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市子洲縣水務局一樓,可見洪水當時已經灌滿該層。
7月26日洪災過後,陝西省榆林市子洲縣城街道淤泥堆積,一片狼藉。子洲縣水務局,一層辦公室的設施和文件都被泥漿灌注,直到8月1日仍未清理完畢。
一場從7月25日晚持續到26日淩晨的特大暴雨,侵襲了陝西省榆林市綏德縣、子洲縣多個縣區。大暴雨引發黃河中遊右岸一級支流無定河、無定河支流大理河的超曆史洪水,洪水被當地官方定為百年一遇級别。
據了解,大理河綏德站7月26日5時5分洪峰流量3160立方米每秒,超過1960年有實測資料以來的最大流量2450立方米每秒。
子洲縣城遭遇洪災後,供水水源清水溝水庫在26日淩晨發生漫溢,于當日13時50分決口。
陝西省防汛抗旱總指揮部(下稱陝西省防辦)總工程師陳文軍告訴新京報記者,突發暴雨強度大,加上子洲和綏德兩縣防洪标準偏低,尤其是發生決口的清水溝水庫其實主要用于抽水蓄水,沒有溢洪道,即設計時沒有水庫的蓄水排洪功能,“嚴格講不具備水庫的調洪功能。”
陝西榆林洪澇:房倒屋塌 洪水沖上炕冰櫃漂起來。新京報“我們視頻”出品
洪災之後
7月30日中午,天開始放晴,記者來到子洲縣城二道街。災後衛生防疫工作已經開始。臨街的商鋪主人,一邊忙着從店中鏟出泥水傾倒,一邊在門外用已近乎泥漿的水勉強清洗店内物品。
子洲縣三川口鎮,洪災爆發後的第三天,鎮上依然下着小雨,已經“料理”完小賣部裡積水的老闆靠在門口,購物的人寥寥無幾。新京報記者 彭子洋 攝
自來水公司的淨化水管道在7月26日淩晨因洪水損壞,造成停水。之後,縣城居民的飲用水主要來自購買和社會各界捐助的礦泉水。從26日下午開始,居民前往救援物資發放點,便可領取礦泉水和生活用水。
每天從9:30至17:00,45輛送水車在全縣人口比較集中的33個供水點供水,送水車容量為每車10噸,送完水後,前往40分鐘車程外的米脂縣取水。
7月28日,子洲縣三川口鎮,洪災爆發後的第三天,鎮上的居民還無法正常使用飲用水做飯,一家三口為吃口飯而忙碌和發愁。新京報記者 彭子洋 攝
目前兩縣城區已分别有多個物資發放點。每到吃飯時間,城中居民随意走到一處吃飯的點,便有人招呼來吃碗熱乎的飯菜或面條。
年輕女孩楊雪(化名)在一家賓館做前台,最近一直靠礦泉水生活,愛美的她已經5天沒有好好洗臉,至多掬一把清水随意洗洗。洗漱用過的水,還得繼續留着沖馬桶。
開小飯館的李玉梅夫婦,居住的地下室在洪災當天被淹透了,用水泵抽水三天,又雇了七八個人用水桶将污泥一桶桶提出後,才算做好初步清理。
居民韓靜(化名)每天在單位救災、清理淤泥,隻能靠周邊鄰居在中午送水時幫忙接兩桶,而家中也還在停電,她家住在12層,每天需等待丈夫回來之後提上樓去,"現在最大的困難是沒水,每天在單位救災,卻連自己家裡都救不了。"
經營鞋店的常女士剛進了價值15萬的鞋子,在洪災爆發當晚被水淹了過半。
子洲縣僅有兩家縣級醫院,縣醫院遭遇洪災後,一樓的醫療設備全部損壞,陷入癱瘓,7月26日中午,縣醫院70多名病人全部轉入子洲縣中醫院。目前,共有150張床位的中醫院,在病房和樓道都加了床,将原來的舊床和50張陪護椅,全部拿來“臨時湊合”,才夠安置283名病人。
中醫院用水依然短缺。醫院原有的兩口自備井每天可提供15噸用水,其餘依靠拉水車每天送來的30-40噸水,醫院隻得分時段供水、盡量節約,“盡量不洗臉,不洗衣服,以保證醫療用水。”院長張嘎告訴記者,他自己從7月26日洪災開始,直到8月1日才第一次洗了臉,洗臉水是前幾日下雨時用水桶接到的雨水。
子洲縣三川口鎮,一戶人家在屋檐下擺了十二個器皿接雨水,洪災爆發的第三天,鎮上的居民還無法正常使用飲用水。新京報記者 彭子洋 攝
7月25日晚,張嘎模仿電視中用鋼架綁着石塊防洪的辦法,就地取材,與三十幾名員工一起找來隔壁水果店30個方形塑料水果籃,裡面裝滿磚塊,将被褥鋪在下面,包好裝着磚塊的水果籃,一個一個疊起來,築起了一道1.5米高的“人造防洪堤”,共用了200多條被褥,如此才抵擋住洪水沖進醫院。
決口的清水溝水庫旁,張家寨村村民張順利的水泥預制場被夷為平地。廠裡的樓闆或被推入河中,或被折斷,一台東風牌大車、兩輛拖拉機、三台攪拌機……機器全部毀壞,而5間作住宿和辦公用的彩鋼房、一間磚砌的竈房和一間庫房,全部夷為平地。
“人安全就好,其他不想了。”回想起來,洪水時三個工人都站在自己的身邊,他覺得特别慶幸。
洪災當日,水沖進75歲的姬奶奶家,水位線漲到了相框下面。新京報記者 彭子洋 攝
這幾天,他正在幫全村統計損失,寫成材料上報。村裡為三四百名無家可歸的災民辦起了就餐點,他還自己上陣,和其他六七位村民一起做了廚師。
榆林市民政局統計,截至7月29日20時,此次洪災共造成該市9個縣區405486人受災,其中緊急轉移安置人口84542人(含緊急避險),因災死亡12人失蹤1人,其中綏德6人、子洲6人、子洲失蹤1人;因災倒塌房屋514戶1092間,嚴重損壞房屋2398戶7121間,一般損壞房屋4519戶12299間,直接經濟損失約47.33億元。
一位小女孩在泥水中趟水而行。新京報記者 彭子洋 攝
洪水漫溢 水庫決口
7月28日,記者在清水溝水庫看到,原本百米長的大壩已垮塌大半。壩頂的一排綠色護欄隻剩頭尾兩端,壩面上“清水溝水庫”大字支離破碎,底下滿是泥漿。壩下的一座寺廟也被沖毀大半,一條原本寬闊平坦的道路早已不見。
地處黃土高原腹地、榆林市南端,子洲縣幹旱少雨、水土流失嚴重。子洲縣委宣傳部相關負責人透露,水庫未修建時,子洲“特别缺水,每到六七月份,大理河都會出現斷流,引發吃水困難”。
子洲縣水務局副局長喬東告訴記者,清水溝水庫高度超過24米。2007年4月,子洲縣政府投資1150萬元,開始修建清水溝水庫,并于2010年又投資1300萬元擴容,使水庫可儲水37萬方。該項目被列入子洲縣“十一五”的重要民生工程。目前,清水溝水庫是該縣唯一的水源工程。
清水溝水庫決口前後對比。圖片來自網絡。
清水溝水庫屬子洲縣雙湖峪鎮張家寨村。今年64歲的清水溝村人張艮歧從2009年開始,便被負責水庫運營的子洲縣自來水公司招聘為該水庫的管理員之一,一直住在水庫旁的三孔窯洞中。
在周邊村民的記憶裡,清水溝水庫的位置原來是一個土壩,修建于六七十年代,用于防洪和灌溉。張艮歧記得,1997年夏季有一天連下了三場雨,清水溝這個土壩倒了,但1997年的大雨和洪水,“遠沒有這場(7·26暴雨)大,當時水庫質量也不好。”
張艮歧主要負責打掃大壩和河道衛生,以及供水。每年春天,冰開始融化時,水庫就該開始抽水了。按照張艮歧的經驗,要在水變成白色、能抽動時開始,通常從三月底到五月,要抽夠半年用的水,供縣城吃水到八九月份。但由于長期幹旱,“水總是不夠,今年就不夠”。
7月25日之前,雷雨連續下了四五天,但水庫裡卻“基本沒有存到水,大概隻有60厘米”。據國家防總消息,7月25日8時至26日8時,陝西榆林降了暴雨到大暴雨,最大點雨量榆林市子洲縣水地灣234毫米、綏德縣趙家砭210毫米。
當晚,住在水庫旁的張艮歧和家人整夜未睡。他心裡害怕,但以為水流過去就沒事了。直到淩晨三點,他走出門,借着閃電劈下來的光,發現河道中的水已經滿了,眼看要漫上水庫。對面控制台可以開閘放水,但當時水位已超過壩頂,穿過百米長的大壩到對面去已不可能。
他撥通自來水公司經理的電話,告訴對方壩滿了,“如果開了閘卻不下雨的話,庫裡的水全流出去,子洲人吃水怎麼辦?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不過,他還沒有等到領導答複,四點後,手機信号中斷。
過了四點,“上遊的幾個土壩已經塌了”,在洪水漫溢的沖擊下,“清水溝水庫”幾個大字逐漸被沖掉,土壩外層的石頭和磚也開始被浸透,大壩開始有了垮塌之勢。
當晚,附近張家寨村裡的村民張順利,和其他七百多人一起,連夜撤離。村裡年輕人自發組織了自救隊,準備了幾十根繩子,不斷從越來越深的水裡尋找拉人,一直持續到三點左右,全村安全撤離到原來山上的老宅。大家擠在窯洞裡,一夜未眠,“全是驚慌”。
天亮後,張艮歧接到消息,由于擔心水庫突然潰壩造成下遊更大災害,當地設計院工程師計劃在水庫炸開一個口子來洩洪。但此時,大壩已經有即将決口之勢。
張艮歧向記者展示了天亮後用手機拍攝的視頻,當時約五六點鐘,可以看到洪水不斷拖着水庫的土石奔流,“缺口越拉越大”。
據子洲縣官方通報,下午1時50分,清水溝水庫發生決口,庫水全部洩入大理河。
在淩晨,子洲和綏德兩縣,均開始通知群衆撤離大理河沿線危險地帶。所幸,水庫決口後,安全通過了兩縣,并未再次對沿線群衆造成嚴重影響。
“所幸沒有在洪水最高峰時決口,否則就不得了了。”想起從遠處看到水庫下方寺廟旁翻起的巨浪,張順利仍有些後怕。
子洲縣三川口鎮境内的河流被洪水改變了原本樣貌。新京報記者 彭子洋 攝
水庫沒有溢洪道
為何此次暴雨會造成如此嚴重的洪災,清水溝水庫為何會漫溢至決口,子洲縣委宣傳部相關負責人給出的答案是:“今年氣候異常,大理河上遊也在持續大量降雨,各個支流集聚于此,造成重大洪災。”
在年均降水量449.1毫米的子洲縣,7月26日當天最大點雨量為234毫米,相當于一夜下了過去半年的雨。
對于洪災原因,陝西省防辦總工程師陳文軍告訴記者,首先是由于突發暴雨強度大,大理河洪水超過河道行洪能力,漫溢街道。
其次,子洲和綏德兩縣防洪标準偏低也是原因,“洪水超過了縣城的防洪能力,基礎設施能力不足,就要發生漫溢和淹沒。”
按照國家的防洪标準,一般縣級城市防洪标準為20-30年一遇的洪水,但子洲和綏德縣城的部分地段還未完全達到此标準。陳文軍透露,據陝西省防辦初步估算,此次洪災接近50年一遇。
發生決口的清水溝水庫,設計庫容僅37萬方,屬于水利水電樞紐工程中等别最低的小(2)型水庫,加之常年泥沙淤積,實際蓄水容量隻有28萬方,而在降雨前,水庫中還儲有10萬方左右水量。陳文軍分析,暴雨當日水庫附近降雨強度很大,導緻水庫來水量在短時間内遠超水庫蓄水能力,“來水估計50萬方,而水庫容量隻剩18萬方,裝不下自然要漫溢出來。”
陳文軍坦言,與陝北的大多數水庫或淤地壩一樣,清水溝水庫是用土築起來的均質土壩,加之黃土高原土質易被水侵蝕,所以清水溝水庫在發生漫溢後,土壩被沖刷,最後發生了垮塌。
他還透露,清水溝水庫沒有溢洪道。溢洪道是水庫的防洪設備,多築在水壩的一側,像一個大槽。當水位達到一定高度可以自動洩洪,有助于減輕水庫損失。不過,水庫建設時,并不強制要求建設溢洪道。
陳文軍說,據調查,該水庫“嚴格講不具備水庫的調洪功能”。水庫在設計時沒有按照水庫的蓄水排洪功能進行設計,僅作為水源的蓄水工程,“很顯然,當地常年幹旱,小水庫建設時沒有考慮到大洪災的防洪标準,防洪措施不到位,一旦災難發生,也缺乏應急措施。”
如果清水溝水庫的閘門在暴雨前可以提前開啟,會否對災情有所緩解?據趕來子洲救災的西北某勘測設計研究院專家分析,就當時降雨量來看,“流經的洪水一分鐘便可以将水庫裝滿”,容量37萬立方米的清水溝水庫僅相當于“小型蓄水池”,而“開閘放水至多對水庫本身有一點好處,而對洪災并不會有多大貢獻。”
還有人稱,水庫決口對下遊造成災害。記者采訪的專家均否認了上述說法。陳文軍說,水庫在縣城上遊,決口發生在下午,而縣城在當日淩晨3時至6時已經被淹。而水庫決口時,大理河流量已經回落至600毫米以下,已經不會溢出河道。
新水庫正在規劃
對于洪水隐患的治理,陳文軍告訴記者,隻有工程措施和非工程措施的不斷完善和建設,才能有效防止洪水災害。
對于工程措施來講,基礎設施都有相應标準,綜合實際情況,不可能把标準都提到很高的程度。能否修建更大的水庫來調節洪水,他表示目前仍有難度,"沒有修建更大工程的條件,地理因素、經濟社會發展、暴雨洪水特性、自然環境、河道灌溉的要求等,都是修建工程需要綜合考慮的因素。"
那麼,超過工程設防能力以外,則需依靠非工程措施,比如及時預警和及時撤離等,盡可能減少人員傷亡和财産損失。
至于非工程措施,子洲縣存在短闆。在子洲縣水務局現任局長張崇慶發表于2013年的論文《子洲縣防汛預警系統建設方案探讨》中,提及了子洲縣防汛預警存在的問題,包括“監測、預警設備缺乏,信息資料無法獲取,預測、預報能力差;監測站網布局不合理;信息傳遞和監測手段落後。”
其中對于監測站網布局不合理的問題,具體闡述為“目前已有的30個雨量監測站點分屬于黃委會水文局和子洲縣氣象局,兩個單位是根據格子需要分别從自己的角度設立的雨量監測站,從權限的防汛防禦工作上來說,雨量監測站點布設還不盡科學,在部分暴雨高發區,雨量監測預警還是空白。”
此外,當地水利建設方面還存在不少困難。子洲縣人民政府官方網站在2016年12月23日公布了子洲水務局2016年工作總結,該總結談及存在的問題時寫道:“水利建設資金短缺,特别是水利項目前期工作由于前期工作經費無法解決,水利規劃等前期工作嚴重滞後。”
此外,還存在水利人才緊缺的問題,“水利系統多年來未有專業技術人才進入,全部業務靠僅有的幾名技術人員完成,工作任務非常繁重。”
從7月29日起,子洲縣城天開始放晴。直到8月2日,兩縣淤泥清理工作仍在進行。陳文軍分析,陝北多屬丘陵溝壑的黃土地區,高強度暴雨對地表沖刷産生大量泥沙,泥沙被水流攜帶,湧入縣城後,由于從河道到街道流速突然降低,泥沙便沉積在了街道。這次洪水中裹挾的泥沙,相當于“1立方米水含有半噸泥沙”,因而災後清理淤泥的難度相當大。
7月26日以來,縣水務局和自來水公司一直忙于搶修管道,解決縣城飲水問題。7月31日下午17時,在搶修好淨化水管道後,利用縣城的4口預備井,子洲縣城開始試供水,雖然試供水流量較小、時有時無,但縣城供水問題開始初步解決。
子洲縣委宣傳部透露,子洲已排查出幾處可利用水源,投入使用後能有效解決縣城供水問題,能夠基本滿足城區供水需要。
此外,子洲縣還将再規劃建設康家溝水庫,投入25016.69萬元,庫容遠超清水溝水庫,為170萬方。此工程在2016年已進入環評階段。自來水廠也将進行擴容提标改造,“到時候縣城供水問題将得到徹底解決”。
至于此次決口的清水溝水庫,也将清淤後重建,可實現庫容37萬方,這項工程預計在今年11月中旬完成。
文丨新京報記者 高敏 編輯丨陳薇 李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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