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新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伴着濑戶内海飒飒朗朗的風，飛機緩緩降落在松山機場。這裡是日本四國愛媛，舊稱伊予國，是日本屈指可數的幾個尚未開通新幹線的“縣城”（相當于中國的省會）。前往愛媛，最便捷的交通方式是航空，但也正因為這樣，這裡保留着更為原汁原味的日本鄉土風情。走進愛媛，就如同走進一處被時光凍結的曆史橫截面，從飛鳥時代到大正浪漫、昭和風情，都能在這個地方找到優質範本。

此行的目的地是宇和島的珍珠培育基地。宇和島，最著名的特産就是珍珠和真鲷，兩者産量都穩居全日本第一。午餐時，主人拿出鲷魚飯待客，鲷魚飯是愛媛的名吃。據說，愛媛縣的漁民承包了全日本一半以上的鲷魚。廚師憑借娴熟的刀工，按照固定的紋路，熟練地将新鮮鲷魚切割、剔骨、切片。盛盤後的鲷魚刺身，佐以醬油和生雞蛋，配上白米飯，入口潤滑鮮美，餘韻無窮。也有将鲷魚切塊，配以昆布、炸物和醬汁，混合米飯燒制的吃法，新鮮肉汁滲透進米飯中，

公事既畢，賓主盡歡，還讓我們一起看看愛媛。愛媛縣行政所在地，在松山市。這裡三千年前就已出現、啟發了宮崎駿《千與千尋》創作靈感的道後溫泉，有420年前建成的日本山城的代表——松山城，也有司馬遼太郎筆下《坂上之雲》中三位主角留下的一串串足迹。被俘俄國貴族軍官與出身微寒的日本護士的愛情悲劇，被镌刻在一枚俄國金币背面；夏目漱石以松山為背景創作的小說《哥兒》中的人物，被鑄塑成青銅雕像，伫立在最繁華的“大街道”。這一切，都讓這座城，魅力無窮。

松山市圍繞江戶時代的松山城發展起來。松山城是400年前造城名家加藤嘉明的傑作。“戶無門”、“筒井門”、“隐門”，籍由精妙的構思，擾亂敵軍的視線，強化山城的防禦功能。江戶時代，日本各地曾建有數百座天守閣中，至今保存下來的僅有12座，松山城天守閣就是其中之一。

從市區沿着與地面平行的有軌電車一路西行，在有近百年曆史的木質車廂中，聽着軌道叮叮哐哐地吟唱，不知不覺就到了溫泉小鎮“道後”。車停“道後溫泉站”，站台上，一座兩層尖頂西洋風格建築，開啟時空穿越的任意門，這是按照1910年伊予鐵路道後車站複建的。

墨綠色鑄鐵制的仿蒸汽機車頭，牽引着兩節小巧的墨綠色車廂，停止在道後溫泉車站前側。這是以夏目漱石1905年創作的中篇小說《哥兒》命名的專線列車，每日在固定時間運行，可抵達松山站。“哥兒”專列，車廂門和廂内全部采用實木裝飾，瑩潤醇厚，悅目安心，帶着時光賦予的光彩。

與“哥兒”專列遙相呼應的，是放生池旁的“哥兒”巨型時鐘。時鐘從早上8點到晚上10點，每隔一小時報時一次。在機械内芯的作用下，原本有白鹭裝飾的寶頂兩層鳴鐘，逐漸伸展為四層寶塔的造型，夏目漱石小說《哥兒》中的主要人物，以明治時代的造型一一出現在各樓層各方向的門窗前。

順道一提，2015年拍攝的電視劇中，二宮和也演繹正直執着的“江戶子”——“哥兒”，為他赢得不少中國粉絲。不過，不知道觀衆是否發現，夏目漱石《哥兒》與錢鐘書《圍城》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敢說，錢鐘書在創作《圍城》時究竟有沒有受到夏目漱石的啟發，但在高松年和李梅亭的身上分明看到了“狸貓”和“紅襯衫”的影子。

放生池，講述的是道後溫泉的源流故事。三千年前，湧出的溫潤泉水，治愈了一隻受傷的白鹭，也讓當地人第一次感知了道後溫泉的神奇魅力。白鹭出現過的地方，被稱為鹭谷，就在如今道後溫泉本館後方。

公元596年，聖德太子路過此地，這位舊版日本萬元紙币的男主角，在入浴後心滿意足寫就一篇贊文，留下“壽國”的美譽。連日俄戰争中俘獲的受傷俄國士兵，也被安置于松山的溫泉中療養。明治時代的文豪正岡子規、夏目漱石都對道後溫泉贊不絕口。“十年的汗，在道後溫泉，洗濯一空。”是松山人引以為傲的俳句名句。

寫滿大正浪漫的商店街中，舒緩悠揚的樂曲萦繞腦海，三三兩兩的情侶，攜妻帶子的“亭主”，拖着木屐，穿着浴衣，走在路上。木屐輕叩青石路，咔嗒咔嗒，像是伴着樂曲打節拍。化用一句名言，這裡的人們，不是正泡着溫泉，就是在去往溫泉的路上。

僅僅誇耀三千年曆史，是不足以豐富這裡的動人傳說，也不足以賦予這裡足夠的魅力的。遠在四國的道後溫泉能夠擁有持久的盛名，離不開一個人——首任道後湯之町町長伊佐庭如矢。早在1873年，明治新政府一紙“廢城令”，松山城幾乎湮滅。當時隻是一介普通政府職員的伊佐庭如矢起草了請願書，懇請保留松山城，作為萬民同樂的公園。

1890年，伊佐庭如矢力排衆議，在不計任何報酬的情況下，重修了已垂垂老朽的道後溫泉本館。他說服衆人，立志修建一座足以屹立百年，且無以取替的别具一格的溫泉館。伊佐庭如矢聘請負責重修松山城的名匠坂本又八郎設計建造了一座三層木造建築，樓頂的中間位置，特别加築了一間一平米見方的尖頂閣樓，閣樓四面全部用色彩濃郁的紅色玻璃裝飾，每到夜間，閣樓的燈光被點亮後，紅色的，如同火爐中的炭火，給沉寂的夜晚帶來暖意。閣樓之中，一座太鼓，起着報時的作用，自建立之初，陪伴着小鎮上的人們還南來北往的旅客，響徹一百多年的曆史時空。

也是伊佐庭如矢，主張修建伊予鐵路，将道後溫泉與松山市中心以及三津港鍊接起來，吸引更多來自本州九州的旅客。還是他，對中世時統治道後地區的伊予國國守所鑄“湯築城遺址”進行保護和發掘，并開發成公園。伊佐庭如矢去世後，人們把他安葬在鹭谷墓地，在那裡，他可以永久的注視着被他賦予了新生的這個溫泉小鎮。

松山，引領俳句變革的正岡子規的故鄉，至今依然舉辦俳句大賽。在市内，散布着幾十處收集俳句的信箱。靈光乍現，随手寫下幾句，投入信箱，就能參加比賽。工作人員每兩個月收集一次。

今治，愛媛下轄的港口城市，從廣島方向前往四國的第一站，紡織技術讓這裡出産的毛巾成為日本首屈一指的地方特産，溫暖着多少沐浴後的夜晚。

四國是日本植被覆蓋率最高的地區，但同時也是地理條件最苛刻的地區之一。四國80%以上的面積是山地，僅有少量零散平緩耕地分布于沿海地帶。但愛媛縣的人們，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創造出曆經千年屹立不倒的魅力文脈，留下明治時代風雲激蕩的輝耀往事，并且，在疫情蔓延中，以不懈的堅韌續寫令和的榮光。

沉浸在道後溫泉，洗濯一空了身心的污濁。離開時，腳步分外的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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