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圖《二十四詩品》第一品“雄渾”詩雲:
大用外腓,真體内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
……
雄渾,就是雄偉渾厚,氣魄宏大,體現的是一種陽剛之美,至大至剛的美。雄渾美具有震撼人心的巨大力量和不斷伸張的變化功能,就因為“真體”集聚于内,非常充實。這種“真體”,也就是“返虛入渾,積健為雄”之氣。雄渾境界,不是勉強,不是矯揉造作,必須積聚充沛的真氣,可以應付無窮的變化。“雄渾”之美文學、藝術、哲學都都有所體現。在我國文學史上,陸遊是突出地具有雄渾豪放風格的著名詩人。他在《大風登城》一詩中還寫有“我欲登城望大荒”之句,典型地表達了雄渾的境界,也表達了對雄渾美的追求。書法藝術同樣講雄渾之美,在書法史上體現雄渾美的要屬顔真卿。
黃河壺口瀑布,氣勢雄渾。
黃钺《二十四畫品·沉雄》的詩提到
“詩曰魏武,書曰真卿。”
曹操的詩、顔真卿的書法都已達此境界。當人們引吭高唱曹操“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星漢燦爛,若出其裡”(《步出夏門行》)的時候,會感到一股雄渾之氣噴薄而出。壯闊無垠,魄力驚人!
人們品賞顔真卿的書法作品,同樣會萌發出這種魄力不凡的美感。縱覽曆來對顔真卿書法的品評,用得最多的就是“雄”或“偉”二字。
如歐陽修《集古錄》:《大唐中興頌》……顔真卿書,書字尤奇偉。
蘇轼《題顔公書〈畫贊〉》:顔魯公平生寫碑,唯《東方朔畫贊》為清雄。
嚴羽《答出繼叔臨婁吳景仙書》:顔魯公書,既筆力雄壯,又氣象渾厚……
以上品評顔真卿書,既提“雄壯”,又提“渾厚”,合起來也就是“雄渾在書藝風格美的領域裡,和“雄渾”相當或相近的,還有雄偉、雄奇、沉雄、雄放、渾含、渾厚…“雄渾”之美系美學範疇,是“力學的崇高”,“自然作為一種勢力,乃是一種對于印諸種大的障礙優越的機能。它叫做一種威力”(康德《判斷力批判》),是體量上的“大”和力量上的“強”。
“雄渾”一品充實于内的元氣,這是中國古典美學的獨到之處和獨見之明,而這又是和中國哲學尚“氣”的傳統聯結在一起的。《孟子·公孫醜上》就強調“養吾浩然之氣”,這種充滿于内的浩然之氣,也就是雄渾風格的“真體内充”。
雄渾之美應該表現為三個層面:量、力、氣。顔真卿書法皆具備此三種。
顔書的厚重豐偉
顔真卿寫《東方朔畫贊碑》應該是用三分筆
顔真卿楷書《東方朔畫贊》字字厚重豐偉,可見他在書寫時更多地用特重的三分筆,并加強腕力,中鋒行筆,鋪毫澀進,點畫起收轉折,均出之以強形式的頓挫,而捺筆、鈎筆等尤其厚重。點畫特别盡顯筋豐骨壯(所謂的“顔筋柳骨”就在此)富于重量感和厚度感,在體量上成為。其結字橫畫較為端平,豎畫尤為粗勁,而中宮寬舒,四周撐足,顯得體勢開張,雍容大度,特别是兩側豎畫往往呈内抱取向。還有如《麻姑山仙壇記》、《顔家廟碑》,所有這些,形成了特強的張力和合力,使全字既具有膨脹感,又具有蘇轼所說的“字間栉比”(《題顔魯公書〈畫贊〉》)的章法美。這種堂正魁偉,頂天立地的形象,其他書家的作品和它無法相比。
顔書強勁的力量蔡邕《九勢》說:“藏頭護尾,力在字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
正是因為“力在字中”,才顯示了一種堂正魁偉頂天立地的形象,否則就會多肉無骨。顔書的多力豐筋,在書法史上也是第一流的,曆來對此評價也極高。
顔真卿楷書《東方朔畫贊》局部
顔真卿胸中之“氣”和筆下之“氣”孫聯奎《詩品臆說》雲:“雄渾之氣,即浩然之氣。”
從中國美學角度看來,“量”的崇高和“力”的崇高,都離不開“真體内充”的“浩然之氣”,因此、“力拔山”還得“氣蓋世”。
劉熙載《藝概·書概》說顔書“必胸中具磅礴之氣,腕間贍真實之力,乃可語庶乎之詣”。這是評述顔書“氣力”并提,而且将“氣”置于“力”之前,并點出其氣的磅礴性質。曆來對顔書的品評,除了着眼于其楷書外,還不忽視其行草真迹,因為它的“氣”更處于顯态,甚至達到了“罄露”的地步。
米芾品評《争坐位帖》說:
“此帖在顔最為傑思,想其忠義憤發,頓挫郁屈,意不在字,天真罄露,在于此書,石刻粗存梗概爾。”
明代董其昌《跋魯公送劉太沖叙》也說,該帖“郁屈瑰奇,于二王法外别有異趣”。郁屈,就是一種浩然之氣。顔真卿書這種浩然之氣充實于内,發揚于外,就既大而美,謂之雄渾。
清代書家王文治曾寫過一首著名的《論書絕句》:
曾聞碧海掣鲸魚,神力蒼茫運太虛。
間氣古今三鼎足,杜詩韓筆與顔書。
這是對于唐代三位大家——大詩人杜甫、大散文家韓愈、大書法家顔真卿文的比較評述,有着頗深的美學意蘊。杜詩、韓筆和顔書的主導風格,相似而又相通!王文治以穿透曆史的眼識,拈出唐代杜、韓、顔現象來加美以比較和贊頌,指出其古今間氣,鼎足三分,以蒼茫神力稱雄于詩、文、書三文大藝術領域,成為前無古人的一代高峰。
司母戊鼎及銘文
在書法美的曆史流程中,可以列入雄渾一品的,并不罕見,如商代的《司母戊鼎銘》,其載體為我國已出土的最大最重的青銅器。銘文有大字者三,均用肥筆、重筆,字體雄偉渾勁,筆勢遒健圓厚,卻又兩端峭利。三字組合如同一幅原始圖畫,特别是“母”、“戊”二字,不但栩栩生動,而且互為顧盼,極其傳神。這一作品借張懷瓘《書議》中的批評用語來說,是“肅然巍然”,“戈戟铦銳可畏”,“形象生動可奇”,睹之令人悚敬。它可說是金文書法中雄渾美的傑作,同時,又是險峭美的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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