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時代周報 作者:黃嘉祥
“專網通信騙局”餘波未平,上海電氣(601727.SH)旗下上海益達機械有限公司(下稱“益達機械”)又陷入破産疑雲。
益達機械的控股股東上海汽輪機廠有限公司(下稱“上海汽輪機廠”),是上海電氣全資子公司。而向上海鐵路運輸法院提出破産清算申請的,正是上海電氣另一家全資子公司——上海電氣上重鑄鍛有限公司。上海鐵路運輸法院于今年5月24日受理了益達機械的破産清算申請,6月3日指定上海普世萬聯律師事務所擔任該公司破産管理人。
多名接近益達機械的人士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種種迹象顯示,益達機械是被“人為破産”。“高價采購,低價銷售,這是導緻益達機械破産的根本原因。”一名接近益達機械的知情人士說。
多個獨立信源告訴時代周報記者,一直以來,益達機械扮演着上海汽輪機廠生産車間的角色。上海汽輪機廠指定益達機械向關聯公司高價采購鑄鍛件,再由益達機械加工生産汽輪機閥門成品或半成品,以供應給上海汽輪機廠。零部件采購價、産品銷售價均由上海汽輪機廠決定,且需益達機械墊資生産。
時代周報記者從多名知情人士處了解到,上述模式持續多年,但2018年後,上海汽輪機廠突然強制要求益達機械降價銷售,導緻益達機械陷入“越生産越虧損”的怪圈,危機由此暴露。
多名益達機械債權人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2018年和2019年,上海汽輪機廠強制要求益達機械将閥門成品出廠價較2017年降低15%—30%,但益達機械向關聯公司的釆購價不變,仍高于市場價;疊加上海汽輪機廠向益達機械轉嫁成本,多重因素下,導緻益達機械的生産成本高于銷售價格,“面粉貴過面包”。
“這樣一來,益達機械加工的閥門産品越多,虧損就越多,最後不得不走向破産。”一名益達機械債權人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益達機械拖延付款,将債務強加給供應商,目前拖欠多家配件供應商貨款、加工費等高達1億元。
昔日供應商紛紛走向益達機械的對立面。他們向時代周報記者羅列上海汽輪機廠與益達機械的“七宗罪”:過度控制、通過關聯交易進行利益輸送、轉嫁生産成本、财務造假、轉移财産、虛列債務、破産清算不公正,并向上海電氣及監管部門舉報。
這宗離奇破産案,令人不解。
近日,時代周報記者就益達機械破産中存在的蹊跷,緻電上海汽輪機廠黨委書記俞軍、益達機械董事長萬雲、總經理何志華等人。隻有俞軍回應時代周報記者稱,目前,益達機械已進入破産程序,益達機械的供應商若有質疑,應向破産管理人和法院反饋,走法律渠道解決,“我個人不對這些問題進行回應”。
頻繁關聯交易公允性存疑
“益達機械主要為上海汽輪機廠各類汽輪機高、中壓閥門關鍵部套的生産制造,技術含量很高,做這個産品絕對賺錢,怎麼會虧損?”一名接近上海汽輪機廠知情人士吳向平(化名)難以理解。
益達機械成立于1993年,上海汽輪機廠持股60.73%,上海燈輝實業有限公司持股39.27%。益達機械主要從事大型汽輪機閥門零部件加工、成套業務。汽輪機是現代火力發電廠的主要設備,當它由常溫常壓的靜止狀态下轉入高溫高壓高速運行時,汽輪機的調節閥門起到了穩定轉速、控制負荷等關鍵作用。
一名益達機械内部人士告訴時代周報記者,上海汽輪機廠是益達機械的唯一客戶,益達機械的經營狀況取決于上海汽輪機廠。“益達近幾年的銷售額為6億~7億元,每年利潤總額被上海汽輪機廠控制在700萬元左右,2018年前沒有虧損過。”該人士說。
2018年至今不過三年,益達機械卻終因資不抵債,在2021年6月進入破産程序。
時代周報記者獲得的《上海益達機械有限公司破産清算案第一次債權人會議會議資料》顯示:據上海永華會計師事務所在第一次債權人會議召開(9月27日)前對債務人賬目進行的初步核查,截至破産受理日,債務人賬面資産總額5601.33萬元,負債總額3.08億元,所有者權益總額為-2.53億元,已資不抵債。
一份蓋有益達機械公章且有現任總經理何志華簽字的《(原總經理)離任審計報告》書面意見顯示,據立信(會計)事務所出具的2019年年度審計報告,益達機械2019年虧損2.85億元。按此報告數據,其中2.32億元虧損發生在2018年及以前,2019年虧損0.53億元。
益達機械巨額虧損,或與頻繁的關聯交易有關。
前述離任審計報告書面意見顯示,截至(原總經理陳銘于2019年2月卸任)任期末,(益達機械)有89個部套的賬面已入賬産品成本12810萬元,對應銷售合同價7741萬元,(産品成本)已超過銷售合同金額5069萬元,根據會計準則,這些差異部分屬于合同虧損,應計入存貨減值。
多名債權人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上海汽輪機廠為益達機械唯一客戶,從這可推斷益達機械按照成本價約60%的折扣,虧本向上海汽輪機廠銷售産品,向其輸送利益5000多萬元。
前述益達機械内部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反映,2018年,上海汽輪機廠要求益達将閥門成品出廠價較2017年降低15%;2019年又指定益達機械将銷售總價較2017年下調20%~30%,部分産品售價下降幅度更高,如型号為“K196.30.60-1 再熱主汽門調門組件(左)”産品2017年的售價為469萬元/套,2019年售價已被要求降至293萬元/套,下降了37%。
上海汽輪機廠強制要求降價,也遭到益達機械原總經理陳銘等管理層反對。
時代周報記者獲取的一份《關于益達對“離任經濟責任審計”報告申訴意見及情況反映》(下稱《離任審計申訴》)文件顯示,益達機械原管理層将上海汽輪機廠采購部(下稱上汽采購部)的調價稱為“一言堂”。該文件署名為陳銘及益達機械全體經營管理團隊幹部,落款時間為2020年3月22日。
《離任審計申訴》顯示,上汽采購部在2018年6月5日召開“益達産品結算溝通會”,并作出了調價決定。益達機械表示此會議決定無法執行,否則益達機械從2018年6月至2019年6月銷售的閥門将全部虧損。上汽釆購部完全不與益達機械協商、溝通,會議紀要未經益達機械認可就下發強制執行。
“上汽(上海汽輪機廠)發包任務給益達,益達盡心盡力全力配合、完成。但核價結算、價格調整也應公正合理,遵守市場經濟的基本規則,否則想調價就調價,那所有的虧損是否又隻能由益達來被迫承擔呢?”《離任審計申訴》顯示。
一名接近上海汽輪機廠管理層的債權人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根據債權人不完全統計,益達機械2018年和2019年兩年間,向上海汽輪機廠銷售産品總金額約12億元,若按照這兩年強制降價20%左右的幅度來計算,涉嫌間接輸送利益2個多億元。
《離任審計申訴》還指出,原總經理離任審計“虧損”來自于為上汽(上海汽輪機廠)代墊生産成本,代墊預計1.3億元,但上海汽輪機廠至今未對這1.3億元進行核價及結算。此外,益達機械自2013年承接上海汽輪機廠閥門總裝業務以後做一年虧一年,5年内至少虧損2500萬—3000萬元。益達機械曾多次向上海汽輪機廠反饋,但至今未得到解決。
益達機械原管理團隊還對上海汽輪機廠轉嫁呆滞品的情形提出申訴。《離任審計申訴》顯示,上海汽輪機廠的呆滞品約分3次向益達轉移,共計約1000多萬元,絕大部分都成了益達的呆滞品。“目前存貨減值要算在益達虧損頭上,益達感到很不合理。”
“輸血”關聯供應商宏鋼公司?
上海汽輪機廠一邊要求益達機械降低産品出售價,另一邊要求益達機械長期高價采購關聯公司——上海宏鋼電站設備鑄鍛有限公司(下稱“宏鋼公司”)的産品。宏鋼公司為上海汽輪機廠控股子公司。
前述益達機械内部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上海汽輪機廠指定益達機械向宏鋼公司采購各類産品中的鑄鍛件,每年采購額占益達機械年度銷售額的50%—60%,平均每年約2.5億元,采購價是由上海汽輪機廠指定,采購價比市場供應商高15%—20%。宏鋼公司所供鑄鍛件質量不好,一度影響益達機械的加工周期,影響産品質量和交付時間。
該人士透露,益達機械曾找了其他供應商采購鑄鍛件,同樣的産品價格低且質量好,未料宏鋼公司向上海汽輪機廠投訴,不得以停止向其他供應商采購。
多名益達機械債權人對益達機械高價采購宏鋼公司鑄鍛件、低價銷售給上海汽輪機廠的情形提出質疑,認為這些關聯交易并不公允,實為輸送利益。
時代周報了解到,多名債權人已準備好相關材料,計劃向上海電氣紀委、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管理人等進行舉報。
時代周報記者獲得的舉報材料顯示,2008-2017年,10年來,上海汽輪機廠指定益達機械向宏鋼公司采購各類産品中的鑄鍛件,材料費用約24億元,且采購價比市場供應商高20~30%,合計約人民币4.8億~7.2億元。
“除大型鑄鍛件外,益達機械還有很多外購件由上海汽輪機廠代購,也未做對應調價,多年累計也超過1億元,後發現漏洞後指派上汽采購部丁凱等負責人,強行和供應商談降本,企圖通過轉嫁成本把帳拉平,但發現虧空太大,根本無法持平。”上述舉報信稱。
前述接近上海汽輪機廠管理層的債權人對時代周報記者透露,宏鋼公司近年處于虧損狀态,2018年後已基本停産,其供給益達機械的鑄鍛件大部分從外部供應商采購,然後再加價賣給益達機械,以此維持運轉。他還透露,上海汽輪機廠早有關閉宏鋼公司的打算,但由于是國企,涉及員工安置等問題較多,且資金不足以支付相關費用,便一直拖着。
該債權人從宏鋼公司内部人士獲悉,2020年上半年,益達機械向宏鋼公司支付了一筆金額約4億元的款項,在拿到這筆錢後,宏鋼公司才得以支付關閉公司的費用,宏鋼公司已于2020年11月注銷,注銷時盈利1個多億元。
“我們債權人懷疑這4個多億交易的真實性,目前已向法院和管理人申請調取該項關聯交易明細。”該債權人說。
“這是大股東人為造成的經濟虧損,并企圖通過關聯方申請益達機械破産,以掩蓋利益輸送的事實。”一名益達機械債權人代表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益達機械破産管理人上海普世萬聯律師事務所稱,管理人接管債務人後,認為債務人的财務情況較為複雜、财務資料衆多,為有效核查債務人的債權債務情況,以及核實是否存在違反法律規定處分債務人财産的情況,需要聘用專業審計機構進行審計。目前已聘請上海永華會計師事務所對本案債務人的财務資料進行審計,包括就債務人與關聯企業之間的交易進行專項審計。
“一般而言,大集團爆雷并非突然發生的,集團在發現資金危機後,為延緩危機爆發,一般都會向旗下子公司層層往下壓,甚至壓到供應商身上,拖欠供應商債款。而上市公司基于信披緣故,一般更傾向于通過旗下孫公司謀取利益填補窟窿。”一名業内人士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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