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希望我把當時所受到的屈辱統統還給他。

一方面，我期待他的到來，他一來，我就會借機挑事與他争吵；而另一方面，如果他不來，我則坐立不安，憤恨加劇。

但是漸漸地，我發現這樣做，其實沒有什麼意義。

他很軟弱、很自私，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一個有本地戶口有房有車的女人可能是他更好的選擇，而全然不顧自己剛剛結婚、老婆已經懷孕。

現在他之所以肯回頭，隻不過對他而言，更好的去處沒有了，而這裡有老婆有女兒，是更省事一些的選擇罷了。

兩個人之間本來愛就稀薄，現在除了恨，更多的是不信任。就算報了仇又怎樣，我還願意和這樣的男人過一輩子嗎？

這麼一想，也就對他的恨意減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奈、是哀傷——我到底還是，一開始就選錯人了。

有時候我也會糾結，要不要原諒他，隻是為了孩子有個爸爸，與他複合。

那個時候，我接受了晴朗的建議：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時間會給出答案。别抱期待，也别帶怨恨，就當是個感情的緩沖期，他能好好表現，我便享受，他若原形畢露，我也不會再受傷。

而在這期間，我更重要的任務是找到自己定位——好好做一個媽媽；找到生活的重心——給孩子建立穩定安全的成長環境；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為未來的工作、房子、教育儲備能量。

果然，不到1年，他又開始了新的戀情。如我所料，他向來隻會走更便宜、更省事的那條路；更如我所料，他的新戀情不到半年又告吹。

對此，我既不痛恨，也不欣慰，相反，對他多了幾分可憐。可憐他30多歲的人，仍然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慢慢的，我習慣了他像一個客人一般地來我這裡——僅僅隻是為了看女兒。每個月2000元的撫養費雖不多但他每月照付，平時也給女兒帶些玩具用度，我沒有理由拒絕，更不想有意阻斷父親和女兒的聯系。

我跟前夫形成了默契：就當彼此是一對朋友來撫養這個孩子。他要不要為這個孩子付出、付出多少，全憑他自己的良心。我不會追究，更不會因為需要依靠他，而再跟他走進婚姻。

我放過了他，也放過了自己。

女兒從2歲開始，“爸爸為什麼不總是出現在家中”，成了問題。

她開始追問：爸爸在哪裡？為什麼爸爸每個月隻來幾次？為什麼爸爸和媽媽不住在一起……

看動畫片《大頭兒子小頭爸爸》，女兒說：“我希望家裡也能像大頭兒子一樣，有爸爸，有媽媽。”

聽到這些話，我心裡一陣心酸。意志不堅定的，可能就會跟前夫提出複婚。

但是我深深知道，我這輩子，可以為女兒付出生命，但不能隻為女兒而活着。

我隻是告訴她：媽媽知道寶寶想爸爸了，爸爸媽媽都愛你。也會讓前夫有空過來看看，多陪她玩玩。但是，不會在她面前流露出任何難過的情緒。我用自己的态度告訴孩子：她的情緒，媽媽能理解能接納，但是現實隻是如此。

其實，孩子的感受能力很強。媽媽不覺得這是個事兒，孩子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我跟孩子講過一個故事：藍藍的天空是白雲的家，清清的河水是魚兒的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爸爸有家、媽媽有家，但爸爸也會來到媽媽的家，就像白雲的倒影映在水中，和魚兒一起愉快地玩耍。

爸爸媽媽為什麼不在一起，你們為什麼離婚，什麼是離婚，你們還能在一起嗎……

從小到大，女兒都曾問過這樣的問題，随着年齡的增長，一次比一次深入而具體。

而我也随着她的長大成熟，一次次更新着我的答案。

每次的回答，都以“我理解你”開始，每次的解釋，都以“不管怎樣，爸爸媽媽都愛你”為結束。

面對孩子的質疑和由此産生的内心不安，我的真實和坦然，就是最好的撫慰。

在女兒的成長過程中，我也會像普通母親一樣焦慮、發脾氣，尤其壓力大時，更加難以控制情緒。但是，我永遠記得不會以“我是單親媽媽”來作為崩潰的借口。

我知道，如果我習慣把“我是單親媽媽”、“我要堅強”、“我不容易”作為标簽貼在自己的身上，隻會讓孩子潛移默化地産生受害者思想，變得敏感、變得自卑。

我隻要做到内心豐盈，舉重若輕，才不會給孩子造成缺失感，才能讓孩子充滿正能量地生長、向上。

女兒1歲以後，我開始出去工作，這個時候，父母終于過來幫我帶娃。

一個32歲的單親媽媽，在職場上是沒有任何優勢的。但我很幸運，通過前同事引薦，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又過了一年，電商興起，我和幾個朋友一合計，開起了網店。

網店越做越好，成了我的全職，我的收入一下子翻了幾倍。

朋友說我做事效率高、辦事靠譜，而且韌勁十足，還足夠幸運。

她們不知道，幸運的背後，是我拼盡全力的付出。

有人說，為母則剛。當一個女人成為媽媽，獨自帶娃，往往會迸發出巨大的能量，因為她面對的，是最真實、最粗糙的人生，她不得不剛，與這堅硬的生活，硬剛到底。

如今，我已經在北京買房買車，帶着孩子，養着父母，過着普通而平靜的日子。

人生的缺憾無所不在，但我所向往的人生，不是完美的，而是真實的。我真實地活着，真實地面對自我，真實地面對孩子，真實地面對未來。

真實，需要勇氣和底氣，而我，年逾不惑，有這樣的勇氣、有這樣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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