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其峰談“拙”
人們在形容某些藝術作品時,有時用一個“拙”字,這個拙字通常不是指技法上的優劣而說,而是指風格特點說的。所以“拙”在藝術風格的詞彙裡,不是個壞字眼兒。過去有些評論家們,甚至把“拙”提得比“巧”還要高些,如所謂“甯拙勿巧”等。
八大山人作品
八大山人作品
石濤作品
石濤作品
“拙"的風格在古今的藝術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如石濤、八大等人的繪畫藝術,都是以“渾拙”“樸拙”“質拙”而見長的。近人潘天壽的花鳥、李可染的山水,乃至華君武的漫畫,也都是巧妙地繼承了傳統風格中的“拙”。這是“拙”"的風格的新發展。齊白石大師的用筆和造型,都很講求用“拙”,他畫葡萄、牽牛、葫蘆等蔓生植物的葉子,隻用三兩筆直抹而成,根本不追求任何用筆上的“花招”和“巧勁”。在造型上他主張“似與不似之間”,所謂似與不似之間,也是用“拙”的意思。如白石畫的墨筆維雞,從造型上看,并不是惟妙惟肖的,甚至有點像不會畫畫的人畫的一樣。但小雞那種幼稚的神氣和軟的體質等特征,卻被表現得“活靈活現”。陳師曾用“貌似拙劣,其實精妙”的話來形容石濤的畫,現在用這話來形容齊白石的畫,也很确切。因為齊白石繪畫的造型和用筆也是“拙”化了的。
潘天壽有一幅畫,畫面上充滿着一種古拙凝重的趣味。那隻蛤蟆從造型上看,并不準确,但卻很有神氣。石頭的畫法也很樸實,用筆既不講究微細變化,造型也不追求小巧玲珑。這種“大圭不雕”的風格,正是石濤、八大乃至漢代石刻那種樸拙風格的繼承。
通過以上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出,在藝術上所謂“拙”,既不意味着技術的無能,也不意味着風格的低劣。應該說“拙”是一種藝術風格的美。如果從表現技法的角度上看,也可以把“拙”看成是巧的另一形式。藝術上的所謂“拙”,與通常所說的“拙劣”“笨拙”“陋拙”之拙,是毫不相幹的兩回事。
齊白石作品
齊白石作品
齊白石作品
齊白石作品
有人把藝術風格上的“拙”,說成是形式主義,或者看成是文人的偏愛,這都是不對的。我們知道形式主義的一個特征,往往隻考慮形式,而不管形式是被内容所決定的這一法則,甚至排斥了内容。在我國傳統藝術裡,“拙的形式并不與内容分離。關于“拙”的形式不能脫離内容這一重要問題,很早就有人提出了,五代荊浩就說過:“…凡描寫枝柯、花草、樓閣、舟車之類,用筆宜巧。山石、坡崖、蒼林老樹,用筆宜拙。雖巧,不離乎形,固拙,亦存乎質。”荊浩在這裡明确地指出用“拙”不能離開了事物的質(本質,内在精神),如果有人撇開内容來片面追求“拙”的趣味,那倒可以說是形式主繪義了。
說愛“拙”是文人們在美學上的一種偏見,這種說法的本身倒是一種不符合事實的偏見。隻要從實際出發,那你就會發現在許多民間藝術裡,“拙”的風格是普遍存在着的。這且不說具有濃厚樸拙風趣的古代陶瓷、磚瓦、石刻上的花紋,就是現在還在民間流傳着,并為廣大群衆喜愛着的各種民間年畫、剪紙、玩具、磚刻、木雕乃至皮影、木偶等藝術,也無不帶有“拙的趣味。
潘天壽作品
李可染作品
“拙”和“巧”雖然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概念,但在藝術創作和藝術作品,二者卻是既矛盾又統一地結合在一起。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巧拙互用”。巧”的作品,往往失之于小巧玲珑的小家氣,如果參之以“拙”,那麼就可取得“巧而不小(小家氣)”的效果。“拙”的作品,如果一味地用“拙”,恐怕也很難成為藝術。因此在“拙”的作品裡也必然結合着巧的成分。如上面說過的齊白石大師的凝重、渾拙的墨筆維雞裡的潑墨法,巧妙地表達出了小雞的毛茸茸的質感,誰又能說這不是巧呢?
在傳統藝術的風格裡,和拙相近有“古”“樸”“質”“渾”“重”等。這些概念與“拙”都有共同之點和密切關系。“樸”和“渾”都是指原始的沒經加工的狀态,這當然是“古”的了,自然是“拙”了。“質”和“妍”是相對的概念,也是指未雕琢的本來的面目,“重”和“深”“厚”“大”等概念,在藝術的術語裡很相近,“重”的對立面是“輕”,經常與“巧”結合,“重”自然與“拙”相近了。必須指出,謂“古”“樸”“質”“渾”也和“拙”一樣的隻是某家風格的一種形容,并不是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原始狀态。“古”“樸”“質”“重”既然與“拙”有共同點和密切關系,因而它們常與“拙”結合起來,構成了“古拙”“樸拙”“質拙”“渾拙”“重拙”等複雜、多樣的藝術風格。
到底應如何理解“拙”呢?從書法上(包括繪畫的用筆)看,那就是所謂“生”;從繪畫上看,那就是所謂”不似之似”或“似與不似之間”的“不似”的一面。“生”,不是真正的生,是熟後的“生”,是用來防止“油”“滑”“庸俗”的生。這個“生”就是“拙”字的同義語。繪畫上的“不似之似”的“不似”一面,隻是一種手段,最後是要“似”的一一也就是“神似”。這裡所說的“不似”,在很多情況下正是這個“拙”字。
孫其峰作品
孫其峰作品
孫其峰作品
孫其峰作品
由此可見,在藝術創作上,人們不滿足于“熟”,“熟”了還返“生”;不滿足于“似”,“似”了還要“不似”;也不滿足于“巧”,在“巧”之外還要求“拙”。
我們對待作為藝術風格的“拙”,既不應像過去某些文人畫家、理論家那樣過分地偏袒它,甚至進一步把“巧”的風格貶得一文不值;也不應像有些人那樣不顧題材的需要與否,一味地追求“拙”的趣味;當然更不應該簡單粗暴地加以排斥和取消。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