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大雅·雲漢》雲:“旱魃為虐,以為民害。”毛苌、朱熹皆雲魃為旱神魃之為旱,乃以其消雨止雨之能。此能可以為惡,亦可為善。所消所止之雨,若是于民有益之雨,則為民害;所消所止之雨,若是于民有害之雨,則為民祐。故魃的形象,以其為善為惡,有或美或醜之分。美者尊為神靈,醜者則人人得而誅之。
在古代,魃美的形象,是站在正義一邊,戰勝兇惡敵人的女神。她曾助黃帝攻殺“誅殺無道不仁不慈”的蚩尤。《山海經大荒北經》雲:“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蓄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的這種正義的形象,演變為後世的“掃晴娘”。
掃晴娘是一種紙做成的女子造型,手執一小帚。如果久雨不晴,陰雨成災,人們便把它挂在屋檐下。據說,她手持掃帚,能把天上的雨雲掃個幹幹淨淨,使天空晴朗。故謂之“掃晴娘”。“晴”是她“掃”的結果。
這種風俗,大概在宋代就已經有了。(元詩選)李俊明《莊靖先生集>有《掃晴娘>詩,有句雲:“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陰空便搖手。”可以想見她的形狀。李俊明是元代初年的澤州人。明代,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二寫北京制、挂掃晴娘之俗,更為具體:“雨久,以白紙作婦人首,剪紅綠紙衣之。以苕帚苗縛小帚,令攜之。竿懸檐際,曰掃晴娘。”江南也有此俗。陸雲錦(芝庵雜記)卷三雲:“今江南風俗,久雨後,閨閣中有剪紙女形,手持一帚,懸檐以祈晴,謂之掃晴娘”。
挂掃晴娘驅雨,即黃帝下天女魃止雨之遺意。掃晴娘的造型,乃民間工藝與民俗事象的結合,富有美感,其中凝聚着人們對她的感激與禮贊。
在長期的民俗曆程中,為民造福面消雨止雨的魃,已蛻化成了掃晴娘。興旱作災、禍害人民的怪物,則成了魃唯一的形象。其形貌醜陋猥瑣,其性情兇惡狡詐。甚至連“神”的資格也已經失去,隻不過是地面所生之怪了。《雲漢》鄭玄箋雲:“旱既害于山川矣,其氣生魃,而害益甚。”托名東方朔所撰的《神異經·南荒經)雲:“南方有人,長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頂上,走行如風,名曰魃。所見之國大旱。(俗曰:旱魃)一名格子。”
人們認為,此怪魃之為旱,乃是将雨消去。宋人張耒《柯山集>卷五(訴魃)詩自序雲:“壽安夏旱,麥且死,民憂之,無所不禱。雲既興,辄有大風擊去之。間而雨塵,不辨人物,類有物為之者。張子考于詩,以為旱之神曰魃,意者魃為之乎?”
對付魃的民俗,也由此而起。人若遇魃,有必勝的把握,就必須用最殘酷、最強硬的手段,将它置于死地或打跑。《神異經》言“遇之者,投著廁中,乃死,旱災消也。.....或曰,生捕得殺之,禍去福來。”元好問《續夷堅志》卷一雲:“貞祐初,洛陽界夏旱甚。登封西四十裡告成,人傳有旱魃為虐。父老雲,早魃至,必有火光随之。命少年輩合昏後憑高望之。果見火光入一農民家。随以大棒擊之,火焰散亂,有聲如馳。”
俗傳魃畏人發現,乃施展其狡詐伎倆,或托于他物,或化為異物。最常見的說法是托于墳墓,附于屍身。顧景星《白茅堂詩集》有《攻魃篇》,寫大名八裡莊“打旱骨”事。序雲:“今北路遇旱,或指野冢是魃,擊鼓聚衆,發而戮之,謂之'打旱骨’。雖家主子孫不得問。”
山東亦有此俗。《蒲松齡集>卷四(擊魃行>詩雲:“旱民優旱訛言起,造言魃鬼殃群農。墳中死者痤三載,雲此枯骼能為兇。十二村人強屬至,紛操矛弧聲洶洶。蟻屯蜂集滿四野,墓主飲泣排心胸。既不敢言豈敢怒?坐聽百锸環相攻”。又有魃能化狐、化人之說。于是,竟有人以人為魃,加以痛擊:“鄒梁仿此尤奇特,發柩蒼鼠竄禾叢。逐鼠不獲逢野叟,群疑魃鼠化老翁。目瞠口吃翕不合,一梃踣地群戈椿。”
連滿腦子狐鬼故事的詩人,也發出了“齊魯被災八十處,豈有百鬼盈山東”的浩歎。此俗愚昧荒唐,又複殘酷。可知人們對旱魃,已是深惡痛絕,甯可“錯殺”,也決不肯放過它。
黑龍江則有請喇嘛除魃之俗。張光藻(北戌草)有《龍江紀事絕句百二十首),紀黑龍江風俗甚詳。其紀除魃,有“妄說孤椿扇旱災,驅除枉自費錢财”之句。自注雲:“黑龍江謂旱魃為'旱孤椿’。昔有喇嘛祈雨,率健兒十餘人大索孤椿不得。詭雲将與龍戰,緻士人耗金錢無算,卒不雨。
為善之魃,為惡之魃,皆傳說中物,其虛妄固不待言。挂掃晴娘與驅魃之俗也不能對氣候起絲毫的作用。然而,以這些傳說和民俗現象觀之,同樣的能量,用于為民,則得民愛;用于害民,則取民。民憎之極,投廁殺之,惡魃是也。有力者宜以魃自鑒,不可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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