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是一座無情的城。當時鐘的三個指針同時指到最上面的一個數字，整個場景驟然轉移，快得讓人無法适從。

之前的停課事件已經過去了半個月的時間，洛瑾和蘇墨陽分别以年級第十一名和第七名的成績讓汪海閉上了嘴，兩個人也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讓汪海找不到請他們到辦公室座談的理由。洛瑾的身體已經大好了，蘇墨陽為了不讓悲劇重演，更加注意她的飲食，讓她在衆人皆比黃花瘦的高三胖了一圈。而葉瀾似乎已經忘記了某天的情不自禁的表白，繼續周旋在N個女生中，偶爾招惹一下洛瑾。還有一點值得一提的變化就是羅朝陽的存在，由于他比洛瑾小一歲半，也比她低兩屆，所以，暫時沒有高考壓力的他有很多時間來關心洛瑾，每天晚上的笑話和“晚安”保持住了洛瑾的好心情，也使她和蘇墨陽之間多了些許客氣和疏離，蘇墨陽則對此不聞不問，葉瀾也隻是觀而不語。

今天是周末，街道卻延續着冷清。街邊有一家小店，叫做末日光。店主大約二十歲，是個清朗幹淨的陽光大男生。他有着溫暖親近的微笑，也有一雙很巧的手，會做很多好看的飲品和許多精緻的甜點。這兒是洛瑾除了書店之外的第二個“窩點”。

洛瑾很喜歡末日光，因為它的布置清爽而不失溫馨，裝飾零碎而不淩亂，氣氛恬淡安甯，因為店主年輕的品味，絕佳的手藝，合理的價位，還有他的匪夷所思的理論。洛瑾覺得這裡是一個可以讓自己安全地沒完沒了地放空的桃花源。

“嘶——冷死了！這還沒到冬天呢，天氣就冷得這麼匪夷所思了！司徒，快給我沖一杯熱咖啡！”門口的水晶風鈴因為風的觸動而發出叮咚叮咚的樂音，正在擦拭杯子的司徒看着洛瑾像一陣龍卷風一樣旋上吧台前的高腳凳，體貼地先遞上了一個暖手寶。

“今天又沒有客人麼？”洛瑾環顧四周，問道。

“你不是客人嗎？”司徒笑着反問。

“真不知道你是靠什麼支撐這家店的，天天虧本還照樣樂在其中……”洛瑾敲了一下他剛剛洗好的杯子。

“卡布奇諾，多加一層奶油。”司徒把做好的咖啡推到洛瑾面前。

“哇！好别緻的杯子！”洛瑾不負期望地發出一聲驚呼。

“法國琉璃杯，它的價格折合成人民币大約六七百塊吧。”司徒繼續清洗着水池裡各式各樣的杯子，咖啡色的眼睛裡映出洛瑾咬牙切齒的模樣。

“奸商！小氣鬼！”洛瑾狠狠剜了司徒一眼。

“你今天怎麼自己跑來了？”司徒無視洛瑾的“眼光淩遲”。

“哦，蘇墨陽要過生日了。”洛瑾生動的表情突然全部消失。

“這樣啊，合着你是上我這兒盤剝來了？算你還有點良心，自己來的，免除了我被一群人盤剝的命運。說吧，看上什麼了，我給你打折。”

“葉瀾不可能沒有來過吧？”洛瑾沒有擡頭，隻是一遍一遍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紋。

“原來是盤剝我的腦細胞來的。”司徒看了看洛瑾，拿起毛巾擦幹了手，走出吧台，坐在洛瑾對面的高腳凳上，“還是想不通嗎？”

“我知道的好像太多了……”洛瑾的聲音幽幽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也像是向很遠的地方飄去的。

“你都知道了些什麼？”司徒忽然看了一眼酒架後面的方向。

洛瑾擡起頭，直直地盯着司徒的眼睛，苦澀的笑容漾開在唇上。司徒了然地起身，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挂在了門上，然後拈一個響指，酒架後面的地方傳出了流暢的鋼琴聲，樂曲是肖邦的《夜曲》。

“你這裡果然是藏着不少寶貝的，還有聲控的唱片機。”洛瑾換了一個姿勢，抱緊了手中的咖啡杯。

“呃，呵呵……”司徒的笑容有一點點尴尬。洛瑾也沒有在意，隻是慢慢絮叨着自己不小心聽到的事情。

“淺淺，”司徒耐心地聽完洛瑾的叙述，叫了她的别名，“其實，你的心裡早就已經給出了一個決斷，隻是你覺得就這樣結束掉事情，太過便宜了他們。你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付出和步步退讓被有心人如此扭曲，太委屈；你覺得一清二白的自己莫名其妙就變成了替罪羔羊，沒有審理，沒有申訴就被定罪，太不甘。所以你現在的心髒上，一半肆虐着滔天的怒火，一半洶湧着逆流的哀河，你恨着，愛着，理智強迫你放手，感性卻是要緊緊地攥住。這樣的矛盾讓你混亂，猶豫不決。可是，淺淺，你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無力，這樣的變故中，你沒有崩潰，沒有逃避，你冷靜地考慮過，決定用寬容和諒解來結束一切，你缺少的，隻是一個讓你去實行自己的決定的理由或者力量。淺淺，你再把自己整理一遍，然後回答我，現在你考慮最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

“蘇墨陽的生日，我還沒有準備禮物……”洛瑾的聲音很小，卻很确定。

“那麼，蘇墨陽呢？他現在人在哪裡？心在哪裡？”司徒伸手撥亂了洛瑾前額的碎發，“淺淺，你有沒有追溯過這場風暴的緣由？你知不知道，在這場對抗中勝利的标準？你有沒有站在舞台之下分析過，誰是這場戲劇的主角，誰是跳梁的小醜？”

司徒輕柔磁性的聲音拂開了遮擋在洛瑾眼睛前面的水霧，洛瑾抿緊的唇放松下來，慢慢彎起好看的弧度，“司徒，你不去做心理咨詢師真是可惜了呢！我想現在我有很多東西需要馬上去準備出來，所以，先走啦！”洛瑾放下手中的杯子，跳下了高腳凳，往外跑去。

“你的卡布奇諾還一口都沒喝呢！”

“留給你啦，不要浪費啊！”洛瑾回頭做了一個鬼臉，踩着水晶風鈴的叮咚消失在司徒的視線中。

“其實，淺淺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脆弱，也沒有你們預計的那麼慌亂，你們都太小看這個從小就失去母親，寄人籬下的女孩了。”司徒取下“暫停營業”的牌子，走回吧台裡面，開始擺放洗好的杯子。

“是我判斷失誤了。可是這也沒有什麼，我是律師，不是心理研究家。我很好奇，你為什麼叫她‘淺淺’？”風鈴聲響起的時候，酒架後面的鋼琴聲就中斷了，從裡面走出來的人一邊活動着手指，一邊問司徒。

“我本來是想叫她‘多多’的，因為她總是喜歡叮咛我多放配料，可是，她堅持要我叫她‘淺淺’，她說，這是她骨子裡面刻印着的另一種人格。”司徒轉過身，卻驚訝地發現身後的人一直看着洛瑾留在吧台上的那杯卡布奇諾。“南宮，我記得你不喜歡吃甜的東西。”

“阿展，你想得未免太多了。我隻是對那個女孩很好奇。她确實有着一種獨特的吸引力。”南宮彥挑了挑眉毛。

“葉瀾是你弟弟。”司徒展皺了皺眉毛。

“那又怎麼樣？”南宮彥拿起杯子，淺淺地嘗了一口。

“葉瀾很喜歡這丫頭。”

“我知道，那又怎麼樣？”

“好吧，不怎麼樣……”司徒展無奈地轉過身繼續整理杯子。

“這個東西，我喝掉了，你有意見嗎？”

“我沒有意見，隻是，你需要買單。”

“為什麼？”南宮彥有些驚訝。

“買隻鳥，餓死了。”司徒展語調平淡。

“什麼意思？”南宮彥追問道。

“什麼也不為！”司徒展大笑出聲。

“阿展，洛瑾在你心裡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南宮彥挑了挑眉毛，喝了一口咖啡，換了個話題。

“你猜。”司徒展笑得一臉奸詐。

“這咖啡太甜了。”南宮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着，又喝了一大口。司徒展頓時語塞，南宮彥繼續打擊道，“你做的東西真難吃，我很難想象這裡居然會有客人。”

“對不起，我要打烊了！”

“哦。”南宮彥一口氣喝光剩下的咖啡，放下杯子，穿起外套，走出末日光，把司徒展的所有表情都關在了身後。

午夜，葉瀾的卧室。

“瀾瀾。”南宮彥鬼魅一般地出現在門口。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這樣叫我！”葉瀾怒氣沖沖地吼道。

“洛瑾今天下午去過阿展那裡，她問阿展，蘇墨陽的生日，她該送什麼好。”南宮彥掏了掏耳朵，翹起嘴角，閑步走到葉瀾的書架前，從上面抽出幾本書，随手翻閱，“她似乎對你的生日沒有印象。”

“我又不是小孩子，還過什麼生日？”葉瀾眸子裡的光澤沉了沉，他低下頭，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盡量顯得無所謂。

“是麼？呵呵，那麼，晚安。”南宮彥微笑地看着葉瀾鐵青的臉色，抱着拿下來的書，轉身輕輕帶上了房門。

葉瀾恨恨地瞪着被關上的房門，良久輕輕歎了一口氣，挪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臉，“洛洛，我知道你給了他一整片的天空，我不在乎。我隻想知道，你能否在你的心髒上給我哪怕一點點生存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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