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全，傳說中的拆二代。

家裡拆遷一下賺了一千六百多萬，不過他并沒享受到暴發戶的快樂。

這一切源于他喜歡打麻将，鬥地主。

過年前後，白天打，晚上打，到叔叔家團年打，到姑姑嬸嬸家拜年打，到外婆家還是打，要從過小年打到征月初八。

除了過年，他平常也離不開牌桌。

隻要他休息也打牌，不管是去同事家裡，還是去領導家裡，還是過去的老同學聚會，一定要撸起袖子摸幾圈，否則就覺得欠缺點啥。

打牌，成了他與人交際的不二手段。

問題就在這裡。五年前過年，他跟幾個老表在桌上碼長城，突發暈倒在桌上，狗似地蜷在地上抽搐，吐白沫，翻白眼，面目痛苦扭曲到極點。

幾個老表慌忙腳手地送他去醫院，通過一番檢查發現他血脂超标，患了急性腦中風。

從ICU出來，他身上留下了嚴重的中風後中遺症：左側身體癱瘓，口歪眼斜，半邊臉像烤化的雪人耷拉着。

這幾年，他的生活半徑被限定在輪椅的範圍内。為了重新變成正常人，他以醫院為家，把藥當飯吃，把輸液當飲料，花了二百多萬，面癱卻不見好，半身不遂也越來越嚴重。

由于植物神經被血栓破壞，他控制不便自己的手腕，總是抖得厲害，用筷了夾菜會把菜汁甩到眼睛上，拿勺子吃飯會把飯塞進領口。有一次端着碗喝水，門牙把碗都撞缺了，撞掉一顆，牙龈直冒血。

跟人打電話也很難成功。手指哆哆嗦嗦，無法戳準按鍵，明明想按E，結果按在了A上；明明要打給老表，結果打給了外賣；明明要打給同學，結果打給了快遞，搞得整個圈子都被他攪亂了。

手不能做精細動作，嚴重影響了他的生活。

不過，這些痛苦他都能夠忍受，讓他感到絕望的是他上廁所時，無法用紙揩屁股，總找不到門在哪裡，又無法拉褲子拉鍊，大門一天到晚都開着，把一點尊嚴全都從褲門裡洩光了。

由于長期無法運動，他的左腿肌肉嚴重萎縮，隻剩下皮包骨，青筋暴露，像枯竭的樹幹，無法直視。

還有比這更痛苦的：他老婆跟一個快遞員出軌，當着他的面跟人親熱。

他老婆是他單位的同事，出了這樣的事，他連自己老單位的同事都不敢見面，怕人家笑話他。

老婆不是東西，女兒又在外地上大學，一天到頭沒幾天在家，沒有人照顧他，他隻能坐着輪椅在家打轉，餐餐吃泡面火腿腸。

在他中風第三年頭上，他老婆和那個快遞哥一起拽着他的手指，強迫他在離婚協議上按了手印，然後跟着那個臉上有麻雀斑的快遞哥去山東海邊買了一套房子私奔了，落下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過活。

他住的是别墅，上下三層，380平，一樓地面鋪着照得見人影的大理石，挂着層巒疊嶂的水晶吊燈，二樓地面鋪着泰國珍稀樹種精工制作的實木地闆，三樓地面鋪着土耳其地毯，整幢房子看上去富麗堂皇，充滿異國情調，但是他卻感覺生活在墳墓裡，從後背到腳闆心都涼飕飕的。

孤獨，往往讓人走向兩個極端：一是堅強地活下去；二是就此沉淪。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太失敗了，有過結束自己生命的沖動，但是一想到自己還有那麼多錢，如果就這樣死去太不劃算。——為了甩掉他，他老婆與他離婚時隻拿走了二百萬就跟人跑了，所以他雖然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打擊，卻并不缺錢。

他的别墅旁邊有一戶人家，是他家上百年的老鄰居，房屋拆遷後，一起搬到了這裡，平常兩家并不怎麼走動。但是，如果有什麼事找他們幫忙，一般都會慷慨相助。

鄰居家有個閨女，曾與他女兒在同一所中學念書，是他女兒的學姐，二十一歲，在上海讀大四。平常與她碰面，他叫她名字：秀，她稱他康叔。

适逢秀寒假，他女兒跟同學出去旅遊去了，他叫秀幫忙，叫來小區的保安，把一樓的沙發移走，在網上訂購了全套健身器材放在客廳裡。

他不想在輪椅裡堕落一輩子，決心加強肢體功能鍛煉，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正常人。即使這無法完全治愈中風後遺症，也不能任疾病發展下去。

秀聽了他的想法，鼓勵他說，人就是要不屈于命運，要對得起這一生，非常爽快地幫他辦好了這一切。

他看着秀，覺得這丫頭真是樂于助人，心裡由衷地喜歡。

秀是他看着長的，從頂着兩隻羊角辮的小丫頭到長發及腰的大姑娘，一點一滴的變化他都沒錯過。秀，模樣俊俏，喜歡穿紅色平跟鞋，走路時腳尖一踮一踮的，步态生蓮。

本來，他隻把健身當作激活氣血的方式，沒想到練着練着身上就有了力氣，雙手能抓着單杠做十個引起向上，而且，那癱掉的半截身子突然有一天就有了知覺。過去拿針紮它都不感覺疼，現在時常感到酸麻發脹，必須用雙手用力地搓熱才能緩解。

堅持了大半年，等到那半邊身子不再酥麻時，竟然能用那隻腳支撐着身體站起來。

他看到了希望，依然保持着每天鍛煉的習慣。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八小時睡眠，到門外曬兩小時太陽，他所有時間都用在了鍛煉上。

又過了半年，他發現他那條偏癱的腿的粗細竟然與正常的腿一模一樣了，還能用大拇指撐起身體。于是，他買了根拐杖，離開輪椅，每天到院子裡散步。

這天傍晚，他在院子裡走步，突然陰沉的天空飄起雨，他就往家裡走，走到秀的家門口外時，突然拐杖一滑，一跤摔倒在地上。

那時，秀已經大學畢業，面試了幾家單位，在家等消息，從窗戶裡看見他跌倒了，連忙跑出來扶起他。

叔，腿腳不方便，走路要小心！

秀叮囑着他，将他送回家中，拿來毛巾給他擦身上的雨水。

他望着秀表示着感謝。

近距離下，他發現秀這姑娘的眼睫毛好長，瞳孔裡流光溢彩，面容溫柔又慵懶，不知為何，他心裡一跳，感覺秀就是他養的那隻波斯貓，忍不住擡手愛撫地撫摸她美麗的面頰。

秀的面頰白皙而細膩，充滿了青春氣息。

秀心裡猛地一跳，胸口劇烈地起伏，兩頰绯紅。

他感到她體内有股力量在積蓄。他對這種力量很熟悉，既有抗拒又有渴望。

就在那一刹那，他突然感覺自己失态了，連忙将手縮回來。

不過，他并沒有向她道歉。

這不過是一個意外，一個成年男子意外嗅到青春女子的味道時做出的自然反應。即使是當時他體内沖撞着某種沖動，也隻能這樣來解釋。這種事情，往往不能道歉，因為容易越描越黑。

秀給他擦完身上的水漬就默然離開了。

以後在院子裡碰到他，依然叫他叔，依然笑靥如花，依然在空閑時穿着一身柔軟的運動裝來他家客廳裡鍛煉。過去她在家裡也來他家裡健身，這也很正常。

時間就這樣不停地流逝着，但他感覺生活裡多了點什麼，有種東西像嫩芽在往外土壤外拱。

過了一段時間，秀找到了一個工作，在一家汽車配件公司做前台。

過了一段時間，秀換了一個工作，在一家地産公司做銷售。

又過了一段時間，秀感覺有些累，以家裡有事為由辭了職在家開起了網店。

又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個與秀年齡相仿的男生來找秀，搖下車窗遞給秀一張請帖，請秀參加他的婚禮。

秀接過請帖，滿眸生春地答應一定到位，等車消失在小區門外後，她一轉身眼角噙滿淚花。

這之後，秀精心地經營她的網店，每天忙得不亦樂乎。而他已經能夠扔掉拐杖，穿着跑鞋，圍着别墅區的環形跑道跑十圈。

這天，滿天的晚霞裡帶着一抹抹黑雲，像烏鴉列陣，夕陽像聚光燈打在門外的花園裡。

秀發了當天的貨，簡單地吃了晚飯，照例來他家的客廳裡健身。

這年，秀二十八歲，單薄的身材變得透明而豐盈，脖頸裡流淌着的汗珠裡充滿了成熟女人的氣韻。

秀比他年輕二十歲，他曾經還有過中風，雖然他現在依然感覺自己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但他的體力卻比秀更好。

他能在跑步機上連續跑一小時不覺得累，秀撐到半小時就覺得很辛苦。

那天傍晚，秀跑完半小時躺在卧推床上嬌喘籲籲，香汗淋漓，胸浪如波。

他倒了杯咖啡遞到秀給手，不經意碰到秀如荑的指尖，突地心弦鳴起，腹下湧起一陣沖動，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在秀的臉上吻了一下。

叔，你，你這是做什麼？秀一激靈，從卧推床上坐起來。

他的腦子突然變清醒，連忙說哎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秀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将杯子砰的一聲擱在金屬健身器材上，一把拉低他的脖子，将嘴唇死死地壓在他的唇上。

啊……

他身體像木樁一樣僵硬。

他用手抓住秀的削肩，将她推開。

秀卻有些怨恨地瞪着他說，叔，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早就發現他喜歡上了這個丫頭，但是年齡太懸殊，又是這麼多年的鄰居，跟她父母又喊哥哥嫂嫂，再怎麼喜歡也開不了這口啊。

我……可是……

我知道你喜歡我。

說着，秀又摟住他的脖子，将被汗水浸得有些濕潤吻的嘴壓在他嘴上，在得到他的回應後，又将舌頭從他齒縫裡送了過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的身體卻像久旱逢甘霖，完全向她敞開。

……

後來，他們就這樣保持着關系，沒對任何人說。

他們也沒結婚，原因是不好請客，直到後來有了孩子，再也無法隐瞞，才告訴秀的父母。

秀的父母看着秀微微鼓起的肚子，感到很震驚，先跑去把他家裡砸了稀巴爛，随之讓秀去醫院處理掉，否則就跟秀斷絕關系。

秀不答應，幹脆淨身出戶搬來與他同居。

秀的父母覺得沒臉見人，在兩棟别墅之間築起一道十米高的圍牆，永不與他往來，後來還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去城市另一邊買了一套兩居室，搬到那裡去住去了，再也沒回來。

他和秀心裡充滿遺憾，卻活得很自在。

再後來，他讀了秀的日記，發現一個隐藏了許久的秘密：

那位給秀發請帖的男生竟然是勾引他前妻的人。

秀接到他的請帖時落淚，并非為那男生是她的戀人，而是為她實現了自己蓄謀已久的目标。

換句話說，她是喜極而泣。

原來，秀在少女時代喜歡上了他。

那時他年輕，充滿夢想，沒有打牌的惡習，成天像瘋子一樣鍛煉，體型健美，眼神犀利，渾身充滿陽剛男人的氣息。她做夢都想成為他的女人。

然而，未待她長大，他的前妻卻占住了本該屬于她的位置。

為讓那個女人離開，她挖空心思說動她的同學策劃了這出“奪夫”大劇。

那男生是秀的大學同學，家裡很窮，一直想追一個女生，卻苦于沒錢買房。

秀慫恿他扮成快遞員，勾引他前妻，答應事成之後給他五十萬。——她家裡也是拆遷戶，她是家裡的獨苗，拿出這筆錢完全是九牛一毛。

那個男生得手後，不但得到了她承諾過的五十萬，還從他前妻那裡得到了一百萬，喜得心花怒放。之後馬上與他前妻分手，去買房，去向他心目的女神求婚，最終成功抱得美人歸。

唯一悲慘的是他的前妻，被那男生騙财騙色，落得人财兩空。

他得知真相時，感到異常憤怒，真想狠狠揍秀一頓，但想想前妻過去的作為不免心冷齒寒，覺得秀雖然有些不擇手段，但對他的感情卻是真的，更值得珍惜，因而越發對秀珍愛無比。

【作者｜咕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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