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不定期上線的她刊「對話」欄目。
每期邀請一位或一組,素人或明星來到這裡,聊個人的生活和經曆,談個體的想法和見解。不代表所有人,更不涉及任何拉踩。
希望這些故事彙總在一起,能給大家提供一個新的觀察視角,帶來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第2期。
剛過去不久的三八婦女節當天,她姐收到了一條特殊的留言。
寫下留言的女孩,還在讀高中。
她說,婦女節這天,學校舉辦了“淑女節”。
而原因,是學校有一個女生懷孕流産。
于是,學校便借此号召其餘女生與那位流産的女生劃清界限、潔身自愛。
寫下留言的女孩坐在台下,看着這一幕,隻覺得荒誕。
她不懂為什麼會這樣。
這事件的根本,明明是家長、學校和社會性教育沒有做到位,但最後卻還是隻被輕飄飄地歸咎于女孩不夠潔身自愛。
看到女孩的留言,她姐一時無言。
因為面臨這樣的疑惑,或者身處這樣尴尬境地的,又何止一人?
1998年,傑士邦的廣告登上了廣州80輛公交車,這是國内第一次安全套廣告的嘗試。
33天後,這則廣告便被有關部門撤下,給出的理由是“影響不好”。
1999年,一則倡導正确使用安全套、預防艾滋病的公益廣告在央視登場。
廣告中,安全套被設計成卡通形象,内容就是安全套娃娃與艾滋病毒戰鬥,最終勝利的過程。
但剛播放一天,它就被緊急叫停。
也是打那次起,安全套正式被定義為性保健用品。
如此一來,安全套廣告就“違反了《廣告法》中有關禁止性生活用品做廣告的規定”,在00後的成長軌迹中消失無影蹤。
諷刺的是,安全套廣告慘遭“人流”之時,人流廣告卻大肆盛行。
毫不誇張地說,90後,甚至00後就是泡在無痛人流廣告裡長大的。
十幾年前,人流廣告大行其道。
2006年,廈門城中村開始出現“B超鑒定性别”“大月份引産”“藥物流産”的廣告牌和散發的廣告卡,據說這是最早的人流廣告。
此後,地方電視台、路邊廣告牌、公交車座椅靠背……“三分鐘無痛人流”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電影《夏洛特煩惱》
電視上,無痛人流的廣告往往是粉紅的溫馨色調,每一個出現其中的人物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開始了嗎?”,病床上的女孩從恬夢醒來,無知無覺,“已經結束了”。
這兩句廣告詞,病毒式地循環播放,自此在一代人的記憶中紮了根。
人流和避孕,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而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女孩,到底會經曆什麼?
那些一帶而過的性教育、從各種途徑得來的散裝性知識,會讓女性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她姐帶着問題,找到三位00後女孩聊了聊。
Amy,剛過了21歲生日,也剛做了人流手術;
小可,22歲,最近她剛剛輪轉到婦科實習;
熊熊,19歲,一年前,她做了無痛人流,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手術。
以下是她們的自述。
@Amy:享受“性”,但不懂它
我和男友一直靠體外避孕。
我也聽說過,這種方式是有一定的失敗率的,但依舊抱着僥幸心理。
看到驗孕棒上淺淺的第二道杠的時候,其實也沒有很驚訝。
畢竟大姨媽沒有正常到訪,我就大概猜到了。
那就去做人流嘛,肯定不能生下來啊,第一反應就是這樣的。
我和男友說了這件事,他的反應也和我差不多,沒有什麼過大的情緒變化,流掉就好。
我們都不覺得做人流有多麼嚴重,畢竟現在都什麼年代了。
但沒過多久,我就感受到了自己心理的微妙變化,那已經不受大腦控制了。
每當想到自己的身體裡有一個小生命的時候,那種感覺很奇妙。
我開始慢慢為自己毫不猶豫就決定“殺掉”他而感到愧疚。
直到一天晚上,我開始肚子疼,但起初隻是隐隐地,還不嚴重。
第二天早上,男友正常去上班,而我的那種痛感開始變得強烈,甚至看到了血迹。
沒有辦法,我隻好叫來了朋友陪我去醫院。
做陰超的時候,那個探頭一放進來,血就流出來了。
醫生看到片子就告訴我,這胚胎不行了,肚子疼就是宮縮陣痛,要準備清宮。
聽到這些話,我竟然還感受到了一絲安慰,不是我主動選擇了人流,仿佛心頭的擔子被别人分走了一半。
麻藥一打上,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什麼都結束了,好像小時候看的廣告一樣。
但我和廣告裡的女孩子不太一樣,我笑不出來。
那時我突然感覺到,孩子不在身體裡了,一下子就哭了。
手術後,除了小腹有一點墜墜的,我幾乎沒什麼其他反應。
我一直都自認思想挺開放。我不避諱談“性”,也覺得“性”很美好。
但這一次之後,我媽一直說我不自重、以後嫁不出去了。真的有些崩潰了。
那幾天經常是眼睛盯着電視,但聽不見,也看不見,就直愣愣地坐在那兒。去醫院檢查,診斷出了抑郁症,醫生說,人流之後出現這種情況很常見。
要說我們這一代人,還真挺奇怪的。我們接收到的信息是自由的、開放的,但我們的父母活在另一個世界,有一條巨大的裂痕橫在中間。
我不怪她。畢竟成長環境大不相同,隻是她的話還是會刺痛我。
而且這一次之後,我才知道,“體外”根本不能算是避孕方式的一種。
@小可:哪有什麼“微創”“零風險”
我是一名婦産科的實習生。
都說“金眼科,銀外科,累死累活婦産科”,我算是見識到了。
輪轉到婦科之後,強度大到我懷疑人生,現在每天少說有五六台手術,多的時候甚至能有二十台。
我們實習生也沒有實操的機會,就光是站在那看,一天下來都吃不消。
像我們這邊做得最多的手術,除了宮腔鏡,就是人流了。
婦科這地方,除了累,真的太容易看到各型各色的人,什麼故事都有,總能打破認知。
那些站在走廊裡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是滿腹心事。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個女孩子,想不記住都難,我已經見過她三次了。
短短四個月之内,她做了三次人流。
那個女孩子也就二十歲出頭,别人來做人流手術都挺慌的,問這問那。
“會不會很疼啊?”
“有沒有什麼風險啊?”
“影不影響以後懷孕啊?”
她不太一樣,幾乎不和别人對視,總是低着頭,說話還支支吾吾的。
每次問她,做了避孕嗎,她都點頭。
次次都說做了,然後來了三次,哪有這種事。
後來我們就和她聊天,這才知道,那個女孩是外地來這邊打工的,文化水平不高。
其實她都不太懂什麼是避孕,男朋友騙她說安全期沒事,她也就信了,還覺得這就是避孕了。
可以想見,避孕她不懂,人流她又怎麼會懂。
這樣反複做人流對身體肯定是有損傷的,以後就算想要孩子了也會自然流産,還有宮頸黏連、子宮穿孔……
廣告裡都說什麼“安全”“零風險”“無後遺症”,怎麼可能呢。
做一次無痛人流,十分鐘就結束了,可身體受到的損傷,甚至可能影響你十年。
其實她的子宮内膜已經受損了,我們還問她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她也是搖頭。
她這是來了醫院,還算好的。
還有個女孩子,自己在家用驗孕棒測了,發現是陽性,但是不好意思來醫院做檢查。
一直拖了很久才過來,檢查結果發現是異位妊娠,最後大出血,還切掉了附件。
我上一個實習的科室是産科,兩相對比,就知道什麼叫現實世界,真的有人歡喜有人愁。
在産科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在見證新生命的到來。
雖然生孩子的過程也很痛苦,甚至有的時候那個慘叫的聲音很吓人,但往往還是感動的。
現在,就隻剩下無奈了。
@熊熊:最後承擔痛苦的還是隻有我
高三,那是我的第一次,就中招了。
我從來都沒有接受過什麼所謂的性教育,唯一讓我認識到“性”的,就是藏在手機裡的小說。
從初中開始,身邊的同學就經常互相講些黃段子,尤其是男生,但大家都是當笑話一樂。
事實上,我連安全套都沒見過,什麼都不懂。
那時我十八歲,整個過程中我都是不願意的,明明應該沒事,但沒想到……
最開始就是發現自己月經遲遲都沒來,還有胸部脹痛,感覺好像不太對勁。
我還去跟男朋友說,他還說不可能,肯定是我生病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那時候也什麼都不懂。
那段時間真的很害怕,滿腦子都是“懷孕”兩個字。
朋友圍在旁邊聊天,我都像聽不到一樣,更别說上課了,就一天天的坐在那發呆。
老師還問過我,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父母感情還好嗎,類似的問題。
洗澡的時候,我總會盯着肚子看,就是覺得變大了,和以前不一樣了。
平時走路也低着頭,生怕被别人看出來。有的時候,還會躲在學校的衛生間偷偷地哭。
從頭到尾,我都沒敢告訴我爸媽,不隻是他們,我感覺整個世界都沒有人能幫我了。
去醫院做檢查、做手術,全程都是男朋友和他爸媽陪同的,錢當然也是他們出的,花了五千多塊。
其實他們态度都很好,男朋友也一直在道歉,但我就是讨厭他們,花多少錢也還不起我受到的傷害。
一個人走進手術室,我腦子都是空白的,隻有兩條腿還在挪動。
當時躺在手術台上,醫生打麻藥的時候打了三針都沒成功,可能也是我太緊張,一直在抖的關系。
那個場景,還有手術室裡的味道,我到現在都記得。
我的記憶就停留在打麻藥這裡,等再有意識的時候,就感覺肚子很疼,比痛經強烈好多。
旁邊的護士還說,很少見到在人流之後,宮縮疼得這麼厲害的。
一直到給了我止痛藥,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當時她還跟我說了一句話:
“你要記住現在這種疼,以後千萬要好好保護自己。”
聽到之後,眼淚就控制不住了,噼裡啪啦往下掉。
一方面覺得傷害了自己的身體,有些委屈、有些怨恨,更多的是覺得對不起父母。
一直到今天,做過人流手術還是我心裡的一個結,可能一輩子都解不開。
雖然懷孕是兩個人的事,但是最後承擔痛苦的,隻有我。
餘華說,中國經濟發展得太快,歐洲幾百年的動蕩變遷,到我們這,被壓縮成了幾十年。
經濟發展得太快、思想轉變得太快,以至于我們來不及停下腳步,好好看看周遭究竟發生了什麼。
2015年的數據顯示,中國人流手術量連年增長,當年約有1300萬的人流手術量,居世界第一。
而這個數字,還不包括約1000萬藥物流産和在未注冊私人診所做的人流。
并且,人流呈現出明顯的低齡化趨勢,調查顯示,接受人流的25歲以下女性約占50%,65%為未婚女性。
有54.3%是因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導緻意外懷孕,反複人流者也高達50%。
我們的性觀念好像解放了,但性教育卻沒跟上。
這一代年輕人終于可以開口談“性”,但卻依然沒有正常獲取性知識的途徑。
北京師範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的負責人劉文利,帶曾耗時10年編寫出一套小學1-6年級兒童性教育讀本。
2017年一位家長在網上吐槽讀本部分插圖尺度太大,由此引發的全國性争議将劉文利和課題組推向風口浪尖。
2019年初網民的又一次質疑令這套讀本下架,至今仍未上市。
正是因為對性教育的避諱,以至于到今天,還有那麼多人認為“體外”“安全期”是避孕的方式,“無痛人流”真的沒有任何副作用。
而安全套廣告禁令,盡管因性病、艾滋病的預防出現松弛,但到現在依舊還難登大雅之堂。
超市裡安全套,還是隻能放在離收銀台最近的地方才能賣得出去。
因為大部分人都隻習慣于在為其他商品付費前,悄悄捎上一盒安全套。
人流的經濟利益也早早就被盯上了,但倫理道德卻被落下了。
今天,人流廣告雖然不在電視上出現了,但它出現在了某個混亂的市場、某條幽深的巷子。
總有人會将人流廣告放在一包包面巾紙裡、印在一個個小扇子上,免費送給你。
它告訴女孩們,孩子來了,愛情就沒了,而做人流可以幫你解決一切煩惱。
看似在為那些意外懷孕的女孩考慮,可事實上,醫院隻是戴着“僞善”的面具,打着賺錢的主意。
把女性的身體當作賺錢的工具,把一個個小生命當作攥在手裡的籌碼。
血淋淋的手術過程被隐形了,我們看到的是“先進設備”“權威專家”的圖像,聽到的是“安全、無痛、無後遺症”的聲音。
當這些“無痛”的聲音真正落到實處,承擔後果的,往往隻有女性。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
因而,在文章的結尾,我想告訴所有的女孩:
親愛的女孩——
無論何時你都要知道,“性”是美好的。
但感受美好之前,你更要知道,了解性知識是前提,保護好自己是底線。
以及,如果真的發生意外,你的人生也絕不會因為一次流産就此停擺。
痛苦的經曆不應被忘記,但不要被困在痛苦的情緒裡。
請記得,不管發生什麼,陽光依然會照在你身上。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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