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瘦得隻剩下副皮囊的老篾匠已經不制篾了。也對，操勞了一輩子他也應該休息休息了。現在老篾匠依舊習慣早起，雖然不用再辛苦制篾，但老人臉上鮮有笑意，仿佛失去了某種寄托似的。他隻是日複一日的獨自坐在門前的空地上，抽幾支他偏愛的老式的紙卷煙。

七十多歲的老篾匠和他患有風濕腿腳不便的妻子仍然寄居在這個幽辟深山的小木屋裡。偶爾飛來的幾隻嬉戲的小鳥，也算得上他們這裡為數不多的熱鬧場面。

老篾匠制得一手好篾，他制的篾既精巧又耐用，是市場上那些劣制品所難以豈及的，所以村裡的篾制品都給他一并攬下了。以前人們每每經過他的家時，都會看到坐在門前的老篾匠叼着他那偏愛的老式紙卷煙不停的制着各種篾産品。從日出到日落，從年頭到年尾，老篾匠這一坐就是那麼多年顧不上讓自己休息休息，有人說他是在拼命。

老篾匠身上有着那一代手藝人特有的要強與執拗，還有那節檢的生活方式。老篾匠家很少吃肉，一來家裡出門不方便，二來是為了省錢。老篾匠偶爾會跑到離家很遠的河邊去釣釣魚，釣到的魚便是家裡鮮有的葷菜。老篾匠家裡所有的開支都是能省則省。

但老篾匠唯一的嗜好就是抽幾根便宜的老式紙卷煙，不論什麼時候他都是離不開它，這老式的紙卷煙也就像是老篾匠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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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制篾，老篾匠一個人還種了一山茶油樹和幾畝田。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在收割機轟隆隆作響的另一邊，老篾匠佝偻着背在烈日下用鐮刀一彎一彎的收割着，汗如雨下也沒讓他停下來休息休息。然而機器的效率豈是老篾匠僅憑借一己之力就能與之抗衡的。傍晚，稻田邊空闊的馬路上就隻看見瘦削的老篾匠在夕陽餘晖的裡挑着收割好的稻谷漸行漸遠。老篾匠就這樣三十年如一日的不辭辛苦地勞作着，直到那個平凡如以往的清晨。

其實老篾匠制篾的錢是完全可以負擔起家裡的開支的，所以啊村子裡的人都不理解老篾匠做這些是為什麼。但每當有人勸老篾匠叫他不要這麼辛苦時，他總是瞪着眼給你來一句：“你懂什麼？”然後便獨自默默的走到一旁坐着，一聲不吭的望着門前廣闊的稻田，抽着那幾根老式的紙卷煙。

老篾匠不傻，怎會不懂得享受？他做這一切都隻是為了心裡那個簡單的願望，他殷切的盼望着那一天的到來。

老篾匠有兩個兒子，他本該過着平淡卻幸福的生活，隻是天不随人願。小兒子在很早以前患了癌症，不久便在病魔的折磨中死去。從此老篾匠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大兒子身上，老篾匠拼命工作來供他上學，自己總是省吃儉用連新衣服也舍不得買，卻為兒子買了輛新的自行車，隻可惜大兒子長大後卻因沉迷賭博而背負了繁重的外債，在而立之年依舊一無所有，長期在外闖蕩的他很少來看望年邁的老篾匠父親。即使這樣，他依舊是老篾匠唯一的牽挂與盼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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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篾匠這些年，從年頭忙到年尾，累了病了也舍不得去看買藥，他總是說小病嘛，拖拖也就好了。一隻眼睛因長期制篾而看不見了，老篾匠依舊執拗的不肯去看醫生還堅持制篾。老篾匠的每一天都拼盡全力又何曾考慮過自己，老篾匠隻是想着早點替兒子還清債務，希望能讓兒子簡單的成個家安定下來也好過四處漂泊。就是這個簡單的願望，支撐着老篾匠辛苦拼命的勞作，也正是這個簡單的願望，消耗了老篾匠畢生的心血。

天若有情天亦老。在那個雲淡風清的平靜的早晨，老篾匠正在屋前制篾，一通來自廣東惠州的電話宣告了老篾匠願望的覆滅。電話另一頭說，老篾匠的兒子在廣東出了車禍并且當場死亡，交待老篾匠過去處理後事。這通電話時間很短，聽完卻耗費了老篾匠半生的勇氣與精力。那個并不複雜的願望，那麼多年的辛勤付出，卻在今天被判處死刑。老篾匠的眼謀突然暗淡下去，心裡有盞燈滅了。

一個月後，老篾匠帶着兒子的骨灰和兒子拿命換來的贍養費回來了。回來後，原本就瘦削的老篾匠愈發憔悴，雙眼深陷了下去顴骨因臉上少肉而更加突出了。

老篾匠一生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可他卻從未落淚，隻是又有誰注意到老篾匠強忍深陷雙眼裡翻滾的淚花。命運饋贈給老篾匠一副殘破的身體和一個殘缺的家，生活再一次無情地碾過老篾匠卑微的願望。老篾匠累了，經不起折騰了，如同這伴随着老篾匠成長老去的小木屋，都老了，舊了，破了。

村裡人都紛紛在新修的馬路邊蓋好了房子搬出了大山，有人勸老篾匠也可以拿那筆贍養費在馬路旁修個小磚房，老篾匠卻不願意。老篾匠固執的守着那破舊的小木屋，隻是老篾匠再也沒制過篾沒種過田了。也對，願望都破滅了還去朝什麼奮鬥，老篾匠辛苦操勞了一輩子也該休息休息了。有人說，那筆贍養費是老篾匠兒子生前未盡的孝道盡了，真的是這樣嗎？

早晨，瘦得隻剩副皮囊的老篾匠又坐在門前的空地上，老篾匠一張曆經人事風塵的臉上寫滿了滄桑，深陷的雙眼似是泛着點淚光，一雙布滿老繭與深淺不一傷口的如枯枝般的手上燃着一根老篾匠偏愛的老式紙卷煙，他癡癡的望着遠處成熟了的金黃的稻田，像是在思考着什麼，又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隻是村裡人也鮮少有人知道，老篾匠以前也曾是家中的幺子過慣了養遵處優的生活，而如今隻有老篾匠那佝偻的背和那支夾在枯手上的燃着的老式紙卷煙，靜默的訴說着老篾匠人的故事。

外公去世的時候，我不在身邊，謹以此文，紀念我逝去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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