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三千年 一醒驚天下
——在三星堆和金沙遺址中尋覓中華文明
作者:陳虎 餘康(分别系中華書局編審、信陽師範學院副教授)
編者按
“蠶叢及魚凫,開國何茫然。”被籠罩在迷霧之中的古蜀王國,自“沉睡三千年”的三星堆和金沙遺址分别于1986年和2001年“一醒驚天下”之後,更留給世人無盡的遐想。那些造型獨特的珍貴文物,甚至讓人将其與外星人聯系在一起。他們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當初璀璨文明神秘消失,湮沒數千年之後驚世再現,未解之謎還有多少?
中華書局新近出版的《從三星堆到金沙——中華文明的驚世發現》一書,聚焦古蜀文明,圖文并茂地講述了古蜀時代神奇而珍貴的遺存背後的故事。今天,讓我們跟随那些出土的“寶貝”,去探尋古蜀曆史的真相。
三星堆二号祭祀坑出土青銅神樹
1、“天外來客”引遐想
三星堆遺址出土青銅器、金器、玉石器、陶器、象牙、貝類等數千件珍貴文物,被譽為20世紀人類最偉大的考古發現之一。在三星堆出土的衆多青銅面具中,最奇特也最威風的,是出土于二号祭祀坑的三件青銅縱目面具。超現實的造型和神秘靜穆、威嚴正大的氣勢,給人以強烈威懾。它是天神,還是人間至尊?其中一件寬138厘米、高64.5厘米,被稱為“千裡眼”“順風耳”的大型青銅縱目面具,眉尖上挑,雙眼斜長,最令人費解的是眼球呈柱狀極度誇張地向前縱凸伸出達16厘米;長達70厘米的巨大桃尖狀雙耳,呈飛揚之勢向兩邊充分伸展并向上聳起,耳廓中裝飾着勾雲紋;短粗的鼻梁,鼻翼呈牛鼻狀向上内卷;口闊而深,口縫深長上揚,似微露舌尖,作神秘微笑狀;額部正中有一方孔,可能原本鑄有精美的額飾。整件面具造型雄奇威嚴,為世界上年代最早、形體最大的青銅面具,被譽為三星堆的“六大國寶”之一。高31.5厘米、寬77.4厘米、通高82.5厘米的兩件較小的青銅縱目面具,雙眼眼球亦呈柱狀向前伸出約10厘米,額部鑄有約70厘米高的夔龍形(一說象鼻形)精美額飾,雙耳造型取勢基本平直。整體造型神秘詭谲,風格雄奇華美。面具出土時眼和眉所描黛色、口唇所塗朱砂仍清晰可見。
作為三星堆遺址出土的标志性器物之一,青銅縱目面具究竟代表了什麼?又有哪些意義呢?由于它們和同時出土的青銅大立人像、青銅神樹等數百件重要文物,與同時期的中原夏商文明的青銅器物有着明顯的不同,所以在令人瞠目結舌的同時,也給人以無窮的遐想。一些學者認為三星堆、金沙來自西亞等域外文明,甚至認為是“外星人”留下的傑作。但一般認為“那些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大量出土文物告訴我們,傳說中的古蜀王朝并非子虛烏有,成都平原在商周時期甚至更早,确實存在過繁榮昌盛的古文化及古城、古國。岷江流域作為中華文明的重要發源地之一,擁有同中原和其他地域一樣悠久而發達的曆史文化”。
三星堆二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銅大立人本文圖片均選自《從三星堆到金沙》
2、古蜀王國顯神秘
《蜀王本紀》和《華陽國志》等古籍,都記載有蠶叢、柏灌、魚凫等。他們究竟是傳說中的人物還是确有其人?是人名還是氏族或部落的名稱?他們所代表的各個朝代延續了多久?相互之間的興衰更替又如何?他們是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這些疑問,為古蜀的曆史文化抹上了濃厚的神秘色彩。
三星堆和金沙出土的鑄造精美、形态各異的青銅雕像群,組成了一個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神秘群體;同時出土的還有青銅神樹和衆多的鳥、虎、龍、蛇與多種飛禽走獸青銅造像,以及金杖、金面罩、玉璋、銅尊、銅罍等大量精美文物,印證了文獻中記載的古蜀王國并非子虛烏有,為解開神秘的古蜀之謎提供了一把極其重要的鑰匙。
青銅神樹、縱目青銅面具、青銅大立人像,以及衆多的青銅人頭像、青銅小人像、人面鳥身像,既有人的特點,又有神與鬼的誇張,顯示出了濃郁的圖騰意味,貫注了古代蜀人的某種崇拜習俗和信仰觀念,象征的可能是古代蜀人的崇拜偶像。
一般認為,青銅縱目面具的形象符合古代文獻中蜀人始祖蠶叢“縱目”的記載,可能是古蜀先民在神廟中祭祀崇拜的始祖蠶叢的象征。所以有學者認為,青銅縱目面具與其他青銅人頭像一樣,都是古蜀民族的形象。有學者根據文獻記載中蜀王如柏灌、魚凫、杜宇等多以鳥為名,推測蠶叢縱目或許也是鳥類,由此認為杜宇之前的古蜀王國是以鳥為圖騰的。也有學者認為這些青銅面具和人像屬于當時的王國重器,應該是一系列神的形象,誇張的造型表明其具有超人的神通,在祭祀或信仰活動中很可能被放置在中心位置。其代表的第一層含義,是古蜀王國巫祝的化身,象征着古蜀王國的群巫集團,是神權的象征。第二層含義,則是古蜀王國統治階層的象征,既代表着神權,又是王權的化身。
3、“太白鳥道”多商旅
在三星堆和金沙遺址的考古發掘中,出土了大批象牙和海貝。這在中國乃至世界考古史上都是從未有過的。古蜀人為什麼會擁有如此多的象牙?它們來自何方?用途何在?這些象牙都是有規律地平行放置在一起、層層堆積起來深埋于地下的,最多的堆積層可達8層,同坑埋藏的還有大量玉器和青銅器。學者們因此推測,象牙應是古蜀王國的祭祀用品。三星堆和金沙出土的象牙經鑒定均為亞洲象,同時出土的海貝,經鑒定可能來自太平洋和印度洋溫暖的海域,一些學者因之認為這些海貝和象牙,很可能來自異域的遠程商貿。亞洲象僅雄象有門齒,每頭雄象兩根門齒,重達數噸的象牙,意味着數量驚人的龐大象群。那麼,商周時期四川盆地是否有過象群的栖息活動呢?這些數量驚人的象牙,是否就是在當地出沒的象群中獲取的呢?有學者認為古代文獻透露的信息以及考古發現提供的啟示可知,商周時期的長江流域和四川境内,很可能有大規模的象群活動、栖息,三星堆和金沙遺址出土的大量象牙很可能是蜀地所産。而另一些學者從目前尚未發現獵殺大象後必然要留下大量的遺骸來推測,三星堆和金沙遺址出土的象牙,必定不是原産于蜀之本土。類似三星堆出土的大量貨貝、虎斑紋貝、環紋貨貝等海貝,在河南安陽殷墟婦好墓、山東青州蘇埠屯商代晚期墓中也曾出土數千枚。研究表明,殷墟的海貝出自我國東海及南海。那麼,三星堆的海貝無論是來自殷墟還是來自印度洋,都說明了古代蜀人與外界的交往情況。研究還表明,這些海貝當時已有了原始貨币的職能,從數量來看應是一筆不小的财富。所以有學者認為,中原和古蜀都不産海貝,這些海貝顯然是從太平洋和印度洋沿岸地區輾轉而來的舶來品,反映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的古蜀人的商貿活動區域是相當廣闊的。
古蜀地區是我國絲綢的主要原産地之一,自古就流傳着嫘祖後代、古蜀王蠶叢“教民養蠶”的傳說。到商代三星堆文化時期,古蜀的絲織技術已相當成熟。三星堆出土的青銅大立人像頭戴的花冠、身着的長襟衣服上各種繁缛的花紋,所表現的當是蜀錦和蜀繡。三星堆出土的器物中,很多上面附有絲織品的殘留,表明當時絲織工藝和絲綢使用都已相當普遍。《史記·大宛列傳》的記載,證實在漢武帝之前,古蜀和古印度之間的絲綢貿易道就已存在。從成都平原經雲南出緬甸、印度,經巴基斯坦、阿富汗至西亞的安息(伊朗),再至地中海、羅馬帝國,正是南方古絲綢之路的西線。而三星堆出土的海貝,極有可能就是由這條古道販自南亞的古印度等地的,因為其中的齒貝,就産于印、緬溫暖的海域。古代蜀人通過這條古商道走向了廣闊的世界,不僅為古蜀國帶來了大量的海貝和象牙,同時也帶來了諸多異域文化因素,促使了古蜀商業的繁榮和三星堆、金沙青銅文化的絢麗多彩。
4、“橫絕峨眉”戰牧野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而文獻記載和考古學成果都告訴我們,古蜀王國雖是一個獨立發展的繁榮昌盛的王國,但并不封閉,它和黃河流域的夏、殷王朝以及周邊其他區域,都有悠久的經濟、文化交往。考古學已證實,三星堆古城遺址是夏商之際至商末古蜀王國的都城,年代則可上溯到距今4700多年前,早期文化如三星堆出土的玉璋、玉戈、玉刀構成的儀仗用具,以及玉琮、玉璧等祭祀用的玉器,明顯受二裡頭文化的影響。至三星堆文化晚期和金沙、十二橋文化時期的青銅器鑄造技術,則更多地受到商王朝文化的影響。
殷商時代,古蜀與中原商王朝的關系較多地見于殷墟甲骨文中。考古學成果證明,商代中葉三星堆文明走向極盛,古蜀王國已形成強盛的國家,疆域廣闊,北及漢中,與殷商平行發展。殷墟蔔辭中的商蜀關系,實際上是雙方在各自邊境接壤地帶所發生的一系列和戰事件,蜀與商王朝是國際關系,而不是方國與共主的關系。就青銅器而論,雖然古蜀青銅文化自成一系,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但其中不僅可以看出中原文化的明顯影響,而且許多器物就直接仿制于中原。當時古蜀與殷商的交往,可能有水、陸兩途。水路是順長江上下,陸路是北經漢中之地或隴蜀之間,即“天梯石棧相鈎連”的通道。但古蜀與中原的文化交流是不喪失主體的交流。如三星堆的青銅器就吸收了通過長江中遊傳入的青銅器的某些因素,尤其是青銅容器如尊、罍,在形制上就與長江中遊同類器物相似。不過,三星堆文化并不是把尊、罍用作盛酒的禮器,而是用以盛放物件尤其是貴重之物如海貝等。這說明它僅僅借用了器物的形制,并沒有接受來自商文化的禮制理念。
三星堆揭開了古蜀曆史的神秘面紗,它與寶墩文化、成都商業街船棺葬、羊子山土台建築、十二橋、彭州竹瓦街商周青銅器窖藏等考古發現一起,使學術界對古蜀曆史文化的發展脈絡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
5、未解之謎擺眼前
公元前12世紀的商末周初,三星堆突然湮沒,3000多年間消失得無影無蹤。21世紀的第一年,在成都金沙傳來了令人驚奇的考古新發現!考古工作者發掘出大型建築基址、祭祀區、大型墓地等遺址,出土金器、銅器、玉器、石器、漆器等珍貴文物6000餘件,還有數以萬計的陶片、數以噸計的象牙,使我們對古蜀文明有了更多了解,同時也将許多新的未解之謎擺在衆人面前。
金沙遺址和三星堆遺址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金沙是與三星堆同時出現,還是在其湮沒之後出現的另一個新興的古蜀王國都邑所在?金沙遺址究竟是哪個古蜀王朝的遺存?對此,學者們普遍認為,金沙遺址是商代晚期至西周時期古蜀王國的都邑。從時間上看,金沙的年代與三星堆相銜接并略晚。出土文物如金面具、青銅立人像、青銅立鳥、玉璋、玉璧以及神面紋青玉長琮、金冠帶上的圖案,與三星堆出土器物在文化内涵、造型藝術、制作技藝諸方面,既有許多顯著的相似之處,又有自身的鮮明特色。一些器物如太陽神鳥金箔飾、蛙形金箔飾、喇叭形金器、玉闆狀槽形器(玉劍鞘)和玉牌形器等,則是從未有過的發現。這對弄清兩者之間的關系,具有非常重要的啟迪。有學者認為,如果說三星堆遺址是魚凫、杜宇時代古蜀王國的都邑所在,那麼金沙遺址會不會就是開明時代古蜀王國的都邑?或者說,當三星堆遭到洪水或其他天災人禍以及改朝換代等原因而逐漸廢棄,金沙則繼之而起并日趨興盛,在古蜀文化發展中起着承上啟下的作用。還有學者認為,兩個遺址年代上前後銜接,金沙遺址是在繼承三星堆文化的基礎上吸收了其他文化的因素形成的,但在信仰方面又有不同,不排除是不同勢力集團的權利更叠。也有學者認為,栖息于金沙遺址的先民,并不是由三星堆遷來的,有可能是古代蜀人的另一部族,這些部族的聯盟共同組成了古蜀王國。
大約公元前7世紀,繁榮的金沙城突然衰落,此後的古蜀王國魂歸何處?有學者根據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成都十二橋遺址出土的一批青銅和陶、石等器物,認為開明王朝在金沙沒落後,一部成為十二橋文化的組成部分,構成早期成都城市的核心區。也有學者認為開明王朝滅亡後,蜀王的後代逐漸南遷,最終在今越南的北部建立了安陽王國。證之《交州外域記》《日南傳》等史籍,開明王朝滅亡後,蜀王子安陽王率殘部南遷,經紅河進入交趾(今越南北部地區),征服了當地的雒王、雒侯、雒将,建立“蜀朝”,即安陽王國。安陽王城,越南史籍認為即今越南河内東英縣古螺村的古螺城。安陽王城依河而建的“重城”制,及關于在安陽王城修建過程中因金龜相助才得以建成的傳說,與秦人因得神龜幫助建成成都城因而成都又稱為“龜化城”的傳說如出一轍。而且考古學上,越南北部的紅河流域發現有很多形制與三星堆文化相似的歧鋒牙璋、多邊形有領玉璧形器、石璧形器、“棘字”戈,以及在我國四川西部和雲南等地均發現大量蜀式器物。以上種種,當與蜀王子安陽王從蜀地漸次南遷交趾有着密切的關系。
在中國和世界考古史上,三星堆和金沙遺址都稱得上是前所未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考古發現。《從三星堆到金沙——中華文明的驚世發現》向我們揭示了3000多年前古蜀王國絢麗多彩的社會生活情景,并以百科全書式的文化内涵,形象生動地展示了一個湮沒的内陸農業文明的輝煌。
《光明日報》( 2021年09月25日12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