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上海很大，很大的上海在各個不同的地方，有一個個相對于本區域的中心，這個中心有社會機構、有商業、有娛樂業、有公園之類的公共設施，像一座座城市一樣各有自己的可圈可點之處。

在緊密地連接在一起的浩大城市之中，這些相對的中心區域，各有自己或者明确或者微妙的差異性，形成各自的特點。這可能是一座大城市功能劃分上的區域分割需要，也可能是既往其實各自獨立的城鎮在聯合成一個統一的大城市之前的痕迹。使人在同質化裡分辨出不同的場景和不同的生活鏡像，在同一座城市中也能有旅遊般的觀感。

今天在導航引領下從高架上下來，第一目标是要去金橋碧雲美術館看展覽的。在上海，想找一個随便停車而且有停車位的地方是很不容易的。哪怕是不收費的自然風景，也都被以按小時停車收費的方式規定了代價。

繞着美術館繞來繞去找了好幾圈以後才最終在隔着相當一段距離的地方找到了路邊停車場，将車停在畫好了停車線的位置上預交了兩個小時的停車費15元。這顯然還是遠離了市中心以後的價格，其經濟性與方便性其實都遠不及乘坐地鐵。在上海這樣地鐵為代表的公共交通發達的地方，地鐵加共享單車應該才是最經濟也最自由的交通選擇。

在想象中的審美生活中，與看美術館和逛公園相匹配的交通方式似乎一直都應該是驅車而至、駕車而去的優裕，但是在現代城市中，真正的優裕已經從這樣傳統的套路裡受阻，反而是借助公交系統實現這樣非事務性的生活内容才更自由和從容了。

過了教堂，過了後來知道是吳昌碩紀念館的一處内部停車場的門口，就是碧雲美術館。美術館正有一個童年主題的攝影展。童年攝影的攝影者不是兒童而是成人，成人展示出來的童年形象之中，會有客觀的表情去向、服裝追求與社會情狀，也更有主觀上的好惡，帶着成年人自己變化着的審美流變。這是兒童攝影作為一種特殊的人像攝影的特殊之處，兒童這時候類似自然物又分明不是自然物，其間的饒有其趣也就紛然可撷矣。

有的展闆是将不同家庭帶着孩子的全家福集中在一起；有的則設計出了動畫效果，将夫妻倆小時候的照片組合，讓他們在童年的時候就形成某一種冥冥中在一起的一緻性；有的是同一個人的童年照片與成年照片的對比：同一個位置，當一個人還是孩子的時候和成年以後所呈現出來的樣貌，讓人很是感慨。

人在有興緻、有餘力回望童年的時候，一般都處于哲學反思與自我審視的狀态，透着一種安詳平靜下來的從容，審美的從容。這個時候的回憶不單純是一種老年化的症狀，更是一種人之為人的反思。

這些童年的照片在被歸類在一個個不同的主題之下的時候，形成了某種被集中起來以後才會形成的意味。

二樓的展廳是收錢的，把門的立刻就用手指頭将其他的條形碼都遮住了，隻露出買門票的條形碼。這是為了掃碼的方便，也是将必然要掃碼交錢作為一種必然提供給你。美術館是需要錢的，付錢審美也天經地義。不過物有所值的原則在審美領域也和其他領域一樣有效。

隔着老遠看了看裡面牆上挂着的那些淡彩的畫，形式感、裝飾感很強，但很難說有什麼創造性，也就沒有進去看的意思了。美術館的中廳裡一直有人站定了說話，拍照和交流，那是一個很能感受藝術場館的氣氛的位置。很多人願意到美術館來，就是願意享受在人流彙聚的中廳的這種氣氛。人從庸常的生活裡脫離出來，脫離到可以回望生活的藝術氣氛中來。

美術館外面一片綠樹，那是金橋的體育公園。

金橋的體育公園和美術館一樣，并不直接叫作金橋體育公園，而是叫作碧雲體育公園。它是兩條街道之間一片窄長的綠地，樹林和小河溝之間一條路連綴起來，便是公園。

公園雖然一覽無餘，但是鄰水的木棧道做得還是很認真的，不輸于那些大公園，而草地上支起帳篷來度假的人們也完全将這裡做了郊野。孩子們奔跑，年輕的爸爸媽媽們在旁邊跟着，或者是坐在樹下打開筆記本電腦忙着。

這就是公園的意義，它在相當程度上保留了自然，在一片建築叢林中用令人愉悅的綠色打破了一成不變的麻木觀感，讓哪怕隻是臨時經過的人，也很願意拐進來走一走，坐一會兒。在唯一的賣花的攤位上看一看，用通常比在網上低的價格買上一束花。這大約是唯一一種線下比線上便宜的商品了。鮮花是傳統商品最接近網上銷售方式的一種，配送和流動銷售、有針對性的銷售從來都是花的經典售賣格式。這家花店因為開在公園的一片綠樹和碧水之間而顯得别具一格，讓本來沒有打算買花的人也禁不住動了帶一束花回家的念頭。

這公園之内的體育二字表現得不是很明确，但是其對過，倒是很有幾個體育場，在超市和平房建築的城市綜合體（平房建築的城市綜合體很像是将戶外的街道挪到了戶内，讓逛街不必乘坐電梯，也讓逛街在這裡變得很純粹）之外，都是寬大的球場。這是上海不同于一般城市的細節，綠地和運動場所的設置，将一般城市街道兩側的店鋪搬到平房建築的城市綜合體裡去的設計，都是這種不同的表現。

當然這裡之所以能有這麼多的綠地還是因為這裡是浦東，作為城市發育得比較晚，有空間實現這樣的現代城市設計元素。人們從居住的社區走到這一帶來，逛公園、逛街、購物、休閑、發呆，總之算是有了一片幾乎可以說是巨大的公共空間。一般城市不預留這樣的公共空間，其實也就限制了第三産業的發展規模，降低了人們生活的幸福指數。這一帶作為早期城市的郊外，有很多别墅小區，高層建築不多，本來是作為城市核心之外的高端居住區而存在的，優點缺點都很明顯。現在城市蔓延過來，核心化明确，就彌補了原來的缺點，變得很有現代味道的同時還保持了相當的自然氣息。

在保持自然氣息這一點上，正是上海和其他城市、南方城市和北方城市之間，在城建思路與實踐中的核心差異。南方一年之中時間更長的适合植物生長的條件，為這樣的差異打下了天然的基礎；而在絕對的急功近利和在盡量符合人性的需要的前提下，做更長遠的打算之間的區别，則是這種差異的審美觀、價值觀上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