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舟正在清理墳墓周邊的雜草，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看到正怔怔看着他的顧雲思之時，眼底有不明情緒快速掠過。

“來拜祭大元帥？”燕西舟率先開口，語氣冷淡，隻那雙眸子深邃幽遠，讓人不敢直視。

顧雲思施禮給他請了安，這才應道：“是！空缺了十幾年，本該早些來拜祭才是。”

燕西舟冷聲道：“大元帥不拘小節，不會在意這些。”

顧雲思本不欲與燕西舟多言，可也不知為何，忽然想要忍下的話就說出了口：“我卻是在意。”

聞言，燕西舟也并未再多話。隻回身又開始清理起雜草來，拔的頗為認真。

顧雲思也不再多言，爬上了山坡，也開始清理雜草。兩人一人一邊，并未再交談之意，等清理完之時，顧雲思隻覺得手心火辣辣的疼，久蹲不起也讓她腰酸背疼。

“姑娘！”紅雀連忙扶了一把，又拿了清水好讓她清洗幹淨。

微涼的清水落在發疼發燙的手心上，讓她暫時舒坦了不少。又拿帕子擦了手，眼角餘光看到燕西舟，遲疑了一下，親手拿了水囊，輕聲建議：“親王殿下若是不嫌棄，不若也清洗一番？”

燕西舟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定定的落在她身上，最後在她不免開始心生退意之時，忽然緩緩伸出雙手：“善！”

顧雲思微微一怔，她本意是想将水囊遞給燕西舟，任由他自己清洗。可看燕西舟這副坦然等着人伺候的模樣，她也是有些拿不準燕西舟的意思了。再看他那副理所應當的模樣，顧雲思琢磨着這許是被人伺候慣了，當下也就沒多想，垂眸替他倒水。

燕西舟也黑眸微垂，看着那白皙如玉的半面臉頰，還有微微抿着的紅唇，突然就想起了這人一笑起來就會露出來的兩個小梨渦，眸色陡然一深。

伺候了第一回，等把水囊給了紅雀，拿出帕子不出意外的看到燕西舟隻伸着手，并無自己擦幹之時，她已經學會自然的伺候他第二回。隻是雖說是隔着一層帕子，可對方那雙手的溫度，卻燙的她有種莫名的心慌。

等擦幹了手，她勉強保持冷靜，退開之後緊緊的攥着帕子，卻又覺着這帕子都帶着燕西舟手心的溫度，一時又覺得燙手，卻終究不敢扔出去。

片刻之後，她這才冷靜下來，神态自若的将帕子遞給了紅雀。

适才是她亂了心了！

小山坡上共有十一座墳墓，顧雲思心裡有些悲涼。在這裡，她的外祖外祖母，四個舅舅三個舅母，還有兩個表兄，一家子上下，一個沒跑，全都葬在此處。其實還要算上她母親一個，不過是母親已經嫁人，入不得袁家的墳地。

不過，她總有一日是要将母親也遷入此處，讓她長伴外祖外祖母的。

恭恭敬敬的給幾位長輩磕了頭，兩位表兄那兒雖不用磕頭，卻也見了禮。将準備好的祭品一樣樣擺上，又給外祖和四個舅舅，兩個表兄都上了酒水。

“大元帥很喜歡這種高粱烈酒。”燕西舟忽然開口，蹲在墓碑前，拿了酒壺倒了一杯酒，在鼻端下輕輕搖晃而過。

顧雲思垂眸，輕聲道：“外祖走的早，我記不得了。隻聽人說起外祖種種，想着以外祖為人定不會在意那些虛面上的東西。這種高粱烈酒，聽聞是邊關将士最為喜愛的，想來一向身先士卒的外祖也定會喜歡。”

燕西舟略微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很用心。”

顧雲思沉默半晌，這才回道：“他們是我的親人！”

燕西舟便不再說話，将自己準備的酒水拿了出來，赫然也是那高粱烈酒。他先在大元帥的墓碑前灑了三杯酒，這才連喝三杯，最後将整壺酒都放在墓碑前。

山坡上風大，顧雲思也并未久留。讓她意外的是，燕西舟也跟着一同下了山坡。

“親王殿下，雲思先行一步。”許是因為拜祭了同一個人，也或許是因為燕西舟是她回來至今唯一一個會因為她外祖而給她恩惠之人，顧雲思對待燕西舟的态度要親和兩分。

燕西舟突然停下腳步，正面對着她，語氣頗為笃定：“你不怕本王！”

顧雲思微微一怔，下意識的反問：“為何要怕？”

等看清他的臉，這才反應過來燕西舟說的是什麼，忽然有些想笑：“為甚害怕？親王殿下縱然傷了臉，仍是天人之姿。舉手擡足，依舊風華萬千。”

這話中不免就帶了兩分調侃，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便拉近了不少。

看着她嘴角那兩個小巧精緻的梨渦，燕西舟的眸色又深沉了兩分：“世人皆好顔色，傷了臉，又如此猙獰，縱然因本王身份趨之若鹜，實則内心不在意的又有幾人？”

顧雲思思及這親王殿下年幼之時猶如金童，卻因意外毀了容顔，此時都能看出傷害猙獰，初傷之時都不知是何等的駭人。有這麼一張臉，今上尚未登基之前，都不知親王殿下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如此一想，她不免有些同病相憐，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将親王放在心上之人自不會在意，至于那些在意的，親王又何必放在心上？左右都是外人，他們，不值！”一如她，都不過是些外人，哪怕是做出傷害她的事情來，她也不會因此而傷心，因為他們不配！

燕西舟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眼底有一抹晦澀情緒快速掠過。

顧雲思并未注意到，天色已經不算早，她要去天靈寺了。

再告辭，燕西舟并未再多言，隻目送她的馬車遠去。

顧雲思放下車窗上的簾子，已經看不清燕西舟的身影了。今日相見，應當隻是個意外吧。許是昨日以外祖的名義上了顧家一趟，這才讓這位親王殿下想起了外祖，今日特來拜祭，這才偶遇的。

如此一想，顧雲思的心情也平複了不少。今日應對也算得體，又有昨日親王當衆親口許諾，想必這關系也攀附上了。等日後當真有難過之關，求上門去，親王也定會幫扶一把。

“姑娘，奴婢瞧着親王殿下對您當真極好呢！”紅雀有些莫名的激動。

顧雲思眉頭輕蹙：“莫要胡言亂語！我外祖于殿下有半師之誼，他去拜祭一番也無可厚非。不過隻是巧遇，哪裡來的待我極好？這話你在我跟前說說倒也罷了，這萬一落他人耳中，壞了我的名聲不提，還得連累了親王殿下。殿下本是一片好意，若是我因此帶累了他，豈不是讓我寝食難安？”

紅雀見她果真有兩分怒意，連忙認錯。

顧雲思倒不曾真動氣，紅雀做事也算有分寸，隻訓斥兩句也足夠了。

隻是，腦海中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她想要抓卻是抓不住。

思索了片刻也想不起，她也就不再多想，隻将心思收回，不由自主的想着。

若是下回再有機會見面，她可否問一問親王殿下關于外祖一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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