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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于占武
少小離家,鄉音不改。魂牽夢繞,難舍鄉愁。
鄉愁是什麼?是那小小的村落,矮矮的土坯房,坑坑窪窪的鄉間路,村旁連綿的水窪子嗎?是那屯西“趕牛道”上“老牛倌”揮着鞭子吆喝着晚歸的牛羊,婦女們紮着圍裙扯着喉嚨“咕咕咕”呼喚着歸家的豬雞,看家狗在院子中抻着脖子“汪汪汪”聲聲狂吠的場景嗎?是那袅袅的炊煙在土屋頂上升騰,蒙蒙的水汽在土竈台上缭繞的圖畫嗎?我說不上來,也說不清楚,隻是時常被戀鄉的情愫所撞擊。
“我的家鄉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我的老家就像歌詞中寫的那樣,父輩們闖關東落腳在這裡一晃幾十年,苦苦掙紮,繁衍生息。
我在這裡出生,從呀呀學語到上學讀書,從參加工作到娶妻生子,整整生活了28年。如今,離開老家30多年,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父母的疼愛,老屋的溫馨,鄉鄰的淳樸,仍時時在腦海中浮現。
老家是3間土坯房,緊挨生産隊大院。每天早上,生産隊出工的鐘聲便喚醒沉寂的村子,雞鳴狗吠,人歡馬叫。生産隊長吆喝着派工,車老闆麻利地牽馬套車,社員們按照指派,扛着工具走向田野。忙碌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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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父親沒幹過上趟子活,給生産隊喂過馬,放過羊,當過“老園頭”,做過“粉匠”,每天掙幾毛錢工分。三個哥哥陸續成家另過,大姐和高中畢業的二姐成了家裡主要勞力,同男勞力一樣種地鏟地割地,也每天掙幾毛錢工分。勤勞的母親在家養點豬雞,侍弄着幾畝自留地,時常為屯裡村外婦女接生。盡管日子挺緊巴,一日三餐苞米面餅子小米飯,但我和老妹妹深感包裹在父母的呵護和哥姐的疼愛中。
父親年歲大了的時候,家裡拴了一挂毛驢車,春天拉水種自留地,夏季去野外割“豬毛菜”、撸灰菜葉、挖“青麻菜”喂豬雞,金秋時到鹽堿地上割“堿篷子”籽、去甜菜地掰甜菜葉曬幹粉碎,準備過冬的豬飼料。母親隻要有空就和父親一起趕着毛驢車,在樹帶邊、“地格子”、草甸子上割“羊草”。拉回來的青草攤在院子裡,淡淡的草香微微彌漫,我放學回家總是禁不住多吸上幾口,還時常躺在微幹的青草上親吻着。母親偶爾會從生産隊“護青人”那裡要來兩穗青苞米,給我和妹妹解解饞。
我雖然不是“淘小子”,卻也喜歡玩耍,和男孩子湊一起撅柳枝擰叫叫,跑進樹棵子抓蝈蝈,鑽進水坑裡打水仗,守在冰面上耍“冰猴”。也幹過“傻事”,和幾個半大小子溜到瓜園偷瓜,還相互鼓勵“下定決心去偷瓜,不怕犧牲往裡爬,排除萬難挑大的,争取勝利往家拿”,瞄準機會爬進瓜地摘上幾個就跑。結果被“老園頭”發現,“破鑼”似的吆喝聲伴着“咣”的一聲“洋炮”響。好在“老園頭”的腳步沒有跟上來,“洋炮”也是沖天上放的,鐵砂子沒打到屁股上。也在家裡闖過禍,有次在園子裡下夾子打鳥竟打死了自家一隻母雞,媽媽狠狠瞪着我,卻終究沒舍得伸過巴掌。我知道媽媽心疼,這母雞可是家裡的“小銀行”,學習用的筆和本,生活上的油鹽醬醋,就是用這七分錢一枚的雞蛋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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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歸的燕子飛來我家,在老屋的房檐下和外屋的檩條上,銜泥築巢壘窩。特别是“麻燕子”壘的窩,優美精緻,一口口泥土均勻粘連,好似粒粒珍珠串連在一起。即使一位頗具造詣的工匠,也不一定能打造出這麼優美華麗的“府邸”。每天清晨,雛燕伸着小腦袋,張着嫩黃的小嘴,等待着勤勞的燕子媽媽喂食。媽媽告訴我,燕子不能動,小孩子打死了燕子會“瞎眼睛”。我們不但不掏燕子窩不打燕子,還會小心呵護,生怕碰壞了小燕子的“房子”。到了深秋,燕子們聚集在我家院子旁的電線上,騰挪跳躍,叽叽喳喳,仿佛一個個音符律動在五線譜上,演奏着最華美的樂章。我凝望着這些小生靈們:它們是在商讨着南飛的 路途嗎?“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明年春天,我家的燕子還會飛回來嗎?
我最向往的是走進生機勃勃的校園,琅琅書聲令人心情激蕩,老師抑揚頓挫的講課讓我凝神靜思,課間15分鐘可以和同學們恣意玩耍,跳繩踢毽子丢手絹老鷹叼小雞,老師也偶爾加入到遊戲中呢。
我從小學到初中考試成績一直是班裡前三名,同學贊歎,老師喜愛,父母寬心,鄉親羨慕。到了高年級還進了學校文藝宣傳隊,和同學老師一起排演文藝節目,紅綢舞表演唱都有我的身影。最逗的是表演唱《四個老漢學毛選》,我們4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頭系白毛巾,嘴沾小胡子,身穿老頭服,腰紮布腰帶,弓着腰在舞台上随着伴奏扭來扭去:“老漢我今年六十一,走到一起來學習……”,拇指還有節奏地在兩撇小胡子上抿兩下。那滑稽勁,不時逗得台下大笑,赢來好多掌聲。
高中畢業趕上國家恢複高考,父母不忍心我回鄉務農,又送我到學校補習。我不負父母哥姐的厚望,考上了師範學校。當重返家鄉站在講台,面對幾十個孩子的時候,我暗下決心一定好好工作,回報故鄉,回饋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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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工作變動,我1987年搬到縣城離開了故鄉,後來又住上樓房。環境好了,卻缺失了鄉下的那種親切。那個時候,晚飯後我家裡是最熱鬧的,本家三叔五叔、表大爺大娘、會唱“驢皮影”的王大哥是家裡的常客,幾乎每天晚上都少不下五七個人,談天說地家長裡短。農家也沒啥好招待,無非就是紅茶水卷旱煙,大夥也從不挑剔。王大哥經不住鼓動,偶爾嚎上幾嗓子皮影戲。那些年,我始終浸潤在老屋那其樂融融的氛圍裡。我還常去前院李嬸家串門,她總是撫摸着我的頭,有些愛憐有些豔羨地說“看人家的孩子,姑娘像姑娘小子像小子”。這話盡管聽着别扭,可那意思都懂,是說男孩有樣女孩有型。
要是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大夥會不請自來。那年下大雨,我家房子西山牆和後園牆澆堆了,沒誰通知,陸續來了好多人,支檩子的支檩子,和泥的和泥,叉牆的叉牆,壘坯的壘坯,大半天工夫活幹好了。那時也沒啥好吃的,整幾個農家菜,喝幾杯小燒酒,吆五喝六嘻嘻哈哈,辛苦和勞累竟跑得無影無蹤。
冬月裡殺個年豬,就像家裡娶媳婦似的,不擺上三五桌都會被人瞧不起,那熱乎勁隻有鄉裡鄉親才有啊。
過大年是屯子裡最熱鬧的。進了臘月,家家淘米蒸豆包,一般都要淘二三鬥黃米,因為要夠一正月吃的。碾米磨面大夥聚在一起,你幫我我幫你。石碾子不停地轉,面籮不住地篩,面糊籮了就到外面火堆上烤一烤掃一掃,誰累了就換一下。那幾天碾房裡幾乎連軸轉,等都把磨好的黃米面扛回家,這才清冷下來。發面蒸豆包的時候,婦女們便忙活開了,你來我家我去你家相互幫襯着,比着誰的豆包做得小又圓,嘗着誰家的豆包味正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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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的年味就在這熱熱鬧鬧的氣氛裡和散發着米香味的蒸汽中彌漫開來。臨近臘月三十,鄉鄰們便陸陸續續來我家裡寫春聯。裁好的大紅紙鋪在炕桌上,研好的墨盤擺在旁邊,潤滑的墨汁順着毛筆尖流淌在紅紙上,一副副春聯帶着鄉親們的笑顔貼到了各自的家門上,火紅的春聯為鄉村的大年增添了濃濃的喜慶。大年初一一大早,男孩子大都要到親戚家,拜家譜拜長輩。小小身子匍匐下來,一個響頭磕在地上,尊老孝順便在這跪拜中得以延綿。這時長輩們都會愛憐地扶起孩子,從兜裡掏出準備好的幾毛壓歲錢。
時光荏苒,恍若夢中,幾十年悄然逝去。今年清明節,我們回鄉祭祖。父母早已相繼故去,我們七個兄弟姐妹也都陸續搬離。老家庭院裡泥土壘砌的老屋,已被幾座紅磚藍瓦的房子所替代,我們也不再是那裡的主人。再次踏上故土,胸中幾多感慨,淡淡的鄉愁在心底緩緩流淌。這裡是我們的根,父母的靈魂依然在這裡為我們守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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