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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初醒人生就像一場夢

圖文 更新时间:2025-01-07 21:29:05

作者:複旦大學藝術教育中心副教授,文學博士 龔金平

影片《瞬息全宇宙》在情節起點飽含人文關懷,向觀衆呈現了一個美國華裔家庭日常的艱辛與疲憊、紛擾與焦慮。影片中的Evelyn,中文名是秀蓮,在美國打拼數十年,但人生依然凝滞而沉重,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她和丈夫偉文經營的洗衣店瀕臨破産,在稅務審計時一波三折。雪上加霜的是,偉文面對夫妻間的漸行漸遠,想通過離婚來拯救婚姻;女兒喬伊的“男朋友”居然是一個同性女友,令秀蓮難以容忍;秀蓮的父親剛來到美國,照顧父親的重任讓秀蓮感到心力交瘁。觀衆在這樣的生活場景中,觸摸到真實的人間煙火,激發出心有戚戚的痛感。

如夢初醒人生就像一場夢(在不如意的人生神遊物外)1

《瞬息全宇宙》海報

這樣的開局,像是從《歲月神偷》中截取了一家人掙紮求生的橋段,又借用了《美國女孩》中關于代際沖突、文化沖突的情緒内涵。而且,秀蓮似乎還與《女人,四十》中的阿娥有諸多相通之處。如果說阿娥憑着生存的韌性,在雞飛狗跳的中年生活中,保持了淡定從容的風度,把生活的甘苦視為人生常态和必修課,從而在苦捱苦熬中,獲得内心的釋然和超脫。《瞬息全宇宙》顯然不可能再次上演在逼仄昏暗的生活場景中,人物跌跌撞撞地迎對各種挑戰的橋段。

《瞬息全宇宙》不是一部小成本、小制作的文藝片,而是一部制作成本高達2500萬美元的商業片。這就意味着,影片開場那些世俗的煙火氣息不過是煙霧彈,不過是故事闆的底色,不可能成為整部電影的叙述基調和情節主線。相反,《瞬息全宇宙》需要在一種輕松明快的節奏中,吸引最多的觀衆完成一場驚心動魄的奇幻冒險,才能赢得市場的青睐。基于此,我們可以輕易發現《瞬息全宇宙》的創作思路。雖然影片開場展現了一個普通中年婦女日常生活的矛盾沖突,并觸摸人們心中那些不肯示人的煩惱、斷裂與煎熬。但是,影片又不可能遵循生活本身的邏輯,為人物提供突圍或者自我調适的路徑。而是讓人物在經曆一場奇谲的意識流動和夢境體驗之後,得到内心的澄靜和超脫,從而使生活中的難題迎刃而解。這種“陌生化”的影像體系和情節結構方式,固然有新鮮之感,但這種化解沖突的方式,即使不說過于魔幻,至少也太過輕盈,使影片精心打造的現實叙事傾向顯得不倫不類。

當然,當制片方選擇楊紫瓊來飾演秀蓮,幾乎就默許了影片中一定包含精彩的打鬥場面。因為,“秀蓮”這個名字,很容易讓觀衆想起《卧虎藏龍》中的俞秀蓮。隻是,影片的尴尬之處在于,雖然觀衆早已習慣了好萊塢電影中“普通人的奇迹與勳章”的情節套路,但那些“普通人”其實都擁有專業技能。他們往往是不受重用的警察、退休殺手或者退役特種兵,再不濟也是年邁的警長之類。畢竟,純粹的素人在危難之際如有神助般,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是很難令觀衆相信的。《瞬息全宇宙》中的母親過于凡俗,她的煩惱也非常瑣碎而具體,如何才能使觀衆相信這位蒼老的中年婦女,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呢?影片隻得另辟蹊徑,脫離前面構建的現實場域,進入人物的夢境與想象世界,借助科幻的外衣,把玩平行宇宙的概念,為人物盡情賦能而不至于讓觀衆出戲。從這個角度來說,影片的情節編排其實充滿野心,試圖将具有現實質感和科幻氣息的故事巧妙地縫合與嫁接,意欲使觀衆獲得同時觀看《女人,四十》和《頭号玩家》的雙重滿足。

如果忽略《瞬息全宇宙》對人物現實困境的解決過于輕巧和随意,我們會發現,影片對于美國華裔的生存狀态,進行了雖刻闆,卻不乏精準深入的描摹。在秀蓮身上,我們看到了華裔在美國如何靠着勤勞與節儉,精明與務實,一點點站穩腳跟,創立自己的事業。當然,在這個專注于生存與發展的過程中,他們必然也會忽略許多更為重要的人生價值,例如情感、親子關系。這就不奇怪,秀蓮與丈夫雖然是患難夫妻,曾經情深意切,但在庸常俗世中,終究活成了貌合神離的商業合夥人。更不要說女兒,由于缺少溝通、青春期被忽略,導緻她的叛逆和對母親的怨念。這些由種種沖突與不如意交織的生活場景,對于美國亞裔,甚至是東南亞觀衆,都是快速入戲的情感紐帶。

如夢初醒人生就像一場夢(在不如意的人生神遊物外)2

《瞬息全宇宙》海報

影片通過秀蓮的處境,還探讨了諸多帶有哲理性的人生命題。正如秀蓮在生活千瘡百孔中身心疲憊時,也會設想:假如當初沒有義無反顧地選擇愛情,她的人生會不會更美好?假如人生可以選擇,秀蓮沒有從事洗衣店的工作,而是成為一名戲曲演員,一個功夫明星,一名匹薩店的店員,一名清潔工,一位不大成功的廚師,人生又會有怎樣的風景?在這種符合電影作為“白日夢”特征的設定中,我們看到了創作者對于觀衆觀影心理的準确把握。

影片營造了多個次元的世界:現實世界裡的秀蓮是一名洗衣店的老闆娘,人生乏善可陳;科幻世界裡的秀蓮,是天選之子,擔起拯救世界的重任;想象世界裡的秀蓮對人生的諸多苦惱無所适從,對于女兒設想的那個如黑洞般的“貝果”,心存猶豫,想以消極心态面對世間萬物,但終有不甘;夢幻世界裡的秀蓮,成為一名光彩照人的功夫明星,看似人生得意,卻不免深味錯失愛情的苦澀……她們自由地穿梭于多個時空裡,通過穿越或附體的方式,暫時地擁有他人的記憶、技能,甚至是情緒。而且,秀蓮對于自我的開放性想象,并沒有盲目樂觀,而是在美好的憧憬之外,洞悉功成名就之後的失意與遺憾,甚至深味别樣人生中不可名狀的恐懼與無助。正是在這裡,也讓觀衆看到了人生的諸多況味。

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作為功夫明星的秀蓮與儒雅潇灑的偉文重逢時,兩人克制的情愫,以及在幽暗街頭的無限唏噓,都讓觀衆在恍惚中回到《花樣年華》的藝術情境中。影片也巧妙地借用了《花樣年華》中的人生喟歎,完成了對于秀蓮人生渴望的一次反撥與反省。偉文曾對秀蓮說,一個微小的決定能在人的一生中産生極其重要的影響,甚至每一個微小的決定,都會産生一個分支宇宙。對于人生另一種可能性的想象,大多數人都會懷持美好願景。但是,正如《花樣年華》中周慕雲最終沒有對蘇麗珍說出那句“如果有多一張的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偉文面對秀蓮的深情挽留,也隻是留下一個淡然的背影。因為,周慕雲和蘇麗珍之所以沒有在一起,是因為他們知道,兩人結合之後,看起來是重獲新生,但也可能是前一種人生的複刻。換言之,當秀蓮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選擇另一條路時,生活也許會改天換日,但難道不會遭遇另一種蒼白和寂寥嗎?

因此,《瞬息全宇宙》在天馬行空的情節中,對于人生的遺憾與殘缺,其實也有着極為通透的洞察力。當然,這種洞察力以一種戲仿《花樣年華》的方式出現在科幻世界裡,本身就是對“洞察力”的一種消解。更重要的是,影片中這段最為感傷的相聚與離别,看起來最富王家衛式的現代性惆怅,實則在整部影片中顯得并不協調。更為苛刻一點說,影片在設置秀蓮的平行宇宙時,未免落入貪多求全的窠臼,碎片化的特點非常明顯,卻沒有在這些平行宇宙之間融入更為蘊藉的對話關系。

影片不算驚豔,當其以“大團圓”的方式結尾時,不過是空洞地重複了好萊塢電影已經講述過千百遍的教條:以愛、善良、寬容完成溝通與和解,從而與自己、他人、世界達成一種和諧相處的平和。這看起來解決了人物的一切困境,實則人物的處境并沒有發生實質性的改變。而這,恰恰是商業片創作的精妙之處。(龔金平)

來源: 光明網-文藝評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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