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洪剛

每年清明節，屠洪剛都會來到一處小小的園林，坐在母親的墓碑前，懷念母親還在世時，母子二人的故事。

但他總是會想着想着，陷入沮喪，因為太多時候，隻有失去了才學會珍惜。

在2007年12月前，屠洪剛都沒能與母親達成和解。

或者說，站在母親的角度，與自己達成和解。

屠洪剛作為歌手，有過盛極一時，也經曆過低谷，一生大起大落。

可他從未意識到，在這些表象背後，用一生站在自己背後的女人，是他的母親，呼延生。

呼延生是頗有名氣的歌唱家。1957年，《柳堡的故事》上映，十分賣座，呼延生在其中演唱的歌曲《九九豔陽天》迅速席卷全國，引起巨大轟動，因此她成為紅極一時的藝術家。

事業的輝煌讓呼延生在外人看來十分光鮮，但作為女人，永遠會把家庭和愛情放在高位的她，有着光鮮事業無法掩蓋的悲楚和苦痛。

因為呼延生曾經擔任鐵路文工團團長，領導者的強勢和急躁在婚姻中體現。

在她第一段婚姻中，誕生了一個不完美的愛情結晶——天生殘障的大兒子。

再加上她并不溫婉的性格，丈夫難以接受，要求離婚。

後來她與屠玉文，也就是屠洪剛的父親，在工作中相識并成婚。屠洪剛的父親性格溫和，為人老實，也願意接受那個殘障的孩子。

兩人雖然在生活中摩擦不斷，但也算互相扶持着走了下去。

屠洪剛便是出生在這樣一個北京的文藝家庭。

母親希望他長大後能照顧自己殘障的哥哥，于是對屠洪剛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并對他要求嚴格，甚至可以說是苛刻。

雖然屠洪剛從小就調皮搗蛋，不愛學習，但他早早地表現出了高于常人的音樂天賦和興趣。

母親身為歌唱家，也不反對他發揮自己的特長，便把屠洪剛送去中央戲劇學院學習京劇表演。

一晃七年過去了，屠洪剛學習了整整七年的戲曲表演。

内地卷起了流行歌曲的風潮，鄧麗君的《小城故事》、《甜蜜蜜》開始流行，大街小巷都是她的磁帶。

歌曲确實會在冥冥之中影響一個人，鄧麗君出現後，屠洪剛苦練京劇，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西楚霸王”，當時光是一起搭戲的“虞姬”，就有二十多個。

本來屠洪剛極有可能在京劇的曆史畫卷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是鄧麗君的出現，改變了他的一生。

屠洪剛從沒想過，歌曲還能這樣唱。他愈發沉迷于這種與京劇截然不同的歌曲類型，于是偷偷買了把吉他，試圖把腦海裡的想法變成現實。

那時的他，除了基本的學業，心中隻剩下将自己的專業和流行音樂相結合。

這份燃燒在心中的火焰一直持續到屠洪剛畢業。

于是呼延生沒詢問屠洪剛的意見，又把他安排到中國廣播藝術團。

為了管制屠洪剛，呼延生幾乎不給他什麼零花錢，隻要求他精于學業，并要求屠洪剛把自己的收入全部上交。

當時屠洪剛錄制自己翻唱的流行歌曲，一首能賺40塊錢，是母親半個月的工資。

為了避免矛盾激發，屠洪剛隻能照辦。可難免心生積怨，這種以愛之名的束縛，終究會埋下隔閡的種子。

于是在1988年，屠洪剛參加了在北京舉辦的第三屆“青歌賽”。這不僅是他為夢想跨出的第一步，也是他對母親無聲的反抗。

他憑借自己的獨特唱法獲得了優秀歌手獎，用“西楚霸王”以外的身份變得小有名氣。

當時屠洪剛肯定想不到，若沒有呼延生的嚴格要求，也不會給他打下堅實的樂曲根基，更不會成就未來的他。

從那以後，21歲的少年屠洪剛便加入了中國藝術團，在各地演出。

1990年的央視春晚，屠洪剛一首《精忠報國》引爆全國，這可遇不可求的機遇讓他紅遍大江南北。

但屠洪剛還是年輕氣盛，想憑借自己的積蓄開始做進出口貿易，而不是選擇繼續打磨自己的歌技。

當屠洪剛在國外做市場調查時，遇到了生命中第一個女人，金發碧眼的黛西。

為了俘獲黛西芳心，屠洪剛直接打電話給那英借錢，她們是在一場比賽上認識的。

那英後來在一場訪談上談及此事，破口大罵屠洪剛是個敗家子。原來他是為了借錢買豪車，以此泡洋妞。

得知此事的呼延生堅決反對，幹涉兒子的不理智行為。

不料起到了反作用，長久以來對母親的積怨使得屠洪剛愈發叛逆，他與黛西戀愛不久，兩人同居，黛西懷孕，還偷偷瞞着呼延生結婚。

盡管呼延生又生氣又無奈，可生米已經煮成熟飯。

母親總是無條件愛着自己的孩子，隻得在心中祝福他們感情順利長久。

在呼延生母權管制下的童年，加上自己父母并不順利的感情，或多或少影響了屠洪剛的愛情觀。

可能他根本不明白和一個人結婚生子的代價。

在黛西懷孕期間，屠洪剛年少氣盛的新鮮感便消磨殆盡了。他開始混迹夜店酒吧，甚至玩失蹤，留十月懷胎的黛西孤身在美國。

1991年的寒冬，這個開着豪車的歌唱家，也沒有回去陪伴妻子生産。

黛西不顧身體虛弱，抱着僅出生13天的兒子屠芮葆，乘坐跨國航空來到北京。

女人總是了解女人的，呼延生就是再不支持這段婚姻，再生自己兒子的氣，也不會對剛經曆過痛苦分娩的女人于不顧。

屠洪剛隻好接回黛西母子，呼延生看着面前這個憔悴的女人，心裡不是滋味。

身為母親，呼延生怎麼看不出黛西對呼延生的失望和愛，她或許在黛西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女時期的影子。

黛西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屠洪剛依舊在到處演出，無心回歸家庭。

呼延生不願再看到與自己相似的痛苦婚姻，隻能按下心頭對兒子的不滿，去到美國照顧自己的小孫子。

難以想象這個在無親無故的異國他鄉，語言不通，除了照顧孩子不知道還能做什麼的女人，心中是何等的孤獨和悲寂。

1993年，長期的異地加上本就不飽滿的感情，屠洪剛和黛西的婚姻走向盡頭。

呼延生與孫子長期相處，感情深厚，所以她堅決帶着孫子回國。

屠洪剛同樣不知道如何照料小孩。兒子隻要哭鬧，他就煩躁不堪地大喊，“媽媽，快點把他弄走。”

呼延生本就要撫養殘廢的大兒子，又得半夜起來安撫小孫子，身心俱疲，心情抑郁。

母親在國外的語言不通，水土不服，以及回國後照顧孩子們的心力交瘁，這種難以言喻的煎熬，屠洪剛很久之後才能明白。

1990年，屠洪剛在春晚的舞台上與杭天琪共同演唱《萬紫千紅》，再次走紅，成為了名聲顯赫的現象級明星。

可是，人生總是伴随着戲劇性，每個充滿故事的主人公總得經曆跌宕起伏。

當時屠洪剛可以說是無限風光，事業一片坦途，可他扔下了前幾十年積攢下的演藝圈人脈和粉絲基礎，又打起了經商的主意。

可謂是“不懂生意經，買賣做不通”，從未涉足過商圈的屠洪剛并不懂得這個道理。

在國外試行的進出口貿易不到一年便轟然垮台，屠洪剛又帶着自己早年間的本金，回國做起了餐飲、美容院、夜總會……

錢都被賠光了，屠洪剛若是還有資金，想必會嘗試各行各業，不過也是這一次經曆，将他引回演唱事業。

娛樂圈的殘酷不比商圈好上幾分，屠洪剛昔日的輝煌已成泡影。

他輾轉幾番，簽了一個小小的經紀公司，也得不到重視，事業毫無起色。一次次機遇擺在他面前，都被他忽視了。

屠洪剛的人生和境遇總是如此，在他一無所有之時，認識了生命中第二個女人，電影演員方舒。

方舒

方舒當年也是全國聞名的主持人，主持過《正大綜藝》和春晚。

與屠洪剛相認時，已是著名導演陳國星的妻子。

即使是這樣，即使方舒比屠洪剛大10歲，即使屠洪剛當時家徒四壁，方舒依舊毅然決然選擇離婚，離開自己的丈夫和女兒，迅速與屠洪剛陷入熱戀。

1994年，屠洪剛和方舒結婚。呼延生還是最後知道的那個人。木已成舟，呼延生哭着罵道：

“婚姻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還不明白。不要這樣草率地對待感情，你知道什麼叫責任嗎？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你是不是要氣死我啊？”

“媽媽，從我出生開始，您一直把心放在我身上。可是我都要30歲了，能放手嗎，您也能幹點您喜歡的事。”

屠洪剛的言下之意，就是客氣的責怪母親過于管束自己。

婚姻生活并沒有方舒想象中那麼如意，屠洪剛再一次打着工作的旗号，不入家門。

即便如此，方舒仍如懷春少女那般相信着屠洪剛，強忍内心的孤寂，并為其産下一女。

方舒本以為，事業不如意的屠洪剛總有一天會理解女人的苦衷，回過頭看看自己的家庭。可是事業的命運之神再次站在了屠洪剛這邊。

上世紀90年代，屠洪剛與張國立拍攝了國内第一首MTV《感覺自己》，時來運轉。

演唱《霸王别姬》使得他再次回到神壇，後又活躍在歌壇，演唱了《精忠報國》、《孔雀東南飛》等。

事業的再度輝煌讓屠洪剛徹底在家庭缺席，天天忙于應酬，白天錄歌，晚上和朋友燈紅酒綠，推杯換盞。

勢頭正猛的屠洪剛，根本忘記了自己過去的失敗，也不把日益衰老的母親的話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積攢的資金，又被屠洪剛拿去投資公司，投資唱片和拍攝影視劇，結果仍和過去一樣，賠得血本無歸。

方舒憧憬的婚姻，化為失望的泡影。看着依舊浪蕩不羁，且根本沒有經營能力的丈夫，她忍不住與其争吵。

兩人本就很少見面，巨大的年齡差和見面的争吵，将他們的婚姻推向墳墓。

2002年6月5日，一紙婚書被撕得粉碎，方舒和屠洪剛的婚姻畫上了并不完美的句号。

“好事成雙”，在屠洪剛生意失敗後，黛西的父親找到屠洪剛，告訴他因為黛西97年就車禍去世了，所以想要認回黛西的兒子。

屠洪剛沒有和母親商量，直接送走了呼延生一手帶大的小孫子。

這種近似于報複的行為深深傷害了操勞一生的呼延生。

先是自己的婚姻不順利，又是兒子處處站在對立面，再到相處多年的孫子說被領走就領走，呼延生為此大病一場。

屠洪剛和黛西的兒子屠芮葆，隻有關于自己在中國長大的記憶。他突然回到國外，陌生的環境和斷絕的社交，讓他也異常思念奶奶。

聽到跨國電話那頭孫子的哭聲，呼延生心如刀絞。即使自己身體虛弱，她也不斷地要求屠洪剛必須接回自己的孫子。

可是就算她放出“你不接回我的孫子，我死不瞑目。”這等威脅，屠洪剛也沒放在心上。

大兒子身患殘疾，小兒子兩次離婚。半輩子的操勞加上心緒不甯的思念，縱使呼延生這種強勢的女人，也病倒了，腸道壞死。

屠洪剛對母親的病情并不知情，都是父親在身邊照顧母親，他從未關心過母親。

後來，呼延生再也沒給屠洪剛打過電話。

屠洪剛

和方舒離婚後又投資失敗的屠洪剛舉步維艱，但他的助理，嶽悅出現了。

嶽悅把自己所有的積蓄交給屠洪剛，并表示無條件支持他。縱是再狠心的男人，潇灑的青春也會逝去，也會被這片真心打動。

屠洪剛沒有要嶽悅的錢，并近乎瘋狂地投入演唱事業，積攢的錢做了點小生意，算是翻了身。

2004年，屠洪剛和嶽悅婚姻殿堂。在過去的蹉跎歲月裡，屠洪剛終于明白了名為責任的愛情，也明白了真心換真心。

隻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溫柔的黛西和體貼的方舒都沒能獲得到屠洪剛的真心。

如今的屠洪剛不再是那個血氣方剛、埋頭行事的青年，他溫柔體貼，視嶽悅的孩子如己出。

2007年12月，許久未與父母聯系的屠洪剛接到了父親電話，得知母親病危。

這時的他早就不是那個叛逆的孩子了，他趕到醫院，看着病床上的母親，掩面而泣。

“媽，我再也不會讓你生氣了。”屠洪剛哭喊着，“原諒我吧。”

沒見到孫子的呼延生，直接轉過身去，背對着兒子。

5天後，呼延生病逝，享年75歲。那年，屠洪剛40歲，母親至死沒原諒他。

呼延生是滿懷失望和悲戚離開人世的，屠洪剛在自責的淚水中，成熟了。

他明白母親未了的心願，開始學着怎麼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将結構複雜的家庭經營得十分溫馨融洽。

他也變成了一個好兒子，可為時已晚。屠洪剛在無盡的後悔中，才明白母親為了自己的年少輕狂，為了自己抛下的妻兒，為了自己的失敗事業，付出了多少。

他終于讀懂了母親的嚴苛教導和默默付出，一輩子的叛逆，讓他再也沒能許下一句道歉。

他也明白了自己年輕時的浪蕩，讓黛西和方舒受到多少傷害。

一切都為時已晚，一切又好像不算太晚。

屠洪剛用自己的後半生，愛着母親呼延生和嶽悅這兩個傾盡所有的女人，珍惜着自己能握住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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