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把吉他、一面非洲鼓,外加帳篷、睡袋、鍋碗瓢盆,10月2日,54歲的賀湘閩帶着多年好友、52歲的梁成從湖南株洲出發,駕駛一輛二手面包車南下。先奔廣西的海邊,後計劃走遍雲貴川。
賀湘閩精壯結實,梁成身形消瘦。後者在今年九月初确診罹患舌癌晚期。為了“在還活着的時候,能夠有尊嚴、有質量地活”,他選擇放棄治療,期待在人生的最後階段完成一次随意放松的旅行。他向賀湘閩發出邀請,賀湘閩欣然應允。
出發前一日,賀湘閩在社交平台發文:“從明天開始我将陪着我身患絕症的兄弟一起去完成我們最後的心願,浪迹天涯!有出發日,無歸來期!”兩人的旅程在互聯網上引發熱議,相關視頻獲得上萬點贊,有網友贊其為“中國好兄弟”。
為照顧梁成的身體狀況,以下内容由賀湘閩講述:
10月3日傍晚,賀湘閩(圖右)、梁成二人在防城港用餐。受訪者供圖
在還活着的時候,有質量地活
真的是說走就走。
9月初,梁成在長沙确診了舌癌。9月10日,他回到株洲,連自己家都沒回,提着在長沙住院的包,直接上我家來。第一句話就是,賀哥,我想出去走一走。我說,好。
做了二十天的準備後,9月30日,我花兩萬五千元,提了一輛二手的五菱宏光面包車,10月1日,我把車後座的座椅放平,搞了塊大木頭,自己鋸了一個床闆,又把自己家的床墊擱上去。根據我的經驗,準備了鍋碗瓢盆,帳篷、睡袋、睡墊,還帶了一個電箱給手機、電筒充電。
10月2日上午我們就出發了,晚上到的廣西陽朔。找了間農家樂,在邊上的空地上停車、搭帳篷。梁成睡在車上,我睡在帳篷裡。陽朔是個好地方,山山水水都美,就是過節的時候人太多了,到處堵車。所以我們第二天中午就走了,又開了大半天車,10月3日晚上到了防城港東興市。
在防城港的頭幾天,我們找了處僻靜的海灘,還是我睡帳篷,梁成睡車上。白天,我們就在沙灘上散散步、聊聊天。晚上一擡頭能看到很多星星,簡直和高海拔地區一樣明亮。東興這個地方是很符合我們期待的,人少,而且海水是藍色的,很漂亮。
其實最早,梁成打算騎摩托車旅行,我也樂意,因為我們倆都是戶外和摩托騎行的愛好者。但是九月以來,梁成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走路都變得搖搖晃晃的。我就想,再這樣下去還搞個啥,還是開車吧!
9月29日,我把我們的情況和一個開修車行的朋友說了,第二天他就幫我挑定了一輛車。當天就辦好了過戶、臨時牌照,還做了全面保養。辦事的民警聽說我買車的目的,加班加點幫我把手續辦了下來。
梁成的病是有點征兆的。他嘴裡的潰瘍幾年都不好,但是我們都沒在意,以為是他糖尿病的并發症。最近半年,他舌頭上的潰瘍點擴大了,長成了一個瘤子。瘤子也在擴大,每天都像含着個紅棗在口腔裡,很難受。他先在當地醫院看了一個月,沒看好,去長沙湘雅醫院确診的舌癌。
他等于是“放棄治療”了從醫院跑出來的。在長沙确診舌癌時,醫生告訴他做手術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但手術要切舌頭,他不願意。他覺得那樣的術後生活是沒有質量的。
他現在不接受任何藥物治療,就每天飯前用點胰島素。一路上,他都比較虛弱,人都瘦脫相了,在副駕駛坐不了半小時就要到車後的床墊上躺着。再覺得難受也沒辦法,隻能自己硬扛。
我從來沒有勸他,我認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隻有尊重。但我和他說,什麼時候回去由他說了算,他覺得扛不住了,一句話,我立刻帶他返回。他要是死在路上,我也一定給他扛回去。
我們倆出門旅遊都有個習慣,隻指定一個方向,不會做詳細的攻略,沿途要去哪裡,是不确定的。我一般在停車的時候,會和當地居民聊聊天,買他們一個小東西,或者給他們支煙,問問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
這次帶梁成旅行,第一個定下的方向就是去海邊,我們打算在海邊休養一段時間,等家鄉的朋友把我的正式車牌寄過來,就繼續往西北方向走,争取把貴州、雲南、四川等省份都逛一圈。
我們這次出行的目的很明确:我們就是想生活,想在還活着的時候,能夠有尊嚴、有質量地活。
10月2日晚間至10月3日清早,賀湘閩、梁成露宿在廣西陽朔一農家樂邊,梁睡在車内,賀睡在車旁的帳篷中。受訪者供圖
“VIP中P”
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這次出行,我們還帶了兩把吉他,一面非洲鼓。
我們都是音樂愛好者,梁成當兵的時候,是軍樂隊的貝斯手。他的吉他和貝斯演奏都是專業水準。我是47歲才開始學吉他的,看梁成在朋友聚餐的時候總彈吉他,我也心癢想學,就自己摸索着玩起來了。梁成帶過百八十個吉他學生,但是我沒跟他學,因為我年紀大了,很多樂理知識很難記住,也懶得搞。但是我感興趣的事都會去嘗試,能玩、夠玩就行。
從前,我們倆每年都會一塊兒摩托騎行。我們這個年紀,不會像年輕人那樣,騎着摩托車到處去炸街。我們就是把摩托車當作自駕遊的工具,基本是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我那台摩托的裡程有40多萬公裡。
我們都不太喜歡去著名的景區,喜歡未開發的、自然的景觀。第一個是人少,第二個是實惠。摩托一輛兩三萬,攢攢可以買得起,油錢也不貴,一公裡就兩三毛。沿途吃飯用菜,就去農民家裡直接買,往往一頓飯十塊錢都不到。
摩托車圈子裡有這麼一句話,“四個輪承載的是軀體,兩個輪承載的是靈魂。”騎摩托,更自由、更随意。你想去任何地方都行,不用擔心沒法倒車,不用擔心路況,而且你的駕駛視野是全方位的。
梁成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在得舌癌之前,就被糖尿病折磨了十幾年。而我是個精力旺盛的人,所以一塊兒出去旅行,我總要照看他一些,看他的血糖有沒有忽高忽低,人有沒有犯暈之類的。
上個月在長沙确診舌癌後,他的第一個電話也是打給我的。這點網上有人不理解,其實是因為他父母雙故,婚姻也離掉了,他自己又内向,除了我,沒有太多人能說。
其實我和梁成在人生的前半段是不熟悉的。我們是初中同班同學,讀書時就覺得他老實、内向,不惹事,成績也比我好,在學校是标準的好學生。畢業後,我頂了我爸的職位進廠子,梁成先去當兵,回株洲後也進了廠。但我們那時的交情并不深,頂多每年在路上偶遇幾次。
我這人,愛好多,玩戶外、騎摩托、喝茶,總是有很多朋友來我家裡坐。大概八年前,梁成本來是路過我家附近,正巧碰上我,就也進來坐了坐。這一坐,我們發現彼此特别聊得來。
那之後,梁成幾乎天天到我家來,發展到最後,他每天的午飯、晚飯都在我家吃。哪天不來了,還要打個電話先通知我。我家配的六把鑰匙,專門給了他一把,我不在的時候,他就可以随時進去。用他的話說,他是“VIP中P”。
三年前,我離了婚,出門時,登山包裡裝了換洗衣服,基本就是我的全部家當了。我想我朋友多,但是基本都有家有室,我也不好意思多打擾,就去找了梁成。他已經離婚十幾年了,當時自己每月四百元租住在一個小房子裡。他睡卧室,我在他的客廳搭帳篷,這樣住了一年半。
我和梁成的相處是非常随意的。比如我向他借錢,我都是直接問,你有沒有兩萬塊?他說沒有兩萬,有一萬。我就說那行,就借一萬。連欠條都不用打。我們這群朋友就是這樣,從來不說多的客套話。
10月3日傍晚,賀湘閩、梁成二人在防城港的海灘邊。受訪者供圖
已經做好了陪他在外過冬的準備
今天是出來的第八天,我們被台風天氣困在東興,沙灘也不能住了,住到了當地朋友開的酒店裡。前兩天在沙灘上倒車,剮蹭了别人的車,賠了三百塊,這是個小意外。最擔心的還是梁成的身體,随時可能出現狀況,這是不敢說的事。
我會在當地漁民那裡買些海魚,很實惠,二三十塊錢一斤,都是最新鮮捕撈的,炖給梁成吃。他現在咀嚼功能基本喪失了,吃魚輕松一些。也會煮飯給他,但要先在湯裡面泡軟了。米面油是從家裡帶出來的,快吃完了。
我和他一路走來,都是朋友之間在幫襯。這次買二手車的兩萬五千元,也是一個朋友借我的。
還有我的一個兄弟,在我臨出發的前一天下午到我家來,跟我說,我隻管走,還房貸的事情他幫我搞定,讓我特别安心。
出門的時候,我兜裡就帶了3000元,是我所有的流動資金,梁成估計帶得比我還少。但這幾天陸續有圈子裡的朋友給我發紅包,我現在身上有六千多元了,一邊用錢,一邊錢還變多了。
就那3000元,也是朋友捧場來的。我在廠裡已經沒什麼活要做了,最近三個月就弄了個家庭廚房。有朋友要吃飯,提早兩三個小時打電話告訴我。我一般是中午做一桌,晚上做一桌,每桌菜給五到十個人吃,收個幾百元。我不請人幫工,買菜、備菜、燒菜、衛生都是我一個人搞,一個月能掙大概五千元左右。知道要和梁成出去,我鉚勁做了一個月,掙了六千多,還掉三千多的房貸,還剩3000元帶出門。
所以現在網上有些人說我炒作,我是不認同的。我們倆本來過的也是這種日子,上班掙個生活費,多的錢,哪怕三天兩天的,我也要出去玩。
10月6日下午,有個記者打電話給我說想采訪。我想我做的是堂堂正正的事,采訪就采訪了。而後就有更多的媒體找來了。到今天,我接到了有三十多個媒體的電話。旅行的前幾天,我在網上做直播,短視頻賬号本來就一千多粉絲,這兩天突然漲到了快三千,點贊量快三萬。
火成這樣,我心裡還是有一點負擔的,怕發生一些不可控的事情。比如昨天晚上,我聽說有個朋友給我搞了個衆籌。我知道他是好心,但我還是連夜打電話過去,讓他撤下來。因為我就是想帶我朋友找安甯,找個地方走一趟,我不想搞一些蹭流量的東西,我目前也沒有困難到需要社會捐助。
這次旅行之前,我跟梁成還有過一次兩人的旅行。差不多是在四五年前,我們花了二十多天,騎着摩托從湖南跑到廣東,再跑到福建、江西,最後又回的湖南,全程4000多公裡。那次經過了許多外人不知道的地方,比如廣東和江西交會的地方有特别多的野溫泉,都是活水,流動的,五塊錢泡一次。到福建看了客家圍屋,還去了東山島,人少、物價便宜,有一條環海公路相當适合騎行。
那次他是休了年假、輪休假,這次,我們沒有明确的時間計劃。等台風天過了,我的車牌寄到了,我們就繼續出發。我帶了羽絨睡袋,能在零下二十多攝氏度的天氣睡覺。我已經做好了陪他在外過冬的準備。
新京報記者 馮雨昕 編輯 胡傑 校對 李世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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