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作為六朝古都,在曆史上曾經昌盛一時。但随着六朝的覆滅,繁華落盡,金粉成灰,便引發了無數文人墨客的幽思。劉禹錫的《金陵懷古》組詩首首經典,那"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等,興亡之歎尤為深邃,堪稱金陵懷古詩的翹楚。而"詩仙"李白登上金陵鳳凰台,也吟出了享譽千古的"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之美句,可謂金陵懷古詩的佳篇。但若說填詞,王安石的這篇則當仁不讓成了金陵懷古詞中的典範。
《桂枝香·金陵懷古》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裡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鹭起,畫圖難足。念往昔、繁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随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全詞分上下兩片,上片寫登臨金陵之所見,下片寫在金陵之所想,今昔對比,虛實結合,對曆史和現實發出了深沉的感慨。
王安石主持了著名的"王安石變法",但在推行新法的過程中,卻遇到了很多阻撓障礙。他一心想去弊革新,卻舉步維艱,甚至兩次被罷相。這首詞就是他被貶為江甯知府時所創作的。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裡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他登上金陵城頭,滿懷心事,舉目四望。時值晚秋,天氣寒涼,草木凋零,一片肅殺之景。秦淮河水澈澈,宛如一條白練,蜿蜒流逝。遠山如黛,簇簇而立。從平面到立體,一幅金陵秀美的江山圖畫生動的呈現于眼前,是那樣雄渾遼闊而又蕭瑟蒼茫。
"歸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鹭起,畫圖難足"。
夕陽西下,江面上帆船往來。西風漸起,酒旗飄揚。畫船仿佛在雲霧中遊走,白鹭好像在星河間翩飛。這美景就算是丹青妙手,也難描繪這如此壯美的風光。
"歸帆"、"酒旗"明為寫景,暗是寫來往的行旅,加入了人的活動,畫面頓然生動起來。"彩舟"、"星河"顔色對比鮮明;"雲淡"動靜相互相生。如電影鏡頭般推開,随着征帆遠去,詞人視野拓展,水天相連,融為一體,其氣度和視野,與王勃的"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有異曲同工之妙。
上片寫景,從大處着筆,意境開闊,色彩絢麗,讓人不自覺間沉醉在金陵的晚秋景色中。而"憶往昔"則由寫景而過渡到感懷。
"念往昔,繁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
金陵的昔日是何等繁華?歌舞升平,紙醉金迷,豪奢競逐。可歎陳後主荒淫無道,當隋軍兵臨城下時,他還在與寵妃尋歡作樂。六朝相繼衰敗滅亡,讓無數後人登臨作榮辱喟歎,悼古傷懷。"門外樓頭"出于杜牧《台城曲》:"門外韓擒虎,樓頭張麗華",朱雀門外大軍直入,結绮閣裡皇帝尋歡,正因為這"門外樓頭"才使六朝各國相繼滅亡。
"六朝舊事随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六朝舊事随着川流不息的江水悠悠而去,了然無痕。如今隻有那衰草連天,籠罩在一片寒煙之中。但時至今日,歌女們仍然還唱着陳後主那首亡國的《玉樹後庭花》曲呢!《玉樹後庭花》為陳叔寶所作,陳叔寶就是因為每天沉醉于《玉樹後庭花》的靡靡之音裡,恣意玩樂,終至陳國覆滅,後人便将《玉樹後庭花》稱為"亡國之音"。是歌女們不記曆史的教訓嗎?不是,是那些聽曲的達官顯貴們。化用了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是那些權貴們不知亡國之恨,不吸取曆史的教訓啊。
王安石登上金陵城,他懷古傷今,但他絕不感傷個人的悲歡離合,而是對國家、民族命運前途的關注,是對當時宋王朝不勵精圖治的不滿,這是一個政治家的真知灼見,其境界非一般文弱書生所能及也。
王安石不但是政治上的改革家,也是文學上的先行者。當時的北宋文壇雖已湧現出晏殊、柳永等一批名家,但還沒能突破"詞為豔科"的禁锢,風格纖巧柔弱。而王安石卻"一洗五代舊習",不再隻把詞當做一種"倚聲"之作,他詞風剛健,為蘇轼等人的豪放派登場,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王安石的這首《桂枝香·金陵懷古》獲贊無數,蘇轼稱之為"金陵懷古之絕唱";而國學大師周汝昌則評價:"筆力之清遒,境界之朗肅,兩宋名家竟無二手,真不可及也",并言:"王安石憑此一詞,足以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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