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段由上海黃浦特訓軍事夏令營發布的視頻在網上引起熱議。視頻中,一名身穿迷彩服的女孩面對教官嚴厲的問話和戳手指時,眼噙淚水、聲嘶力竭作出訓練承諾,并“請求通過”。
由于畫面極具沖擊力,視頻很快引發争議,有網友認為此舉“鍛煉了孩子意志力”,值得推廣;但也有網友表達了擔憂,認為“女孩子沒有必要這樣訓練”,怕是會留下陰影。
那麼,這類軍事夏令營在市場的需求如何?主要訓練哪些内容?對孩子的改變是否有效?安全問題又該如何保障?針對這些疑問,天目新聞展開了調查。
女孩聲嘶力竭“請求通過”引争議
天目新聞在引發争議的視頻中看到,女孩在教官的激發下,一連喊了多遍口号:“報告魔王,我是XX特訓的一名戰士,我承諾,在接下來的訓練中,不管遇到任何困難,我都要全力以赴,堅持到底,永不放棄,請求通過!”
天目新聞記者注意到,該視頻發布于7月11日,近日被網友重新關注到。有網友認為,“少年強則國強”“支持教官的做法,現在的孩子大部分太嬌氣,吃不了苦,這樣的軍事化訓練,既鍛煉了體質,還能強化内心深處的信念”;也有網友持反對的态度,認為“女孩子要寵,男孩子需要這樣的摔打,女孩子沒有必要”“可能堅強沒學會,心裡有陰影了”。
在這條視頻的評論區,有疑似送孩子去過該軍事夏令營的家長留言。有家長表示,“我送孩子去過這裡,回來後說再也不去了”“回家乖了一周,打回原形”;也有家長表示自己的孩子送去特訓營後“成長很多,明年繼續跟随”。
視頻發布方周教官接受天目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他們已關注到網上的不同聲音,并沒有因此删除視頻,“我們容許不同的聲音出現,正是因為有不同的聲音,這個視頻才會被更多人看到。”
熱議視頻截圖
周教官表示,這項訓練叫“挑戰魔王”,“經過我們前期的心理疏導,讓孩子們知道我們接下去的訓練,是為了讓他們有堅韌不拔的意志力,最終他戰勝的不是魔王,不是教官,而是他們自己内心的恐懼。”
周教官說,教官平時跟孩子們朝夕相處,關系很好,隻是在訓練的過程中,需要扮演“魔王”的角色,引導孩子勇敢走上前,站在教官一米範圍之内,盯着教官的眼睛,喊出他的通關密語,“正常情況下8遍10遍才能成功。”
“這個訓練模塊主要為了提升孩子的陽剛之氣、抗壓抗挫折能力,是經過家長容許、家長特别認可的一個訓練。”周教官說。
視頻中女孩的家長對訓練也是滿意的,但擔心二次曝光對孩子帶來負面影響,最終婉拒了采訪。
報名熱度居高不下
褒貶不一的評價背後,天目新聞記者注意到,仍有不少家長在争議視頻下方留言咨詢報名方式、收費情況。在小紅書、抖音、快手等多個平台搜索“軍事夏令營”,詢價的家長也不在少數。
記者在搜索引擎輸入關鍵詞“軍事夏令營”,顯示有3590萬個相關結果,首頁幾乎清一色為各類廣告推廣,宣稱可以“培養領袖氣質、糾正逆反心理、培養創新思維,學會知恩、感恩、報恩……”
點進廣告頁面發現,承辦軍事夏令營的多為旅行社、教培公司以及景點,主要分布在北京、上海、廣東、浙江、江蘇和成都等地。
以上海一軍事夏令營為例,招收6-16周歲青少年,包括7天軍事體驗營、14天能力提升營、21天習慣養成營和28天堅持蛻變營,營期時間為7月2日至8月26日,價格從3680元到12380元不等,團購另有優惠。天目新聞記者注意到,其中21天和28天均已報滿,7天和14天疑在滿額的基礎上新增了期數,可見熱度之高。
報名幾乎爆滿
北京市暑假夏令營特訓市場狀況的調研報告顯示,學生參與暑期夏令營的七個因素中,前三位是為了鍛煉身體、提高思維能力和培養興趣愛好,後三位是為了提高和同學交往能力、團隊适應能力、消遣娛樂。
天目新聞記者在某軍事夏令營創辦者林先生提供的《2022年軍事夏令營7天課程方案》中注意到,7天營會包含内務打掃、軍姿訓練、體能訓練、特種兵戰術訓練,以及感恩手語操、軍營文化活動等項目,覆蓋方方面面。
天目新聞記者在和一些家長的交流中了解到,孩子暑期喜歡待在家裡上網,家長希望通過訓練讓孩子戒掉網瘾,變得活潑開朗。另外,有些孩子處于叛逆期,家長無力管束,他們希望孩子在訓練中學會自律、感恩父母。
不過,也有家長表達了不同的看法,認為訓練太苦,孩子曬黑了,本質上并沒有多大改變;有正在咨詢的家長表示,自己擔心的還是特訓營的資質和安全問題。
就家長關注的訓練資質、課程安排以及安全保障問題,記者以家長身份咨詢了浙江“寶貝走天下”、江蘇“太陽童行”、上海正拓訓練營、上海黃浦特訓軍事夏令營等規模較大的訓練營。
各訓練營均回應表示,已獲得有關部門的授權,且配備專業穩定的教官團隊,皆有多年的從業經驗,能提供相關的資格證書,可照顧到孩子的心理,家長不用擔心孩子的安全問題。
在咨詢過程中,林先生向記者展示了他們的保護措施,“我們把7個孩子安排在同一個宿舍,并安排了24小時應急車輛,随時保障孩子的安全。我們運營了很多年,做好管理和預防是最重要的。”
周教官介紹,軍事夏令營的目的是讓孩子通過軍事化的訓練和體驗式的培訓,運用心理學和教練技術的形式,來訓練孩子的自律自理能力,培養自信自強的意識,“這些都是關乎孩子心智和三觀的訓練内容,學校不教,但是對孩子對家長來說是很重要的内容。”
周教官補充道,對他們的項目“沒有任何家長說不滿意的”,在項目執行前後,教官還會在群裡為家長做提升和培訓,“我們是陪同家長一同成長的”。
火爆背後的隐患
火爆的表象之下,軍事夏令營市場仍然暗藏隐患。
一名從業者表示,不管是國内還是國際夏令營,費用支出包括交通費、住宿費、餐飲費、醫療保險費、授課費、證書費等硬性開支,刨除這些,夏令營的利潤平均可達30%-40%。
高利潤驅使除了教育機構和旅行社等主流機構外,各類培訓機構、電商企業甚至個人也紛紛打着“軍事訓練營”的旗号湧入這個市場。
天目新聞記者搜索發現,一些無辦學資質的機構舉辦的軍事夏令營頻頻被曝價高質次、食宿條件差、事故頻發、誇大宣傳、霸王條款等問題。
天目新聞記者通過網絡、電話咨詢,了解到不同機構的報價,價格基本維持在1800-36800元左右,由天數、活動内容等多個因素影響,并沒有明确的市場價。
在談及短期營和長期營的區别時,一位從業者表示,在項目設置上二者并無區别,隻是時間長,孩子的生活習慣會有所鞏固。
而關于教官的資質,從某夏令營客服人員發送給記者的一份教官簡介中可以看到,該教官畢業于某航空工業管理學院,取得的大多是戶外項目急救和指導的資格證,并不涉及兒童教育領域,其是否具備兒童教培行業從業資格仍然存疑。
有專家認為,軍事夏令營并不能解決家長關切的根本問題。
華中師範大學素質教育研究中心陶宏開教授在接受天目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軍事夏令營的産生與社會需求的變化相關,“過去一個家庭多個孩子,現在多是六個成人養一個孩子,社會變化顯著。一些獨生子女缺乏競争環境,難免産生壞習慣,家長病急亂投醫,就會求助類似的機構,但這些機構往往缺乏正規性。”
陶宏開教授指出,孩子的成長主要受家庭、學校和社會三個環境的影響。其中,家庭對孩子的影響最大,“但現在中國家庭太缺乏規則教育。”
“對孩子來說,0-3歲是規則教育的關鍵期,這個時間段千萬不能讓孩子為所欲為,否則習慣養成很難改變。”陶宏開教授說,“從腦科學的角度來講,孩子早期受到環境的影響最大。在我看來,預防遠比糾正更重要,但是現在很多家庭都是本末倒置。”
陶宏開教授認為,幾個月的軍事化訓練“治标不治本”,青少年教育的關鍵在于父母的心态,“不要老給孩子貼上‘問題孩子’的标簽,不要不停地批評和責怪孩子,更不能把讓孩子‘吃苦’的希望寄托在外部良莠不齊的機構上,而是要讓真正的素質教育回歸生活,讓孩子學會自愛。”
“如果孩子比較叛逆,父母可以通過‘四叫’的方法教育孩子,即叫苦、叫累、叫病,叫窮。”陶宏開教授告訴天目新聞記者,“但要注意方法,不能和孩子面對面,而是不經意間讓孩子發現父母的不容易,孩子很敏銳,他們會懂事的。”
陶宏開教授呼籲,教育的本質應該是“育人”而非“圈錢”,夏令營之類的活動形式應該回歸公益,關注青少年的成長困境,以及背後深層次的社會問題,推動孩子和家人的溝通,而不是靠強制化的舉措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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