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帶堂也叫書帶草堂,是鄭氏堂号之一。
一、鄭氏“書帶草堂”
有時候,植物比人類幸福,雨水比眼淚幸福。
自從工作調到異地後,我便開始了一人獨居的生活。當對一座城市不再陌生的時候,我卻學會了在孤寂中沉默,不再赴朋友飯局,不再進茶樓閑聊,常常是捧着一本書,讀得心寒眸酸了就默對着書桌上一缽植物。
兩年裡,買了二百多本書,莳養了二十多缽植物,就像顧城的詩句:“草在結它的種子,樹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而世間的懂得,有時關乎一草一木——春天,雪梅開在書桌上;夏天,茉莉馨香飄蕩得滿屋都是,荷在缸中綻着,那蘭草搖曳着整個牆面,過分地綠着。窗前的青藤枝繁葉茂,一場秋雨來了,蟬聲立刻喑啞了許多。生活就應該過得雲閑水靜,看庭前花開花落,就像每天離家回家,長長巷子兩旁所有的花花草草都和人撒着嬌似的,真惹相思。
案頭的書帶草
書桌上經年擺放着的是一缽書帶草。
李漁在《閑情偶寄》裡說:“書帶草其名極佳,苦不得見。”後來,我得知書帶草就是現在庭院經常種植的細葉麥冬,叢生一圈,葉如韭而更細長,性柔韌,色翠綠鮮潤,若植之盆缽,蓬蓬四垂,頗堪清玩。趁一個周末閑暇,我帶着書童去大學後山挖書帶草,走了好長一段山路,後來看到書童在竹林間嘶咬一叢青草,細細葉子,挂着幾顆紅豆似的漿果,就是我找也找不到的書帶草,喜滋滋挖了一大袋子,剪去長根枯葉,中号紫砂缽栽得滿滿的。書帶草無處不宜,不畏炎熱,不怕嚴寒,我就想也不想直接把這缽書帶草放置書桌上了。牆上正懸挂着一幅書法,紙的白,墨的黑,草的綠,還有筆的健拔,字的清隽,我心裡就有一種夢想終會開出現實的花來的喜悅。一天又一天,書帶草似乎真得到水墨滋養,長得格外好,細細長葉碧而透亮,或蒼潤,或明秀,或幽深,或靜谧的意象結合在一起,凝眸時恍若找到了美妙的契合,讓靈魂找到了自在的狀态,一種靈魂回歸的松馳、舒服、踏實與妥貼。
一個夜晚在書上讀到蘇青,張愛玲唯一鐘情的女子,寫《結婚十年》真是豪氣潑辣,根本無所顧慮。後來張愛玲到美國,而她蟄居一間陋室,人生所有的寄托,居然是養些花草,病重期間在信中和女友說,“如果寄花籽,隻寄活一季的花籽就夠了……”讀罷這句話,書帶草映照在鏡面上纖塵不染,我也平白生出許多的綠濕濕的怅然。
園林中随處可見書帶草
後來有畫家書寫了一幅“書帶草”,明淨清隽,又各俱韻緻,如書典雅,似帶纏綿,若草飄逸,細勁、遒婉的線條有一種神融筆暢似的适意,書若人然,草則束素,從而體現作者滿腹經綸的學識修養。此時,書房寂若無人,草與人皆看到自己的本心與天性,在微涼時候,是憂傷相随,是寂寞無語;在溫暖時分,是美麗邂逅,是溫情相擁。
當畫家把“書帶草”三字發給我後,我突然心生借為書房之用人的念頭。他随即說出“書帶草堂”,我卻戲言小女子适合借用“草堂”麼。後來,畫家給我發來一張畫冊截圖,我不知為誰所畫,卻一眼看到畫上的“書帶草堂”。告知是恽南田的畫,我一查便知道了乃是《茂林石壁圖》,題款:“晨起,過書帶草堂,值主人卧未起。戲拈此紙試筆,作梅花庵主茂林石壁圖。墨彩淋漓,峭拔十仞,正孫過庭所謂‘偶然欲書,一合也’。東園壽平識。”壽平即南田,這段題跋寥寥數十字,似乎就像電影中的鏡頭,回放了南田作此畫時的情景,是多麼的美妙,給人留下無盡的遐想。
恽南田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書畫家,其詩詞清新、書法俊秀、畫筆生動,時稱“南田三絕”。《茂林石壁圖》無創作年代,參以落款書法,當為晚年所作。此作人譽籍甚,恽南田自己也對此作頗為得意,晨起在書帶草堂,借用人家的筆墨,不僅沒有不适應,信筆揮灑反而有孫過庭所言“乖合論”的“偶然欲書”的感覺。畫中,精絕的臨古功力與娴妙的寫生本領相結合,恽南田用詩人般的筆觸描繪了一個寂靜、清新、高逸的茂林石壁:石壁用逸筆皴染,再以濃墨破之,使色澤灰潔,簡練秀俏,充分顯示出山石的堅硬質感重叠,中間蜿蜒一條山澗清靈秀潔,右邊水岸石隙之處,五六株古樹虬曲,疏疏密密間有鸾驚蛇舞之勢,不同樹種,參差錯落,使畫面充滿了透徹的植物氣息,以緻一種幽冷曠澹韻緻盎然絹素之間。筆墨本無情,然運筆者有情,作畫即攝情,於是鑒畫者不得不生情。我尤愛這幾棵樹,洗盡塵滓,獨存孤迥,不僅給觀者以無限遐思,同時也使空間更加開闊,為作品增添了一種深邃與空靈的韻味,其中散溢的陽春白雪般的高貴氣息,令人品之不盡,就像畫家自己所說“餘畫樹,喜作高柯古愛,愛其昂霄之姿,含霜激風挺立不懼”。
南田畫上“書帶草堂”四字的筆墨痕迹裡,分明記錄着時間停止運行的時刻。茂林、石壁以及一切事物都在靜止,隻有讀書人老去,畫家亦老去。
恽南田去世三年後,鄭闆橋出生。鄭闆橋即鄭燮,江蘇興化人,為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揚州八怪之一,其詩、書、畫亦稱“三絕”。他在《闆橋自叙》中自述興化鄭家有兩位遠祖,其中一位是“書帶草堂”主,祠堂也名曰“書帶草堂”,闆橋詩中有“剪取吾家書帶草”,又曾自刻過印章“書帶草”。在這裡,書帶草堂已不僅僅是一個地理概念,更是一個人文概念,唯美、典雅,深藏于讀書人的夢中,成全了中國文人茂林一樣的文化品格和石壁一樣的人文精神。
草亦尊經,畫家又叮囑一句:好好養着。
鄭闆橋雕像
二、四十年畫竹,五十年畫蘭
我曾經讀到一幅金農自畫像題記:“十年前,卧疾江鄉,吾友鄭闆橋進士宰濰縣,聞予捐世,服缌麻,設位而哭。沈上舍房仲道赴東萊,乃雲冬心先生雖撄二豎,至今無恙也。闆橋始破涕改容,千裡緻書慰問。予感其生死不渝,賦詩報謝之。近闆橋解組,予複出遊,嘗相見廣陵僧廬。予仿昔人自為寫真寄闆橋。闆橋擅墨竹,絕似文湖州,乞畫一枝,洗我滿面塵土可乎?”
金農年長鄭闆橋六歲,畫竹卻自稱是學鄭闆橋的。我還記得第一次欣賞鄭闆橋的紙媒原畫,在湖南省博物館的三樓展廳,右邊T型角落懸挂着鄭闆橋的一幅蘭竹圖,沒有玻璃罩蓋,紙已泛黃,畫上幾枝竹葉墨黑一團密得透不過氣來,竹下幾筆蘭花卻是盎然。幾年過去,我一直忘記不了三百年前的那幅蘭竹,清風明月,偶爾萦繞一簾幽夢。
鄭闆橋二十歲左右即寓居揚州,像那個時代多數漢族讀書人放棄科舉一途,是避禍自保,而到揚州去賣字賣畫。揚州,使人聯想到運河,聯想到鹽,也聯想到财富與繁華。然而,揚州以名園、勝景、文酒會的文藝活動背景,與大多數藝術家所居住的肅穆幽靜的古寺,又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森森的古木、和簡樸潔淨的僧舍,不僅适合于他們的創作,更适合他們拮據的境況。鄭闆橋寓居城外的于天甯寺,自始沒有享受到揚州的繁華,自始就那樣的困窘,那樣的疲于奔命,受着命運的撥弄,所享有的,便僅是那些在饑餓、貧困中堅持理想的藝術家們“相濡以沫”的友誼,如冬心,如李鱓,互相激賞,互相扶持,但互不模仿,這就是他們之間長久不變的情誼。
鄭闆橋的墨蘭圖
《清代學者像傳》記載,鄭闆橋一生的三分之二歲月都在為竹傳神寫影。鄭闆橋也曾有詩寫道:“四十年來畫竹枝,日間揮寫夜間思,冗繁削盡留清瘦,畫到生時是熟時。”至于為什麼畫竹,鄭闆橋又有一番說明:“餘家有茅屋二間,南面種竹,置一小榻其中,甚涼适也。秋冬之際,取圍屏骨子,斷其兩頭,橫安以為窗棂,用勻薄潔白之紙糊之。風和日暖,凍蠅觸窗紙上,咚咚作小鼓聲。于是一片竹影淩亂,豈非天然圖畫乎!凡吾畫竹,無所師承,多得于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我對竹不陌生,生活所居随處見竹。欣賞鄭闆橋的墨竹,慨歎竹移紙上是那麼的脫盡時習,那麼的秀勁絕倫,煙光、日影、霧氣,皆浮動于疏枝密葉之間,幽靜得永遠像一個夢,夢境裡青梅竹馬的往事如夜半風聲、竹聲、水聲讓人一生無法忘懷。
可是,鄭闆橋臨終那年也曾題詩:“七十三歲人,五十年畫蘭,任他雷雨風,終久不凋殘。”他的題蘭花詩就有七八十首,蘭畫更多。關于鄭闆橋畫蘭,傳說不少,有說他一夜夢中躺在蘭花之上,醒來之後,蘭花便在他的筆下栩栩如生了;有說他一日走在山中,跟在一個窈窕少女的身後,從她美麗的背影感受到蘭花的婀娜多姿,而身發蘭馨,肢如蘭葉,與蘭花合而為一。因為那少女便是蘭花仙子,給了他一身的蘭花仙氣……但這都是傳說,奇是奇,卻少了點人間煙火。或許,在這位文人畫家心裡,竹如自己,蘭似妻女,最讓他一生牽念。
鄭闆橋的墨蘭圖
作為女性,我也偏愛他筆下的蘭草。
鄭闆橋對蘭花的愛,可謂及至肺腑。看他的“風雖狂,葉不揚,品既雅,花亦香。問是誰與友,是我鄭大郎。友他在空谷,不喜見炎涼。願吾後嗣子,婚媾結如蘭”,自己愛還嫌不夠,還希望子女“結如蘭”。鄭闆橋罷官從山東回到揚州後,女兒出嫁,他畫了一幅蘭花作妝奁,題詩曰:“官罷囊空兩袖寒,聊憑賣畫佐朝餐。最慚吳隐奁錢薄,贈爾春風幾筆蘭。乾隆戊寅,闆橋老人為二女适袁氏作。”雖說嫁妝隻是一幅畫,但我想其女兒定是很感激父親,這幾筆蘭,清雅極緻,十裡春風。
江浙是蘭蕙之鄉,有人讀書下棋,有人賦詩作畫,也有人莳花弄草。鄭闆橋骨子裡是一介文人,有風情,有風緻,有風韻。他曾在一幅題蘭畫中說:“餘種蘭數十盆,三春告暮,皆有憔悴思歸之色。因移植于太湖石黃石之間,山之陰,石之縫,既已避日,又就燥,對吾堂亦不惡也。來年忽發箭數十,挺然直上,香味堅厚而遠。又一年更茂。乃知物亦各有本性。贈以詩曰:蘭花本是山中草,還向山中種此花,塵世紛紛植盆盎,不如留與伴煙霞。”養過蘭的人,讀這段百餘文字當會心一笑。自從有了自己的書房,窗外修竹,窗裡幽蘭,閑暇之日常常是獨坐南窗,對芳蘭,讀舊書,啜苦茗,時有微風細雨,亦适然自驚。入秋後,書案置放一缽梅蘭,為朋友送給畫家,帶不走留于我處,三年不發一葉不着一花,今春我把它搬到樓下淋梅雨,又置石子瀝水,不久竟然齊唰唰地發了一圈新葉,半月前猛不伶仃又抽出淡紅色的一支花梗,再過幾日且蕾且放。就想,鄭闆橋如此懂蘭之人,他畫蘭、寫蘭便十分投入,筆裡清閑,墨也斓斑。
走進揚州八怪紀念堂,盡管知道全是複制品,我也細細欣賞廚窗展覽的書畫,尤喜鄭闆橋的一幅墨蘭,題詩:“畫得盆花蕙草新,春風已過有餘春;折來數片新篁葉,好為名葩小拂塵。”鄭闆橋畫蘭竹圖,蘭往往是生于竹下,像這般蘭為主、竹為輔且以竹枝為蘭蕙之拂塵,别出心裁,極為少見。畫面上,蘭開瓦缶中,葉郁郁蔥蔥,花繁繁華華,底下橫斜一枝細細青竹,朗然入目,是那麼的細密和敏感,牽動着我的樸素而清潔的往事,包括茂林裡的陽光、涼風、花香,石壁下的流水、橹聲、鳥語,甚至,墨汁在紙上的洇染。
鄭闆橋在揚州,最敬佩的是石濤,最知心的是金農。我到了揚州,走進西方寺金農寄居室,奔赴蜀崗拜谒石濤墓,去高郵路過卻也未能到達興化,未能去仰慕那座“書帶草堂”,未能執一朵蘭花去拜谒鄭闆橋墓。鄭闆橋的蘭,是一個抓不住的夢境,所以它并不屬于我,隻屬于時間。我與它的遇見,就像萬事萬物在蒼茫的時空裡遊蕩,偶然重疊在同一個坐标上才有了凝眸,等在一種相對運動中慢慢流逝之後,它就像記憶或者雲煙一樣無法觸摸了。
興化的鄭闆橋故居
三、唯君心地有芝蘭
那一朵清幽,擁着一個冬天的清醒,懷着一個春天的想望。
路過興化,我也感覺到江南水鄉的绮麗,粉牆黛瓦,雕欄镂窗,陌上輕煙,滿徑落紅,煙籠寒水月籠紗,涵蘊着自然,也暈染着心情。鄭闆橋生于興化,也終老于興化,甚至闆橋名字也因懷念家鄉的一座古闆橋而來。在興化,一個叫西邨的江邊小村,幽靜得像一個夢,在流水和紅木闆橋的環繞中,有茂密的竹林,有亭台樓閣點綴其間。鄭闆橋小時候總随母親郝氏來到西邨,早晨,當他伏在枕上半醒半睡的時候,樓下便已傳來一陣陣甜美的賣蘭花的聲音,把他引入更绮麗的夢中。
在這裡,鄭闆橋有一段青梅竹馬式的初戀。鄭闆橋少年時的玩伴有表姐王一姐,梳一個小小丫鬟,渾身上下則是一副男孩子的打扮。也許由于小,由于這副男孩子的性格和打扮,才跟闆橋相處得更親密,更自然。每次闆橋放學回來,她總是纏着他,借他的筆在臉上塗塗抹抹。偶爾一兩句話不對了她的意,小臉上立刻變得紅紅的。鄭闆橋是個深情的人,在漂泊、失意的歲月中,青梅竹馬的兩情戀戀,不知多少次在他的夢裡出現。人到中年,再回興化時,意外見到王一姐,仍舊可以感覺到往日的溫情,可是見了面卻又什麼話也不出來,二十年之隔,早已人事全非了。追憶,懷念,以及眷眷情懷,他寫進了一首《賀新郎·贈王一姐》:“竹馬相過日,還記汝雲鬟覆頸,胭脂點額。阿母扶攜翁負背,幻作兒郎妝飾,小則小寸心憐惜。放學歸來猶未晚,向紅樓存問春消息。問我索,畫眉筆。廿年湖海長為客,都付與風吹夢杳,雨荒雲隔。今日重逢深院裡,一種溫存猶昔,添多少周旋形迹!回首當年嬌小态,但片言微忤容顔赤。隻此意,最難得。”
鄭闆橋故居外景
除了懵懂的初戀,鄭闆橋曾有三段姻緣,徐氏、郭氏與饒氏。雍正九年徐夫人死後,闆橋娶了位繼室郭夫人;乾隆二年,即徐夫人殁後六年,闆橋又娶饒氏。當時鄭闆橋已四十五歲,饒氏僅十九歲,在喪父喪子之餘,饒氏活潑、樂觀而溫順,對鄭闆橋内心的創傷有着無比的平複作用,很能觸發他創作的靈思。他們的這段姻緣十分美滿,兩人一直到老都十分融洽。鄭闆橋并且在《揚州雜記卷》中記述了他和饒氏的這一段傳奇故事:雍正十三年,當時鄭闆橋正在揚州賣畫,而且正處于窮困落魄之際。盡管如此,興好交流的闆橋對訪古尋幽的興趣絲毫未減,那日,他去尋訪一個叫“玉勾斜”的地方,走到一家人門前,驚覺門前的對聯是自己的詩作,就向戶主饒夫人問個究竟,饒夫人說自己的女兒極愛鄭闆橋的作品,他忙道自己正是鄭闆橋,饒夫人馬上把女兒五娘叫出來,兩人情意相諧,當場定下終生。後來雖遭波折,但饒氏忠貞不二,又得義士程羽宸相助,才子佳人終成眷屬。
鄭闆橋觀竹雕像
在鄭闆橋的詩文中,妻子似乎多與貧病愁苦聯結在一起,給人一種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意象。然而,饒氏卻永遠是歡樂與青春的象征。如果說孟娟像一朵梅花,清绮美麗,一旦遭遇風雨就免不了花開花謝的凄婉零落。饒氏雖不識字,卻像一枝晴竹曆經風雨,陪伴鄭闆橋一年又一年。從鄭闆橋自己的詩詞等資料中可以看出,鄭闆橋與饒氏兩人互敬互愛,情投意合。尤其是在闆橋中了進士,生活狀況漸漸好轉之後,他常常帶着适意的心情描寫他們的愛情生活。如他寫第一次寫饒氏:“小婦最憐消渴疾,玉盤紅顆進冰桃。”又如“樓上佳人架上書,燭光微冷月來初。偷開繡帳看雲鬓,擘短牙簽拂蠹魚。謝傅青山為院落,隋家芳草入園疏。思鄉懷古兼傷暮,江雨江花爾自如。”(見《懷揚州舊居》)總之,饒氏雖然僅僅是一個妾的身份,但她在鄭闆橋的心目中卻較之正妻還要重要。饒氏的聰明、嬌憐、漂亮都使她擁有更多的資本獲得闆橋的寵愛,同樣她也為鄭闆橋的私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這應該說是鄭闆橋落拓人生的一大慰藉。
鄭闆橋的蘭竹圖
巷陌百姓是喜歡鄭闆橋的,人生本已凄苦,誰又不祈盼像一株蘭草曆經風雨仍舊勁秀寒葩呢?鄭闆橋書畫上有一枚耐人尋味的閑章——“十年縣令”。“十年縣令”, 從案無留牍、愛民如子,到開倉赈濟、罷官歸去,即使過去了三百多年,人們說起這個縣令仍舊會想到他的《衙齋聽竹圖》,三四竿墨竹清瘦蒼勁,濃淡相宜,深淺相間,變化多端,最出彩的是圖右下角的題跋:“衙齋卧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聽竹本是件賞心的樂事,但畫家卻提醒賞畫之人在賞竹的同時别忘關心人間的疾苦。而這,就是鄭闆橋畫作的精髓,追求畫外之意,講究意在筆先。
十年的歲月,十年的颠簸,這種況味正如他自己所比喻的:“可曉金蓮紅燭賜,老了東坡兩鬓,最辜負、朝雲一枕。”——初次讀到這一句時,我心裡忽然隐隐疼了一下。蘇轼的三個妻妾都姓王——其中最聰明最受寵愛的是“老三”王朝雲。王朝雲比蘇轼小二十六歲,被稱為蘇轼的紅顔知己,是她陪伴蘇轼度過一生最艱難最困頓的歲月,後來朝雲在惠州病逝,蘇東坡寫了一幅墓聯:“不合時宜,唯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想必,鄭闆橋思念饒氏吧。
冥冥中,雷同朝雲的命運,饒氏生一子卻不幸于六歲病死。然,饒氏尊夫敬夫卻伴陪了鄭闆橋一生,鄭闆橋七十一歲時,與袁枚初遇于虹橋修禊席上,袁枚有詩《投闆橋明府》,闆橋還以“室藏美婦鄰誇豔,君有奇才我不貧”聯答贈,自負自得之情溢于言表。這段佳話,足以令後人驚羨鄭闆橋的豔福,同時無限想象饒氏的美麗與風情。
縱觀鄭闆橋書畫一生,在繪畫題材上,他選擇了“專”,在筆墨風格上,他選擇了“簡”,筆下無怪獸猛禽,“閉門隻是畫蘭竹”、“畫家無别個,隻畫鄭家香”,更能表現他的感觸和際遇,更宜于表現那飽受壓抑而堅貞自勵的情懷,使人感到生命的兀傲清勁。寫蘭有“蘭子蘭孫”,有“唯君心地有芝蘭”,有“自然九畹盡開花”,有畫蘭不似蘭之石濤蘭,有狂客逼寫之蘭,有初畫贈友被竊思友再畫之蘭。蘭,在鄭闆闆的竹下,既有傳統的高雅、王者之香的品味,“世上凡根與凡葉,豈能安頓在其中”,又有鄭氏與友朋們懷才不遇的傷心,“苦被春風勾引出,和蔥和蒜賣街頭”。
鄭闆橋的蘭,也使人聯想到畫家對身邊女子的那一份愛慕、敬重或是憐惜。
“偏不愛花卉,愛作芝蘭菖。”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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