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收到永紅的微信語音,說是在抖音上看到有老師教地理時在黑闆上畫地圖,不想竟然好評如潮,他很是有點感慨,同時也忿忿不平,原因是三十幾年前羅喜先老師教我們地理時,每節課就必定會畫一幅地圖,讓我們在地圖中了解所學知識,那時候也不見有人肯定,更沒有人給予好評?
原本以為隻有我記得羅喜先老師,不想永紅也記得他,那麼肯定還有很多同學記得他,是他,讓我們知道地理是那麼豐富有趣,是他,讓我們體會上課會有那麼精彩難忘,是他,讓我們懂得一位優秀的老師不僅讓學生們記住他所教授的知識,也銘記住他的思想和他的言行品德,就像一顆顆種子,播在他們心裡,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生生不息,讓他們受益一生。
我仍然記得初一開學後,地理課一一直找不到課任老師,沒有辦法,教導主任隻得去找羅喜先老師,請他代理。
我們早就聽說,他是我們羅氏家族第一個,也是到當時唯一一個武漢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原本在一所大學任教,大運動開始,由于家庭成份的原因被下放,平反後感覺已經浪費太多時間,擔心誤人子弟,自願去高中當老師,可能他恃才傲物,性格耿直,和領導相處不好吧,又被排擠到我們鄉擔任小學處主任,工作地點在我們中學。
在那個時候,我們中學大部分老師是師範學校畢業,偶然有一個師範專科畢業的老師,一定會被“委以重任”,而他卻是堂堂正正的武漢大學的高材生,對于一個鄉村學校來說,簡直是仰望式的大人物,加之他也是領導,所以學校并沒有安排他固定授課,隻是缺課任老師時就商量性地請他暫代,主要是英語,數語,語文,他都是非常愉快地接受。當然很多時候,代着代着,就代出了感情,代出了成績,代理也理所當然變成了長期。
一天午後,上課鈴待響,我們遠遠聞到一股家鄉的米酒味,随之而來是一個頭發斑白,略有些秃頂,滿面紅光的老教師,他微眯的眼睛掃視了一下全班的同學,同學們頓時感覺到一股股炯炯有神的精光,班上立即安靜下來。
“同學們啦!你們知道那些與老相關的成語啊?”
“老謀深算!”
“老奸巨猾!”
“老當益壯!”……
他笑咪咪地聽着,然後感歎說:“同學們啊,你們看,一個人老了仍然有謀有算,有奸有滑,其實也算是一種智慧,并不是老糊塗,老頑固,所以,我這個老人,并不是一無是處,還是有不少東西可以教你們的,是不是?”
“是!”同學們異口同聲。
“其實,同學們啊,我要悄悄地告訴你們,這可是我第一次教地理,我擔心教不好,心裡忐忑得很,你們怕不怕?”
“不怕!”
“那很好,你們對我有信心,相信我能教好你們;你們對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能學好。這樣我的壓力很大哦,我既要感謝你們對我的信任,也要對得起你們對我的信任,同學們啊,算我這個老老師請求你們幾件事情,好不好?”
“好!”那可是第一次有老師在課堂上求我們,同學們感覺小臉上倍有光彩。
“好,你們答應了可不能反悔!你們看,老師是第一次教地理,總擔心教不好,所以老師請求你們,第一,上課時認真聽課,不要三心二意,你們一旦三心二意,老師就覺得自己沒有教好,就會影響老師講課,是不是?”
“第二,老師年紀有點大了,記性啊沒有你們好,我會在黑闆上寫一些筆記,你們都抄在書本上,後面老師忘記了,或者講得不對,你們指出來,你們也當當小老師,怎麼樣?”
“好!”同學們熱情高漲。
“第三,老師講完這節課,距離下節課還有幾天時間,老師事情多,年紀大,你們課後多複習,下次上課你們多提醒老師,不讓老師講錯,監督監督老師,好不好?”
一場别開生面的開課辭極大地調動了同學們的學習熱情,盡管過去了三十多年,我依舊記憶深刻,宛若就在昨天,還能清晰感知他的音容笑貌。
接下來,他告誡我們,當前我們所學的每一門課程都是有趣的,有益的,有用的,我們必須要想學好,就是要有興趣,然後知道要學好,就是要有動力,最後必學好,就是要有堅持。持之以恒,才學有所成!
“少年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你看,到老師這個年紀想學習也感覺力不從心啰!所以,現在你們要用心學習,好好學習!”
他從我們所在的位置逐一提問,從我們日常所見過的山、田、河、池塘,風、雨、雷、電等逐一引申,讓我們自己去想像,去發揮,去總結。他告訴我們,地理并不是局限在書本上,而是在我們身邊,和我們息息相關。任何知識都是源于生活,源于實踐,要舉一反三,學以緻用,千萬不可以死讀書,讀死書。
第一節盡管什麼都沒有教,但是同學們徹徹底底地喜歡上了地理課,也喜歡上了羅喜先老師,開始期待下一節課的到來。大家記得答應他的承諾,課間自發地翻看地理課本,互相讨論,這在我們那個年代,那樣的鄉村中學幾乎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别的漫長!每一節地理課都成為了我們的期待,而每一節課他都會提前一個課間休息時間到,為的是不耽誤大家正常的上課時間!
他利用課間根據要學習的内容先在黑闆上畫一幅大的中國地圖或局部地圖,地形圖或氣壓圖等,幾乎和書本上一模一樣。(這讓我們羨慕不已,那個學期,每個同學都迷上了畫地圖)正式上課了,他針對上次課堂上所講的内容,開始請“小老師”,他認真地聽,如果完全正确,他會說,“×××同學講得真好,比老師講得還全面細緻!”如果有些不正确,“×××同學已經講得非常不錯了,如果把×××地方改變一下,肯定會更好,對不對?”沒有正确的同學不由得暗下決心,這次一定好好聽課,下節課也當完全正确的小老師!
稍後,他讓我們自己看書本十分鐘,問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同學們争先恐後舉手提問,他就逐一解答,有時候也會讓學得好的同學解答(這樣的同學常常讓同學們羨慕不已,他會給每個同學機會),待大家弄明白了,再請同學在地圖上标注,由下面的同學評定對錯。
有時候,他會故意畫錯一個地方或标錯一些地名,隻是不說出,同學們發現了,他就加倍表揚,說:“謝謝××同學啊,你幫老師糾正了錯誤,真了不起!你們看,老師一不小心,不是也錯了!所以,你們做事一定要用心,細心,小心,另外也不能迷信别人,不管是老師,還是長輩,畢竟每個人都有可能出錯!下次你們多幫幫老師,防止老師再出錯!”
那樣一來,他畫的每一幅圖我們都看得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很多時候還得再三對照書本,或者幾個同學之間互相确認,我們在給他挑刺的同時,所學的知識也更加地全面了,鞏固了,深化了,更加的難以忘記。
他還有一個獨具特色的教學方式,就是知識辯論,比如學習過長江黃河之後,他把四個組分為兩個黃河組,兩個長江組,針對長江、黃河的特點(長度,流經省份、城市,水文,魚類,汛期,曆史變遷等等),雙方進行辯論。辯論之前,兩個組都會非常認真地把所有知識學透(不僅是己方的,還有他方的。他說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找自己的優點,挖他方的缺點,作好筆記,同時小組内做好分工,細緻确定好每個人的任務和職責。放學後,本組的同學悄悄找一個“偏僻的”地方,按照辯論時情況進行一兩次“模拟測試”,做到“心中有數”。
等到正式辯論時,大家唇槍舌戰,你來我往,常常争得面紅耳赤,他在一旁笑眯眯地予以裁判。辯論之後,有關辯論的内容大家就銘記在心了。
這樣的辯論他經常性地“舉行”,有時是即興“舉行”,有時是應同學們要求“舉行”,當然沒有“長江”,“黃河”那麼“大型”,比如學習完四大名山之後,全班四個組分别代表一座名山,即興進行辯論。又比如當時我們還必須學《湖南地理》,四個組就分别代表“株洲”,“嶽陽”,“湘潭”,“衡陽”,進行了一次辯論。
同學們每一次都是興緻勃勃,全力以赴,結束時常常感到意猶未盡,還熱切期待着下一次!
一學期很快就完成了,期末全區統考我們學校地理是全區第一名,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他當時非常高興,表揚我們說:“同學們啊,今天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你們通過努力,創造了學校的曆史,全區第一,了不起啊!這也是你們的曆史,是你們共同努力的結果!人生之中,隻要努力了,隻有努力了,才能改變自己,才能創造屬于自己的曆史,希望同學們在今後的人生中,創造更多屬于自己的曆史!老師相信你們!”
下學期來了新的地理老師,教學方法也變成了教本宣科,大家逐漸變得興趣寥寥。
我們在學校裡依舊經常碰到他,他總是高興地同我們打招呼,有時還摸摸我們的腦袋,叮咛我們一定要好好學習,認真學習,适應老師的教學方法,争取考上好的高中,将來考上大學,不一定做一個偉大的人,但一定要做一個有用的人,快樂的人。雖然我們似懂非懂,但是卻很高興,因為得到了他的鼓勵,以緻于後面幾天裡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與勇氣。
上高中以後隻是偶爾聽到他的消息,知道他還是喜歡喝酒。得到他去世的噩耗已經是我來到了深圳的第七、八年間,說是他喝酒突然離去的,十分的安祥。我當時傷感了好一陣子,眼前一直是他笑眯眯的樣子。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永紅說可以把範仲淹的這句話送給羅喜先老師,我也覺得十分貼切,雖然他隻教了我們一個學期,但是卻影響了我們一生,而且他還教育了許許多多的學生,也影響了他們的一生。
願羅喜先老師在天國安息!
(以上圖片均來自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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