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總總的花木，各有秉性，開在不同的季節，為世界增添活色生香。春蘭秋菊，各有各的美麗，也各有各的愛慕者。

這世間的花，有人愛它美麗芬芳，有人喜它堅貞傲骨。而少有花，既能笑傲霜雪中，又能燦然于春色間，無論何種環境，皆不改風姿。

偏偏山茶花，是個例外。

山茶花古名海石榴，又被譽為“花中珍品”，以其端雅秀麗之姿赢得不少人的青睐，更因花期可長達數月，由頭年秋末至次年春末，這樣的漫長生涯，這樣持久的美，是别的花卉所不能及的。

伊軋籃輿不受催，湖南秋色更佳哉。

青裙玉面初相識，九月茶花滿路開。

——宋·陳與義《初識茶花》

乘坐的轎子發出咿呀聲響，不用催促不必忙，湖泊南面的秋色更加動人。青青的衣裙飄蕩，如玉的容顔，山茶花真如俏麗的少女啊。初次相見，就被它驚豔了。九月天裡，山茶花開得浩浩蕩蕩，滿路都是，好像在歡迎遊人似的。詩人雖是乍見茶花，卻是怦然心動，被震撼了。

天氣越來越寒冷，百花凋殘，而能與梅花相較耐寒的，也隻有茶花了。它依舊是美得驚心動魄，但更多了幾分不屈和傲然。

山茶多為紅，白，粉三色，也有雜色的，各有千秋。

犀甲淩寒碧葉重，玉杯擎處露華濃。

何當借壽長春酒，隻恐茶仙未肯容。

——明·沈周《白山茶》

清寒天氣裡，山茶臨寒而放，翠葉也顯得更沉重了。白茶花如同玉盞浸染着濕漉漉的露水，更顯得冰清玉潔。詩人一邊觀賞，一邊想向茶花讨一杯可以長壽，永葆青春的酒，隻怕茶仙不肯啊。詩人定是愛飲酒的，才将風露中的茶花看作了一隻隻盛着瓊漿玉露的玉杯，也許每個人的憐香惜玉，都有不同的方式吧。

嚴寒的冬日，茶花如火如荼地綻放，紅色茶花更能給人以感官的直接沖擊。

山茶相對阿誰栽？細雨無人我獨來。

說似與君君不會，爛紅如火雪中開。

——宋·蘇轼《邵伯梵行寺山茶》

寺裡有兩株山茶相對而開，是誰栽下的呢？蘇轼在這雨雪天氣前來，一片冷清，隻有山茶熱烈地迎接着他。用什麼語言來形容呢？豔麗的茶花紅得似火，在風雪中爛漫地開着，細雨霏霏，冰雪一片蒼茫的白，更顯得茶花火熱絢爛。它不僅美得炫目，更有無懼的風骨，瞬間點燃了詩人内心的熱情。

山茶可以是亭亭的一樹，也可以是老粗的一大株，開花時，如雲蒸霞蔚，有着絕對的氣勢。

冷豔争春喜爛然，山茶按譜甲于滇。

樹頭萬朵齊吞火，殘雪燒紅半個天。

——明·擔當和尚《山茶花》

茶花在冬末春初開到極緻，熱鬧的一片片，最是雲南之地的茶花最佳。看，樹上千萬朵的紅茶花像無數的火焰，将雪燒化，也燒紅了半個天空，看樣子，是要将冬天燒成一個明豔豔的春天。

山茶開了一個冬天，不知不覺就到了尾聲，它還是那麼美麗動人，更令人感到親切。

嶺南春早不見雪，臘月街頭聽賣花。

海外人家除夕近，滿城微雨濕山茶。

——宋·陸遊《閩城歲暮》

嶺南的春天來得很早，也沒有冰雪，臘月的街頭傳來了賣花聲。靠海的人家迎來了一年一度的除夕，一城細雨飄飛，山茶花在雨中靜默，吐露芬芳。這是一幅南方小城平淡卻溫馨的圖畫。此時的山茶，也沾染了新年将至的喜氣。

山茶花的美麗，不遜于任何花，甚至它和牡丹芍藥類似，也有富麗之象，但它從不懼寒，才能度過漫長的冬天，這一點，更令人敬佩。

雖是富貴姿，而非妖冶容。

歲寒無後凋，亦自當春風。

——明·歸有光《山茶》

在詩人眼裡，山茶的氣質中透着高貴華麗，卻并不妖娆獻媚，引人前來。天氣再冷，它也不會凋殘，而到了春天，它依然容顔不改，笑迎春風。受得了苦寒，也享得了安逸，一直保持着平和，怪不得能長盛不衰。

山茶花花期之長，讓人生坎坷的陸遊忍不住發出感慨。

雪裹開花到春晚，世間耐久孰如君？

憑闌歎息無人會，三十年前宴海雲。

——宋·陸遊《山茶》

從雪裡，到晚春，山茶花的花期好像永遠不會結束。詩人歎道，這世上還有什麼像茶花這樣持久？憑闌歎息也沒人知道，而三十年前宴會時，人潮歡湧。世事多變，冷暖自知，孤單的詩人，也許隻有山茶花還能多陪他一些日子吧。詩人是感到安慰，還是心酸呢？也許都有吧。

春色都将盡了，茶花還沒有歇下來的意思。

東園三月雨兼風，桃李飄零掃地空。

唯有山茶偏耐久，綠叢又放數枝紅。

——宋·陸遊《山茶》

花園的三月，風雨潇潇，桃花李花飄零一地，都成了空。山茶的花期着實長啊，綠葉叢裡，又綻放了幾枝紅花。有什麼花，能送走冬日，又将送走春天？茶花，執著的精神穿越了光陰。

由此可見，茶花雖美，卻開得熱熱鬧鬧，長得很女神，其實有着雜草般的生命力。

山茶花白野棠紅，谇語紛紛雀鬧叢。

眼暗耳聾牆角睡，真成老退一田翁。

——宋·舒嶽祥《二月初三日曝睡》

春光好，山茶花潔白，野棠花紅豔，雀兒鬧喳喳，到處充滿了生機。詩人自嘲眼花耳聾，在牆角睡着，真成了一個老田翁啦！在花香中沉睡，也美得很，自在得很。這樣的生涯，真是太接地氣了，未必比錦衣玉食差分毫。

山茶花不僅花期比其他花長，連它的離去，也很特别。别的花是花瓣脫落，飄灑得一片片，而山茶花通常是一整朵地墜落，決然的姿态，更讓人憐惜。

風裁晶染開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謬。

今朝一朵堕階前，應有看人怨孫秀。

——唐·貫休《山茶花》

風和日麗的花園裡，百花已死，滿目是猩紅的血。隻見一朵山茶花堕于階前，如同古時墜樓的美人綠珠，見到的人，怎能不怨恨那引發悲劇的孫秀呢！

以花喻美人，香消玉殒之際，同樣令人扼腕歎息，時光是最無情的，而世間的悲喜更是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着。山茶花，是死得最絕烈的花。

曾經冰天雪地，曾經春光如許，山茶一一見證，亭亭而立間，任流光來了，又去了。它與風雪比過誰更持久，它也欣欣然和百花鬥豔。時光悠悠，也算不負一世風華。

且看山茶花，冷風中，它微微一笑，就開啟了一條通往春天的芳香之旅。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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