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時栖
來源:《南風》雜志【宇宙中心五道口】
圖片來源:堆糖(侵删)
導語:有時候,很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成為人生的分水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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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見覃志留是在五道口——成府路上每天呼呼過火車的那個五道口。
那時候我跟許多騎着自行車的人一塊兒被緩緩降下的欄杆攔住,搞怪地跟着廣播裡那個溫柔的女聲念:“行人車輛請注意,火車就要開過來啦,請在欄木外等候,不要搶行,不要鑽欄杆。”
一列裹挾着北風的紅皮火車很快開了過來。
車廂裡的乘客透過窗戶看着被攔在道口的我們,而我們也隻有傻兮兮地看着面前的火車。車裡的人和車外的人在這時總是有許多機會四目相對,不過也隻是須臾而已,下一秒,誰也不記得誰到底長成什麼樣。
但我畢竟不是一個會因此感慨的文藝青年。
我現在很餓,我的目的地是道口對面的必勝客。從學校騎着車出來,一路上我都在腦補着我的千層面,我的披薩。我覺得我仿佛都已經看到了必勝客的招牌,那個極其可愛的Pizzahut。然而我卻在離它一步之遙之處,被這趟火車擋住去路。
呼籲政府早日建設立體道口,解決民衆燃眉之急。我這樣想着,扭過頭看了看火車來的方向。
火車的聲音轟炸着我的耳膜,不過就算這樣,我也還是清楚地聽見了從我腹部發出的那一陣不合時宜的咕噜聲,以及旁邊那人冷幽默的話:“我現在在宇宙中心。”
宇宙中心,五道口。
我四下裡望了望這個我來過多次的五道口,然後把頭再往他那邊多轉了一點點,看見一個跟我一樣騎着自行車的男生,穿了件白T,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不像是個神經病。
最後是他白色T恤上印的字解答了我的疑惑。
From Einstein to Hawking,從愛因斯坦到霍金。
一個科學怪人,或者用時髦且好聽的說法叫,極客。
我有了結論,火車也伴随着我的靈光一閃呼嘯着遠去。欄木升起,我騎着車通過了道口,終于看見了能救我于水深火熱的必勝客。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食物,就像我從來沒有想象過我會因為低血糖而連人帶車倒在交通繁忙的五道口。
能給帝都的交通擁堵添磚加瓦,我想這也算是我的奇功一件。
後來聽說在我倒下的那一刻,除開忙于打電話而沒有及時避開我的科學怪人同學,其餘路人出于防火防盜防碰瓷的考慮,都迅速地退開了。那場景仿佛是有高人在我和科學怪人四周結下了結界。
所以我也因此就這麼自然而然、理所當然地欠下了科學怪人一個人情——他把我送到了城建四醫院,幫我挂了号,領着我去診室,又幫我買了牛奶面包巧克力。也是他毫不留情地撓我鼻子,掐我人中,最後給了我一個大耳刮子才讓我醒了過來。
我們倆的自行車都在這場事故中不幸成為了他人囊中之物,就此江湖不見。但當我提出再賠他一輛時,他卻很大方地拒絕了。
于是我說:“那我請你吃飯吧。”
科學怪人同學卻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道:“我叫覃志留。”
就算是一定要使用“我叫XXX”的句式,這時候不也應該回答說“我叫紅領巾”嗎?!
但出于最基本的禮貌,我不能把這樣的話說出口。故而我也隻能說:“我叫鐘子星。”
我明顯感覺到聽見我的名字之後,覃志留的眼睛亮了一下。
幾番交談之後我才知道,這個敢于在如今這個沾衣十八跌的社會裡出手搭救低血糖少女的好少年,來自那所有着一塔湖圖的大學。
我有一種頓悟的感覺——怪不得他膽子這麼肥,原來是早有校長放話給該校學子撐腰。他似乎是看出了我腦内盤桓着的想法,便對我笑了笑。他笑起來時露出臉上的兩個酒窩,作為一個死花癡,我必須承認,這兩個酒窩灌醉了我。
以至于在喧鬧的成府路上,以我和覃志留為中心,出現了半徑三十厘米的靜默圈。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的眼神是否很沒出息地一片渙散,我面前沒有鏡子,有的隻是覃志留的臉。
腦子裡有個聲音說,你這樣是不好的。我決定假裝自己反應慢半拍,所以我附和着覃志留剛才那不着痕迹地一笑,嘿嘿地笑了兩聲。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有了這笑聲,現場的氣氛更加尴尬了。
果然覃志留臉上表情一僵,然後他說:“我是物理學院學天文的。”
這明顯是沒話找話了。
即使是沒話找話,也算是起了一個話頭。這樣看來,他的确是個熱心腸會來事的好少年,我自愧不如。
我腦子一熱,一句話幾乎是沒走心就說了出來:“我在地大學地質。你仰望星空,我腳踏實地。緣分。”
正當我準備再次嘿嘿傻笑的時候,覃志留狀似驚恐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極其深邃,這一眼徹底地打醒了我。
鐘子星你這個傻冒在說些什麼有的沒的啊!
這時候救命的331路公交車頂着天使的光環開了過來,我趕緊扯了扯他的袖子,刷卡上車。然而這一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途徑五環路時,我忽然又腦筋短路地唱起了《五環之歌》,直到我不經意地一擡頭,看到覃志留微蹙的眉頭時,我才讓我那哼哼唧唧的歌聲停下來。
我猜覃志留一定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而他思考的結論,大概就是:綜合類院校出女神,理工類院校出女神——經病。
但是但是,能在大夏天裡對我提出的吃涮羊肉的建議表示堅決支持的覃志留,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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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夏天裡一塊兒吃涮羊肉的飯搭子不好找,所以我和覃志留很自然地就互留了聯系方式,并在不久之後約好了第二次的飯局。
這時我才知道覃志留的名字并非“秦滞留”,而是志留紀的“志留”。而托了當下大行其道的拼音輸入法的福,通過他們強大的詞庫,我終于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叫做“中子星”的存在,也明白了為什麼覃志留會在聽到我的名字時亮了眼睛。
大概我們真是很有緣分。
酒足飯飽之後我們踏上歸程,仍然是331路,不過這次的這班車,已經失去了起初那種天使的光環。
這趟車從香山出發,經過廂紅旗、北大、地大之後到達新街口豁口,所以是我們返程的最佳選擇。吃過了這餐晚午飯,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三四點,結束了植物園和香山之旅的遊客,活活地把這趟車變成了密度極大的沙丁魚罐頭。
我和覃志留瑟縮在人群中,似乎是準備繼續吃飯之前的靜默。沒有幾站就又到了五環高架下面,覃志留就像提防扒手一樣地看了我一眼——雖然他可能隻是想看看我會不會再一次唱起《五環之歌》來。
我也回敬他一眼,試圖用眼神告訴他,我的神經病在吃了兩次涮肉之後已經有所好轉——不對,應該告訴他的是,我是個有分寸的人。
然而覃志留卻忽然說:“我的名字有點拗口,你可以叫我‘禽獸’。”
我一怔,然後看了看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車廂,說:“不太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我同學都這麼叫。”覃志留同志潇灑地松開拉着吊環的手擺了擺,奇迹的是,即使這時候來了一個急刹車,他也可以穩穩地站在人群中。
于是我點點頭,老老實實地叫了一聲:“禽獸!”
有時候,很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成為人生的分水嶺。
比如現在這樣。
我這聲“禽獸”恰到好處地從我們站的地方,傳到了車廂的前後兩端。導緻整個車廂裡的人——除了少數幾個帶着耳機沉浸在音樂中的小夥伴——全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我身側的覃志留。
而且是那樣深刻的、犀利的——鄙夷的目光。
來不及感慨,我趕緊沖着大家露出了我招牌式的傻笑,說:“開玩笑呢,那是他的外号。”
看熱鬧的群衆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或者看着對面的乘客,或者看着前排乘客的後腦勺,或者看着地,繼續先前的冥想與放空。我轉頭看了看覃志留,醉酒般的酡紅漫上他整張臉,這個向來一闆一眼的科學怪人忽然就有了幾分呆萌的感覺。
我艱難地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語重心長地對他講:“沒事兒,你就想以後上知乎,‘有一群起得一手好綽号的損友是種怎樣的體驗’這樣的問題你絕對是最佳答主……還有‘有個不分時間場合都愛叫人綽号的損友是種怎樣的體驗’……”
說完這話我不敢再看他的臉,心裡甚至有種他會不會一口老血全吐在我身上的擔憂。
頭上突然有力施加下來,我的劉海因為這個力而擋住我的眼睛、拂過我的鼻梁。我的大腦瞬間當機——覃志留像剛才一樣輕松地松開了吊環,仗着身高優勢,用那隻手揉了揉我的發頂。
他說:“沒事,我都習慣了。”
他話音裡有幾許笑意,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是很能讓人感覺如坐春風的。然而此時此刻,作為這句話以及這個動作的受體,我心裡頓時又翻江倒海不能停歇了——我有事!我不能習慣啊魂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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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曆了331路烏龍事件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和覃志留再沒有約過飯。捎帶着銅火鍋涮羊肉這種食物,在這個夏天,我也再沒有吃過。除卻偶爾在各種社交平台上不鹹不淡地扯上兩句之外,我們的生活再沒有交集。
我不再在大夏天裡神神叨叨地遊說室友顧姗陪我去吃涮肉,這對她來說是個天大的喜事。顧姗向她所知的一切神祇表達了她的謝意之後,終于開始拷問我——她堅信我的變化不是無緣無故的。
“因為我找到了一個飯搭子,不用苦苦哀求就能跟我去吃涮羊肉。”我語氣恹恹,開始在心裡默默計算有多久沒有再見覃志留。
顧姗說:“但是很久沒有聞見羊膻味兒了。”
是呢,距離上一次的飯局已經過去了47天。
我點頭:“對。因為我和我的飯搭子很久沒去吃涮肉了。”
顧姗卻不打算放過我,又問:“為什麼?”
我擡起眼皮看着她充滿了好奇的眼睛,答道:“因為我心裡有鬼,所以我不敢讓人跟我去吃飯了。”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顧姗有着這樣一種堅忍不拔的探索精神——她接着問:“那人家呢?”
我克制住心裡那股一巴掌掄死她的沖動,咬牙切齒地答道:“我怎麼知道。”
大概是不相信會有人跟我一樣喜歡在夏天裡涮肉,所以顧姗給出了她的意見:“他在追你吧……”
如果說這是一場角力,那我不得不承認顧姗赢了。這幾組問答下來,我已感到心力交瘁。我學着表情圖上那個可憐巴巴的小人兒,咬着嘴唇,憋足了勁兒醞釀出了一眶熱淚,然後說:“顧姗,你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嗎?”
“不是他在追我,”我裝模作樣地揩了一把眼淚,“是我喜歡他啊。”
被逼到這個份上,也就沒有什麼好畏懼躲閃的了。我把怎樣遇見覃志留,再怎樣跟他吃了兩次涮肉,又怎樣發現自己對人家心思不正的過程,十分寫實地為顧姗講述了一遍。
這并不是一個聽後可以使男默女淚的故事,可是我也實在沒想到顧姗聽過之後會笑成這樣一個不能言語的……智障。
我就那樣靜靜地看着她笑,好一陣過後她才停下來,然後說:“喜歡你去追啊,我覺得你倆能成。”
顧姗是那樣一個樂天派,以至于在她的眼裡,一切喜歡都可以得到回應,所有告白都将相與而歸。
我沒有說話,顧姗見我似乎不為所動,又十分笃定地說:“真的。”
當空想主義者想太多的時候,如果出現另一個人幫着TA一起想多,讓TA以為自己的錯覺并非錯覺時,這個空想者就很容易轉變為一個實幹者了。
這個空想者是我,出現的另一個人,就是顧姗。
顧姗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論斷給了我前所未有的勇氣,我決定去烘焙坊做些吃的帶去燕園,把已經斷掉的溝通的紐帶再給搭上。
臨行前我問顧姗:“你說我去做點什麼口味的小餅幹比較好?”
顧姗眉目含笑,說:“我覺得照你倆結緣的過程來看,麻醬韭菜花兒的不錯。良心建議。”
“你所說的良心裡,塞的全是糖蒜瓣兒吧?”我撂下話,絕塵而去。
CH4
我帶着剛出爐的檸檬曲奇敲開了覃志留的宿舍門。
出乎意料的是,覃志留剛才還在微信上信誓旦旦跟我說他在宿舍,但此時此刻,在這個一眼就能看個通透的逼仄宿舍裡,連他半個影子也沒有。
來開門的男生連推了兩次眼鏡,才問我:“同學你找誰?”
“我找覃志留。”我說着,又往裡瞟了瞟,想要确定這貨是不是藏身在被子裡或是地上衣服堆裡,可是很顯然,并沒有。
“他剛剛出去了,”眼鏡男回頭沖着另一個室友問,“禽獸去哪兒了來着?”
屋裡傳出了一個激昂的聲音:“為了部落!”
忙于打魔獸的那個同學連頭也沒有回,隻是扔出了一句:“跟他女朋友約會去了。”
我聽見這句話,尴尬得有些無地自容,腦子裡開始飛速運轉,琢磨着怎麼把這個事情糊弄過去才好。眼鏡男聽室友這樣說,頓悟般地做出了一個“哦”的口型,然後轉過頭來看着我。沒等他開口說話,我便搶先道:“我是閃送的,有客戶預訂了我們的服務,讓送這個給他。”
說着,我提起手裡的紙袋晃了晃:“他不在是嗎?那麼打擾了。”
我謹守着一名僞快遞員的職業操守,賠着笑轉身離開。我掏出手機,假裝給收件人打電話:“請問是覃先生是嗎?我是閃送的,您有一個快件……”
我正佩服着自己的機智,小眼鏡卻在我身後狠狠地給我補了一刀:“姑娘!他沒帶手機,剛剛還讓我幫他聽着電話呢!你别打錯啦!”
我幾乎是整個人僵在那裡,旋即拔腿跑出了那棟曆史悠久的宿舍樓。
讓你來!讓你編!讓你演!
我埋怨着自己的一時沖動,但仔細一想,又覺得覃志留真是一個衣冠禽獸,起外号的同志誠不欺我。
回到宿舍已經過了晚飯的點,顧姗叫了外賣,整個人窩在自購的藤椅上吃得不亦樂乎。
我看着隻剩下我們兩人的宿舍,不禁悲從中來。如果另外兩個靠譜的室友沒有回家的話,她倆是一定會攔住我不讓我去的。但顧姗一句話就噎得我說不出話來:“攔着你攔得住嗎?以你的狀态,不是缺少一個攔住你的人,而是缺少一個推你一把的人。就算她倆在,你還是得去,說不定去得更快更轟轟烈烈。羅密歐朱麗葉效應你懂嗎?”
她說得很對,道理我都懂,就是在給自己找借口而已。
我隻好像之前一樣巨細靡遺地把整件事情講述一遍。顧姗的世界無疑是純淨美好的,即便我義憤到拍案而起,至今她仍然還在為覃志留說話。她說:“萬一人家是你們沒有聯系的這段時間裡有的妹子呢,也不能算别人瞎勾搭吧。”
這時我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我把它拿出來,來電顯示赫然是仍然沒有更改的“飯搭子”。我一下把手機扔出三米遠,看着它在光滑的地面上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顧姗卻從藤椅上蹦下來,三兩步奔過去把手機撿了起來。我敢肯定,這一刻我的眼神一定就像兩把雙立人淨鋼刀一樣朝着她嗖嗖嗖地飛了過去。無奈的是,她根本視若無睹,淡定地接起了電話。
“她出去了。”
“對,讓我幫她聽着電話。”
“我讓她給你回吧。”
“不客氣的。”
除開接起電話時的那聲你好,顧姗總共就說了四句話,卻句句都讓我想要報複社會,難道這不是大面積抄襲我今天下午的台本嗎?
挂了電話,顧姗對上我恨恨的眼神,說:“不要自欺欺人,其實接電話才是你想要的。”
“我不想要。”我從她手裡搶過手機,順便扔過那一盒檸檬曲奇給她。
顧姗笑:“别嘴硬。人家小哥一下就聽出來接電話的不是你,我覺得你有戲。一會兒給人回個電話,也好問問女朋友什麼的,到底是個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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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我給覃志留回電話,他的第二通電話就打了過來。
學神與學酥之間的雲泥之别,主要體現在智商方面。而這一點在我和覃志留之間體現得十分明顯。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下午去燕園時快遞員的僞裝,我隻能呵呵呵地幹笑了幾聲,說:“看透不說透,還是好朋友。”
他在電話那頭也笑了,說:“出來撸串兒吧,捎帶着把我的快件給我。”
我看了看早已空空如也的紙袋,正要告訴他快件損毀時,忽然想起來重點并不在這裡。我慶幸着自己這回沒有被輕易帶跑,然後對一個疑似有婦之夫發出的邀約,表示了接受之後會面臨尴尬的擔憂。
電話裡覃志留的笑聲戛然而止,好一會兒他才說:“我泥馬。”
這是我第一次聽覃志留爆粗口,我不知道這簡單的三個字,是否可以完全表達他此時此刻内心的憤懑,而那些憤懑又來源于何處。也許是出于女孩子對于八卦天生有敏銳的嗅覺,這三個字,讓我知道,女朋友這個事兒,大概另有說頭。
我内心倏咚一下燃起了希望之火。
顧不得晚上吃烤串兒會多攝取多少熱量,我決定赴約。
我們在民族大學附近碰頭,我還沒看清他的臉,他就像機關槍一樣開始剖白自己。
覃志留的自我陳述一直從見面說到了熱氣騰騰的烤串被端上桌。原來所謂的女朋友隻是他的損友們開的又一個玩笑,作為一名職業光棍,他的女朋友就是天文,他對于宇宙的熱愛,勝過愛他自己。
我暗自竊喜,表面上還是裝出一派安定祥和的鎮定模樣,默默地撸着串兒。我感覺此生從未體驗過的,屬于女生的矜持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身上。于是喧鬧的大排檔裡,惟有我們這一桌在格格不入地沉默着,氛圍不太對。
所幸覃志留是一個懂得找話題的好同志,即便有時候他的方向會出現偏差。拿起一串裡脊,他問:“那我的快件呢?”
我幾乎要暴走,隻好放下手裡僅剩的半隻香菇,擡頭看着他:“你不是都知道送快件是假的了嗎!”
“可是東西不是真的有嗎?”覃志留笑起來,“他們說是個很精緻的牛皮紙袋子,一股檸檬味。”
小眼鏡!我敬你是條漢子!我死得心服口服!
想想臨出門前顧姗面前那一桌子的餅幹渣,我扯了扯嘴角,盡量輕描淡寫地說:“給室友吃掉了。以為你有女朋友,覺得我給你送吃的就不合适了,要是你女朋友生氣怎麼辦,我不能陷救命恩人于不義啊,對吧?”
覃志留的笑容僵在臉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換上剛才那副輕松微笑的面容。他說:“小姑娘天天想什麼呢……”
我知道他隻是自言自語,并不是想要得到我的回答。然而我卻還是鬼使神差地給出了積極的回應:“想你啊。”
話一出口我就恨不得把自己拖出去,按古代的整法就痛打八十大闆,按現代的整法就槍斃五分鐘。
在大排檔不算特别昏黃的燈光裡,我看見覃志留的臉又迅速泛起了一層紅色。我想他現在一定覺得在有生之年能夠遇到我這樣剽悍的女孩子,是花光了此生所有運氣,而且是黴運的。
于是我哈哈哈地笑了幾聲,十分豁達地伸出爪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子不要怕,跟你開個玩笑。”
可是覃志留這次不吃我這一套了,他表情嚴肅地把我的鹹豬手從他的肩膀上撈下來,正兒八經地叫了我的全名:“鐘子星。”
我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在網上看到的段子,說如果一個平時沒正經的人突然叫了你的全名,要麼是要告白,要麼就是想打你。按照故事情節的發展情況來看,表情凝重的覃志留很顯然屬于後者,他是對我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了。
所以我自覺地端起了旁邊的“大茶杯”,豪氣幹雲地說:“我錯了!我向你道歉!先幹為敬!”
然後覃志留就那樣毫無防備地看着我咕咚咕咚地灌下了一整杯檸檬綠,這其間他說出的所有諸如“不是”“你等等”之類的詞彙,在我的萬丈豪情面前,都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杯裡飲料見了底,我把杯子放下,像個虔誠的教徒一樣合十雙手,補充道:“把你當朋友才跟你胡鬧的,真的。”
覃志留失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正要說不是就好,就聽他說:“什麼時候再去涮個羊肉?我下學期去美國做交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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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口氣輕飄飄的,像羽毛一樣從天上飄下來,可是落到我心上卻陡然變成一塊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張開嘴,深深地吸了口氣,說:“行啊,順便給你餞行了,祝恩公前程似錦!”
極力克制之下,我的聲音并沒有抖得厲害。然而我的鼻子裡頭還是好像被塞進了一隻青檸檬,又澀又堵。我滿桌子看了看,沒有别的辦法,隻好勇敢地抓起覃志留面前那些灑了太多辣椒的烤串兒,一邊吃一邊流眼淚。
覃志留看見我這副狼狽的模樣,把自己尚未啟封的檸檬綠推過來,又遞過來一疊紙巾,說:“你别哭啊。”
我接過紙,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說:“辣的。他家辣椒太辣了。”
眼看這場飯局再不能愉快地進行下去了,不等他說話,我就又忙不叠地說:“你還吃嗎?不吃了咱就走吧。”
覃志留表示同意,我倆在老闆面前又為了誰付賬而争執了五分鐘之後,終于結賬出了人家的攤子。覃志留提議步行回去消消食,我毫無異議。隻是我們從魏公村一直走到了五道口,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城鐵在高架上高速運行,行人與車輛在橋下穿梭往來,對面的小餐館裡傳來吆喝着點單的聲音,整個世界都熱鬧無比。可是如今的五道口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五道口了。北京北站封閉改造,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不會再被欄木攔住去路,大概也不會再有突然暈倒的我,和熱心腸的覃志留。
眼看北門就在前面,我卻突然頓住了腳。
我扭頭看着覃志留:“恩公你還記得嗎?你就是在五道口救的我。”
他點頭:“嗯。”
“但是你肯定不記得你那時候在打電話。”那一天的畫面又浮現在我眼前,天色很藍,沒有一點點霧霾,陽光照在玻璃上的反光刺得我都睜不開眼。而穿着白色的T恤的覃志留,忽然就像陽光一樣耀眼。
我接着說道:“你說你在宇宙中心,然後我才看到了你。我想你這人真是神經,這麼個破道口還能成了宇宙中心了。那你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麼這兒是宇宙中心麼?”
其實并不是求知欲使我在這裡停下腳步,我隻是,不想說再見而已。
覃志留眉頭微蹙,似乎是在回憶那天的情景。然後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我們頭頂,說:“你擡頭。”
我擡頭看去,優盛大廈的樓體上,“U-Center”正發着藍光。
“U are the universe.”覃志留在我身後解釋着。
我扭頭看着覃志留,他的眼中像有一片星雲,而那是我的影子。
他仍然微笑着,連他眼中我的影子都因此有了奇妙的光彩:“鐘子星,做我的宇宙吧。”
END
《南風》
2022年 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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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辭舊曲》
作者:雲深
文章節選:
碎玉頭上的梨花色銀錠在燭火的輝映下潋滟非常,宋宸不禁被某些塵封已經的回憶慌了神。
他記得她總是纏着他聽她新學的曲子,她最喜歡唱那曲《牡丹亭》,扮杜麗娘卻不喜歡常用的點翠行頭,總是别着梨花色銀錠。
回憶如潮水般襲來,他以為他把回憶隐埋在深淵,便可忘卻不再貪念,可一旦想起,那錐心刺骨的傷痛和回憶好像還在昨日。
他望着長安街上的煙雨朦胧,好像七年前的那一個晚上也是雨夜,大雨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他跪在皇宮外已經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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