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或不快樂的人，都要看憨豆先生。

小時候看憨豆先生隻覺得有意思，長大後才發現，電視劇中那些無聊幼稚、戲谑孤獨的情節，終将成為我們每一個的生活。

“一個人在喜劇上的啟蒙，能影響他的一生。”我一直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武漢疫情爆發期間，一則“豆豆先生留守武漢為中國加油”的新聞上了熱搜，很多網友定睛一看，才發現這不是憨豆先生本人，隻是他的模仿者，但這還是讓人想起這部影響我們一代人的啟蒙喜劇——《憨豆先生》。

以前車馬郵件都慢，電視劇卻短得驚人，借此機會回顧這部經典喜劇，發現它竟然隻有14集。

30年過去，《憨豆先生》還保有豆瓣9.4分的超高評價。

然而僅僅憑借這短短14集、一集不到半小時的發揮空間，演員羅溫·艾金森卻塑造出了英國電視史上永不磨滅的喜劇符号。

《憨豆先生》在Facebook上榮登“最受觀衆喜愛電視劇”亞軍。（第一名是《辛普森家庭》）

憨豆先生與莎士比亞、甲殼蟲樂隊、哈利波特和007被網友戲稱為大不列颠文化的五大代表人物。

他既沒有莎士比亞的文豪氣質，又不像哈利波特那樣有超級魔法，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傻氣，卻超越了年輕限制、性别差異和國界區隔，成為英國真正意義上的全民偶像。

《憨豆先生》隻有14集，卻延伸出了不少番外劇作。／《憨豆先生的黃金周》

今年是《憨豆先生》播出的三十周年，在這三十年間，我們親自見證了憨豆先生一部又一部的衍生大電影，眼看着他穿越到中國古代武俠世界，為“橫掃饑餓”的士力架代言，甚至活久見到他和中國的大爺大媽一起跳廣場舞……

但正如突然發現《憨豆先生》隻有14集一樣，我們到現在也不清楚這顆“豆子”到底是誰？家住何方？以何為生？

三十歲的憨豆先生，對我們來說，一直是一個迷。

走上奧運的一顆豆子

2012年夏季，隐退多年的憨豆先生驚喜出現在倫敦奧運會開幕式上。

當鏡頭略過磅礴恢弘的倫敦交響樂團，落在一副呆滞神情的憨豆身上時，全世界的觀衆都笑了。

他一本正經地端坐在電子琴前，一根食指重複彈奏着電子琴上的白鍵，腦袋裡又做起了白日夢，穿越到電影《烈火戰車》中和男主角一塊在海邊跑步訓練。

他就像戰國時期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雞立鶴群，看似诙諧蠢笨，卻在嘈雜的盛典上怡然自得，還自顧自地發了一條twitter。

他成為有史以來唯一一個敢在自家奧運會上“皮”的男人。

《紐約時報》的記者斯坦利評價稱：“很難想象世界上還有哪個國家會像英國這樣，在10億觀衆面前來一番自嘲，要知道，讓自己在别人面前顯出愚蠢可笑的樣子是需要勇氣的。”

但憨豆先生做到了，他在全英國人心中打開一個“自嘲”的缺口，于歡笑與混亂之中諷刺着英國虛僞冷漠的中産階級生活，同時又給所有觀衆帶來無限溫情。

故事的開始還要回溯到1990年那個元旦夜，《憨豆先生》在英國獨立電視台首播。

從天而降的憨豆。

在一道耀眼的白光和渾厚的唱詩之中，一個穿着棕色毛呢西裝的中年男子從天而降，他如新生的天使一般，從地上爬起，環顧漆黑的四周，手足無措地走出畫面，同時也走進俗世觀衆的日常生活中。

這個有着一張橡皮臉、招風耳、牛鈴般眼睛、碩大鼻子和M字型濃眉的英國紳士，常年開着一輛迷你小車，會用挂鎖鎖住車門，最好的玩伴是泰迪熊玩偶，時常做着一些滑稽、不被人理解的事。

他會在考試前準備幾十隻筆，在同桌面前洋洋得意，卻最終因錯看了試卷，答不出題目。

要憨豆不煩你，那是不可能的。

他來到海邊準備換泳褲，因為顧忌旁邊戴着墨鏡曬太陽的陌生男人，就先把泳褲套進了西褲外面，再把西褲的一條腿褪下，從裆部塞過去。

當他艱難地做完這一切後，才發現這位墨鏡哥是位盲人。

每一集《憨豆先生》都有神轉折。

電視劇中憨豆的對白極少，大部分還是語意不明的咕咕哝哝。

幾段簡單的情節，加上演員本身豐富多變的表情、誇張笨拙的肢體動作，一副“2B青年歡樂多、精神病人思路廣”的鐵憨憨形象就鮮明地立了起來。

“羅溫·艾金森改變了人們印象中英國人刻闆、無趣的形象，他創造了英國式的無厘頭”，英國人骨子裡的幽默情趣被這顆“豆子”瞬間點燃。

《憨豆先生》首播就赢得了1300多萬名觀衆的歡心，《愛惹麻煩的憨豆先生》這一集播放時，有将近三分之一的英國觀衆守在電視機前觀看。

90年代，《憨豆先生》被出口到超過145個國家和地區，以及50多條國際航線。衍生電影《憨豆先生的大災難》成為第一部在美國上映前，票房就超過1億美元的影片。

沒有人能拒絕這顆“豆子”。/《歡樂喜劇人》

這樣一個并不主流、甚至帶着些許荒誕色彩的影視形象，以傳染病般的速度迅速紅遍全球。

“憨豆先生已經成了英國的對外官方形象，他倒黴、尴尬、自我、孩子氣、以及很英國”，《衛報》評論稱。

令人沒想到的是，扮演這樣一個“憨傻”影視形象的演員——羅溫·艾金森，卻是個實打實的學霸，碩士畢業于牛津大學。

豪斯醫生和憨豆先生。在現實世界中，憨豆一點也不憨。

他在牛津大學的一次文藝彙演中，全程靠着表情和肢體動作讓台下觀衆不間斷地笑了整整7分鐘，引得同場一個叫理查德·柯蒂斯的人驚歎：“這個學校竟然還有人比我更搞笑。”

多年之後，理查德想起自己的這位校友，邀請他來合作，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塑造一個“在應該保持清醒的情況下卻總是犯糊塗的人”，這也就有了後來的《憨豆先生》。

羅溫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出演喜劇人物，不僅因為他的專業是機電工程，更因為他患有嚴重的口吃。但當他演戲時，口吃就消失了。

“口吃的問題也許是促使我當演員的靈感之一”，時好時壞的口吃迫使着羅溫在肢體喜劇表演上下了更大苦工。

羅溫成就了獨一無二的憨豆先生，憨豆也成就了這位“用卓别林方式演戲的英國金·凱瑞。”

憨豆先生曾為《獅子王》裡的沙祖配音。/@冷知識bot

誰是“憨豆先生”？

憨豆先生是誰？當我們小時候被他迷得七葷八素時，一定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1993年，憨豆先生參加一檔名叫Blind Date的相親節目，期間女主持人問他來自哪裡，憨豆不假思索地說他來自“更衣室”。

而當女主持問他“從事什麼工作”時，他立馬強硬地答複“我可不會到處去問别人這種私人問題。”

這一刻，他仿佛又成了冷漠、傳統的英國人。

他的身份一直是個迷，我們隻知道他是“憨豆先生”，卻不知道他具體叫什麼。

一些“列文虎克”們從他幾部電影的護照中得到了一些蛛絲馬迹——他的職業或許是倫敦國家畫廊的保安，而他的名字（first name），如果不是随了她的扮演者叫“羅溫”（Rowan）,那就真的叫“先生”（Mr）。

《憨豆先生的黃金周》劇照。

抛開憨豆先生所有的社會屬性，他又是誰？

有人說，他的獨特智慧就像是中國古典名著裡的豬八戒——腹黑、雞賊、貪小便宜、心裡有自己的小九九。

在醫院排号時，他會把排号機倒放，讓護士把原本的25号錯叫成自己手中的52号；

插隊的訣竅沒人比他懂。

逛超市時，他會把自己拆開“試刷”過的牙刷放回去，再拿一把新的牙刷放進購物籃；

為了試用平底鍋的大小，他随身準備了一條魚。

從付費停車場開車出來時，為了不繳費，他會下車越過橫欄，人為觸發感應器，升起道閘……

這樣的小詭計幾乎每次都能讓他得逞，雖然經常陷入慌亂和窘境之中，但這個小機靈鬼總能化險為夷，連艾金森自己都說：“奶油絕不會砸到憨豆的臉上，他總能碰巧躲過，然後溜之大吉。”

也有人說，憨豆的内心其實非常柔軟，他就像海綿寶寶一樣——雖然他們總能恰如其分地把周圍的人逼瘋，但你無法否認，他們骨子裡對人的熱情和關懷。

在《憨豆先生》第二集開頭，憨豆在街上看到一個吹薩克斯的賣藝者，他想給點零錢，掏遍全身後卻發現隻有大額鈔票，他又舍不得。

于是，他在賣藝者的旁邊鋪下一塊白絲巾，跟随着薩克斯的旋律，用各種怪異的姿勢扭動身體，終于換到路人的一塊硬币。

他立刻停下表演，把硬币投到賣藝者的箱子裡，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每一個令你捧腹的片段，都有人在誇贊教科書式的演技。

年齡稍長一些的劇迷則開始對憨豆的身份有了更深邃的思考。

有人在Reddit（國外問答社交網站）發布了一個話題：“憨豆先生的确非常有趣，直到你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笑一個孤獨自閉的人”，開始探讨憨豆是一個自閉症的可能性。

不怪網友們會有此猜想，因為憨豆實在做出過太多正常人類做不出的行為。

他會把泰迪熊玩偶當成正常人溝通交流；在坐過山車的時候，他能睡得很香甜；他會把誤點的鞑靼牛排偷偷放進旁邊女顧客的宴會包裡……

憨豆獨特的關燈法。

或者這是編劇為了惹人發笑，刻意做出這些不符合現實生活的誇張行為，拉開憨豆與觀衆的距離，讓觀衆選擇性忽略他行為本身的某些不道德性。

對此，演員艾金森的解釋是：“這個角色像孩子般天真，也帶着孩子氣的惡意和自私，以及與生俱來的混亂。”

“我把他看做一個11歲的男孩，他要肩負起成年人的責任，但還沒完全學會。他的好笑之處就在于，一個成年人以成年人不該有的方式行事。”

“還是孩子。”

這樣稚嫩的孩子氣成為他在全世界受歡迎的重要原因：大人們内心深處永遠都有一個“憨豆先生”，不顧及周圍人的眼光，自顧自地和手中拿着的毛絨玩具說話。

與其猜測憨豆先生是個自閉症患者，人們更願意相信他隻是個不願意長大的孩子。

《憨豆先生》那神似古早兇殺推理劇的片頭給了我們另一種答案：他在黑夜之中從天而降，站起身後左右張望、手足無措，宛如墜入凡間的天使。

背景音播放着獨屬于他的“銘文”：“Ecce homo qui est faba.”，翻譯過來就是“看哪，他是一粒豆子。”——而豆子，則是英國餐桌上最常見的一種食物。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憨豆先生。

憨豆先生：孤獨絕症患者

憨豆先生這樣一個畏畏縮縮、扮醜耍賤的喜劇形象成了全世界男女老少的精神偶像，這到底是人類審美水平的斷崖式下降，還是道德情操的反其道而行之？

從影像的意義思考，憨豆作為一個典型的英國中産階級紳士，卻對人情事故和社會規則沒有一點概念，他是英國紳士們的哈哈鏡，無形之中瓦解着一切大不列颠的文明堡壘。

他會在肅穆的教堂裡擤鼻涕、偷吃糖果；也會在女王的接見儀式上把女王砸暈。

戴安娜王妃初見憨豆先生。

從劇迷的角度出發，他受歡迎的根源在于他對世界的善意，引發了觀衆心中的共鳴，隻不過當他每次想對這個世界散發善意時，往往都會弄巧成拙。

“以喜劇的形式解構悲劇的人生，這是憨豆的處世哲學，也是他的高明之處。”

憨豆的人生看似偶有挫折、終歸順風順水，但其實，他的整個人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我們愛看憨豆獨自出糗，因為他就像是我們自己。

他最好的朋友是一隻玩偶；明明有女朋友，但兩人的關系卻沒有多親密。

他會一個人去西餐廳給自己過生日，提前給自己準備生日賀卡，然後再假裝驚喜地收到。

看着他僞裝的笑容，我們卻隻感受到心酸。

他一個人去公園野餐、一個人去遊泳館遊泳、一個人去看醫生……從始至終，他都是自己一個人。

如果孤獨有級數，那他的人生便是不斷地在各個級别之間來回體驗。

這就如同現在低頭看這篇文章的你和寫這篇文章的我——竭盡全力地充實自己的生活、讓自己快樂起來，到頭來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笑不出來的時候，想想憨豆是怎麼一次次重新爬起來的。

小時候看憨豆先生隻覺得有意思，長大後才發現，電視劇中那些無聊幼稚、戲谑孤獨的情節，終将成為我們每一個的生活。

或許這也是我們長大後重看《憨豆先生》時，再也笑不出來的原因。

但天上掉下來的這顆豆，不管是天使、外星人還是自閉症，他都教會了我們如何與孤獨共處，以及在孤獨之後，如何加倍熱愛生活。

[1]《憨豆歸來》孟岩

[2]《憨豆先生的憨》史迪文

[3]《人人都愛這個笨男人》朱靖江

[4]《英式幽默文化研究——以憨豆先生為例》範麗君

[5]《他一直在制造幽默——著名喜劇明星羅文·艾金森印象》柳天星

[6]《憨豆先生：卓别林之後的幽默大師》周有恒

[7]《憨豆先生，你憑什麼走紅36年》紐約時報中文網.2015-04-02

[8]National buffoon. Theguardian.2007-04-1

[9]Mr. Bean is quite funny until you realise you’re basically just laughing at an autistic guy.reddit

✎作者 | 趙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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