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丁丁姑娘又住進了醫院。

秦少懷每天都要抽出一點時間去看望她，坐在病床前，陪她說話，講一些過去的事情，也講一些小故事、小笑話。一晃十多天過去了，丁丁姑娘的病情卻不見好轉。

傳染病房是個冷清的地方，探視病人的不多，護士去的也很少，因此格外顯得凄涼。丁丁睡在病床上分外寂寞，每到午後，就盼着秦少懷的到來。她不明白，自己見到了秦少懷怎麼就會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心情也就舒暢起來。她也不明白秦少懷為什麼每天都要看望她、安慰她、鼓勵她，以前圍着她轉的男人們一個也沒有踏進過這病房的門檻。有一天，丁丁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向秦少懷提了出來。

“你為什如此殷勤？”

“什麼？”

“難道你不怕被傳染嗎？”

“怕，怎麼不怕呢。”

“那你為什麼還要天天都來？”

“怕你寂寞，陪你說說話。”

“是嗎，為什麼？”

“為什麼？什麼都不為，隻因為我認識你，還有，上次我失信于你。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中，一定認為人與人之間的任何往來都有功利的，除此而無它。我不知道，你因為你的經曆而看透了一切，你認為人與之間除了平等互利就是欺詐争奪，對嗎？”

“這……，對于人生，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我知道的不多，不過在我的經曆中，确實都是如此。青梅竹馬的情人可從忘記山盟海誓，互為利用的愛情更是虛僞透頂。即使是人們其它的交往又是如何呢，每當觸及到自身的利益時，不惜踩在别人頭上。以前，多少人圍着我轉，他們想什麼我知道，并不是他們愛我，而是想得到我。現在，他們誰也不想得到我了，所以誰也不會來看我了。我不怪他們，隻怪自己命不好，别人叫我“瑪戈爾王後”那是妒嫉的中傷，别人叫我“茶花女”那是幸災樂禍的詛咒。這些我都不計較，我憑什麼計較呢？我知道我的病，我不懼怕，隻求病魔發點慈悲之心，不要零割碎剮我，痛痛快快地将我送進黃土，倒也安靜。其實，在人們的心目中，我己經毫無價值了，等同于行屍走肉，我還能做什麼呢？人生啊，隻不過是一場夢，什麼都當真不得。名利對于我來說是無所謂的，我沒有能力，沒有條件去争取名利。同樣，愛情也沒了，美好的、幸福的、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泡影，我追求不到，也無須去追求，忍受吧，忍受上帝對我的懲罰，因為他賜給了我這樣一副漂亮的身軀，必定會給安排這樣悲涼的命運。不是說紅顔薄命嗎，林黛玉也就是得了我這病吧，所以賈寶玉不能娶她，她隻能悲哀地去死。我也如此，病床将是我的歸宿，我不抱怨，看透了，想通了。”

丁丁倚靠在病床上，夕陽灑在她的臉上，那本來就布滿紅潮的臉龐就顯得更紅了。晶瑩的淚珠從那深邃的雙眸中滾了出來。她一口氣說了許多，不容秦少懷插話接着又說道：“你沒有我這樣的經曆，你沒有我這樣的身世，你哪裡懂得這其中的滋味。”

秦少懷坐在病床前，看着眼前的這位姑娘，默默地聽着她的述訴，心裡很不平靜，甚而有些内疚。

那天晚上，秦少懷沒有能敲開丁丁姑娘的房門。第二天上午丁丁姑娘還在昏昏欲睡，便被秦少懷的敲門聲驚醒了。她一夜思緒萬千，酸甜苦辣湧上心頭，同的也湧出了不少鮮血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她不想理睬這“笃笃笃”的敲門聲，直到秦少懷在外面喊道：“小丁，小丁，你在屋裡嗎？”

她感到這聲音即熟悉又陌生，于是懶懶地問道：“你是誰？”

“是我，我是秦少懷。”

啊，是他？丁丁不由地看了看滿地的碎紙片，歎了口氣，掙紮着下了床去開門。秦少懷走進房間，看見丁丁姑娘的臉色蒼白，大口地喘着氣，身子不穩搖搖欲墜，急忙扶着她在床上躺下。眼前的景象使待秦少懷怔住了，滿地的碎紙片，痰盂裡紅殷殷的鮮血。丁丁姑娘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說：“怎麼，驚奇嗎？”聲音是如此的凄傷，竟然值人淚下；“你怎麼想起來上我這兒來了。”

秦少懷聽到了丁丁姑娘語氣中的抱怨，連忙解釋自己失約的原因。丁丁姑娘看着秦少懷的誠懇的面孔，心底不由悄悄地升起了一種從未有邊的感情。然而，一陣咳嗽卻把這剛剛萌生的情感驅逐了。她苦笑着指着地上的碎紙片說：“自傳沒有了，也就不必勞煩你了。”

“啊！怎麼會這樣？”

“人生如夢，仔細想想，實在沒有意思，平淡、短促的一生，有什麼可記，有什麼可傳，随它去吧，讓一切都無聲地消失吧。”

本來，秦少懷就認為這麼年青的姑娘寫自傳未免過早，再說自己也不願随便地在别人的作品上塗鴉。因為自己本身也隻不過是個剛剛學步的新手，怎敢對别人加以指導呢。不過作為一個業餘作者，他倒是想多與别人交流交流。至于丁丁的自傳，他還想從中對一個姑娘的内兒多一點了解，因為既然是自傳，必然會從中反映出姑娘本人的内心世界。這些都是探索人生得很好的資料，可惜現在都沒了不由惋惜地說：“你怎麼可以如此輕視自己呢。”

“不對嗎？難道不是這樣？”

丁丁輕輕地說了這麼一句，便又不停地咳嗽，又吐出血來。秦少懷急忙拿來水杯到上熱水，将丁丁扶着靠在床頭，讓她漱了漱口，關切地對丁丁說：“你病得很重，要去醫院看大夫。”

丁丁苦笑着說：“我出院沒多久，再住進去也沒多大用，算了，反正也快了。”

“這怎麼行。”秦少懷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記了自己是在和一個年青的姑娘說話，聲音提高了，激烈而尖銳地說着：“你這是在逃避生活，懦夫！你失去了一個人的起碼的自信與自尊，你說你恨這恨那，人人在你的心目中都是那麼虛僞、奸詐，所以失去了生活的勇氣。其實，你該反省反省自己，你如何待人，人便如何待你，不要總是說别人對不起你，生活對不起你。

一個人活着是美好的，當然也是艱難的，但是再難也應該去克服，而不是屈服。人生有許多美好的東西都是靠我們自己去争取的，不要抱怨命，也不要怪别人與你争，自強自立是人生的根本。這麼年紀青青的就如此厭世，我看你确實病得不輕，心病太重。”

秦少懷看見丁丁吃驚地盯着自己，猛然覺得自己的失态，忘記了自己是在和一個姑娘說話而不是在和朋友們争論。于是立刻緩和了口氣，誠懇地說：“丁丁姑娘，你應該勇敢地正視生活，要有信心，住到醫院去，徹底的将病治好。同時調整好自己的心态，愉快的面對生活，生活不會虧待你。”

甜言蜜語使人陶醉，诤诤直言使人驚醒。丁丁向來聽的都是那些圍在她身邊的阿谀奉承，谄媚之詞，從來沒有人能向秦少懷這樣取于用這種尖銳的言語指責她、把她的空虛的心靈剖開。同時，她也感到了秦少懷對她的關愛。她終于接受了秦少懷的勸告，同意去醫院。秦少懷幫她收拾好衣物等用品，攙扶着她走出了房間。

丁丁确實沒有力氣，在秦少懷的攙扶下也走不了幾步路就步伐亂了，身子搖搖晃晃的倚在了秦少懷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氣。秦少懷見此情況，也沒有多想地說：“你太虛弱了，我背你去醫院。”

“我慢慢走吧。”

“來吧，趴在我背上，我背你去。”

秦少懷不由分說，背着丁丁姑娘就走。丁丁扒在秦少懷的寬闊的脊背上，全身暖暖的，臉龐枕在那寬厚的肩膀上更是有着說不出的舒坦。

一個人的轉變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雖然十多天來秦少懷都貴抽出時間去陪伴丁丁，他們之間談了許多。但是，關于人生，關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她還是有着自己的成見。

秦少懷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是他相信循序漸進一定能融兒姑娘心中的冰淩。丁丁的自傳沒了，但是，她向秦少懷述訴了自己的身世。同樣有着痛苦的往事的秦少懷不無感慨地對丁丁說：“不要說你的身世凄涼，你知道我的身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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