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盧璐

平日常有人來問我，和盧先生吵架，說啥語啊？雖然盧先生在國内待了十年，但中文水平也就僅限于，“我要一杯啤酒，我不要喝熱水”的程度。所以，答案是法語！估計很多人會說：“哇，盧璐姐，你的法語真好。”

其實大家都知道，在愛情裡，隻要感情到了，相愛？語言根本不是問題；同理，在婚姻裡，隻要情緒到了，吵架？語言根本不是問題！

但法語或者整個羅曼語系，和中文的組建方式，大概有着從南極到北極的差異，最大的表現形式是，他們真的有點笨，必須記住每一個詞。

我說一個最簡單的例子，譬如“車”，汽車、自行車、火車、手推車、嬰兒車，講中文，你隻要認識“車”這一個字，你就明白我們正在說一種能動的交通工具。

而在法語裡，上面那一串名詞則分别對應着：Voiture，Bicyclette，Train，Caddie，Poussette，每一次都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字母組合，完全不靠着，沒有任何辦法，隻能靠腦袋記着。

雖然我有一顆大大的腦袋，但有時候，講着講着，我真的就有一秒失語，硬硬想不起那個放在嘴邊兒的詞，就隻能似是而非，迂回地去描述。

譬如我可能會突然說：“嗯，那個詞怎麼說來着，就是可以把孩子放進去車的那個詞兒？”。

對我來說，描述到了這個地步，誰還不能猜出是“嬰兒車”呢？

可是，我面對的是盧先生，一個已經46歲，思維凝固，理科直男，完全沒有變通的空間和彈力，于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第一反應總是先嗤之以鼻，然後說：“嗯？啥？你在說什麼？”

我隻能繼續解釋：“不是孩子，是個把寶寶放進去，系上安全帶，就可以走了的那個東西……”，要知道，法語不是我的母語，卡殼的時候，隻會更卡殼！

這時候，盧先生就會自以為是地胡說：“所有的車，你都可以把孩子放進去，前提是你要有安全座椅！”

講到這個地步還不開始吵，并不是在放過對方，而是在難為自己。而且随着年紀，我腦袋短路的頻率越來越高，而他腦袋轉彎的能力越來越低，所以我們常常立在當地就吵起來了，你一言我一語，越吵越默契。

寫到這裡，也許你會覺得，這是跨國夫妻的語言問題，并不能概化所有夫妻，其實，真的不是！表面上，我們吵架是因為雞同鴨講，話不投機，然而芯子裡我們兩個人都心知肚明，讓我們真正吵起來的，卻是各自的情緒。

他在惱我，為什麼不肯努力，把詞記住？而我在惱他的卻是，為什麼不肯努力，理解我的意思？

而更要命的是，十五年了，我們已經熟悉到可以明察秋毫地感知到，在對方腦袋裡流閃過任何的一種小情緒。

他知道我知道他為什麼生氣，我知道他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可是他還是繼續生他的氣，我還是繼續生我的氣，結果兩個人都會氣上加氣！

孫子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而在婚姻裡，就是因為彼此過分熟悉，基本上，結果大抵都是，一起裸奔，死了對方，也損傷自己。

我家類似的例子，真的數不勝數，随手就來，滿地都是。

三月中，我們從芬蘭回來，下了飛機已經晚上八點了。排隊等了一輛出租車，車一動，司機照例開始詢問：“咱們怎麼走啊？走環城路還是走高速？”

盧先生正在暗影裡找位置系安全帶，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作為他老婆，我秒懂，他不知道的是這個點兒那條路更堵。我的手機捏在手上，我查了一下路線，舉着手機遞到他眼前問：“你看走哪一條？”

結果他頭一歪說：“我看不懂中文系統！”可就算地名是中文的，可巴黎地圖還是巴黎地圖啊。有啥看不懂？

我一下子就火了。因為如果我沒有反應，隻等着他自己去處理，他會生氣，覺得我不參與；可我查了地圖，結果他還給了我一個馬蹄子！

我縮回舉着電話的手，在位子上調整了一個更加舒适的姿勢，畢竟要坐一個多小時，不再言語。

盧先生系好安全帶，從包裡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導出我剛剛一樣的巴黎地圖，跟司機說，“你走環城路。”

在黑暗中，我們兩個各自闆臉看窗外，鼓鼓的。我知道他在惱我，剛剛直接上車，讓他自己裝六個箱子。

其實，他也并不需要我下手去拎箱子，他需要也是最愛的是，他幹活的時候，我站在旁邊看着。可出門幾天連軸轉，我也很累了，而且他也不是一個人，還有司機。

就像是之前說的那樣，我們已經默契到了交流不用開口的程度，僅僅憑着氣場和慣性，就能知道對方的意圖是什麼，崩潰在哪裡！

從戴高樂機場到我家有五十多公裡，要走一個多小時。我生着生着氣就睡了過去，然後迷迷糊糊就聽着盧先生說：“對，就這裡。”

我睜開眼，已經到家了，歪頭才發現，睡得這麼香，因為我枕着他，又軟和又暖和。

這就是中年夫妻，相濡以沫，天天日日，有過太多重疊的人生，于是，無論春暖花開還是冰霜刀劍，變臉甚至都不需要一次念動，就可以默契一緻。

我們春節前，去中國超市，買了一個巨大的柚子，回來放在地下室，忘了吃。

直到上周，才發現已經完全爛了，幸好外面有一層塑料膜，否則早就滴一地了。我說：“直接扔了吧？”

盧先生一面收碗一面嗯了一聲，我當時就知道，這麼大的柚子要扔了，他絕對舍不得！他一定正在心裡想辦法，果然五秒鐘之後，他就滿臉堆笑地說：“我們把整顆柚子都種地下吧？搞不好會長出一棵樹呢？”

我不得不翻着白眼：“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就巴黎這個四月想起來就下雪的天氣，沒爛的柚子也長不出來啊！”

盧先生搖頭晃腦居然還裝撒嬌地說：“刨個坑試試麼？長不出來，它自己就會變肥料啊。”

我不得不一針見血地指出來，“扔個東西，你會死啊？”

戳到他的脊梁骨了，他一下子就跳起來，拿着那個爛柚子一氣呵成地扔到垃圾桶裡去，耀武揚威地看着我，意思是你不要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立刻追加一句：“垃圾難道不要扔到垃圾桶裡？垃圾桶難道不要拖出去？難道你準備讓這柚子在家裡變成肥料！”

盧先生氣得臉都綠了，立刻把垃圾袋拎出來，扔到垃圾桶裡，然後把垃圾桶拖到街上，我看着他的背影，略感意外！今兒是咋啦？居然真把柚子扔了，明天太陽還會不會出來啊？

第二天早上，我送孩子們回來，垃圾車已經過了，我把空的垃圾桶拖回來，突然發現，那顆柚子被盧先生從垃圾袋裡撿了出來，藏在拐彎角落裡，整整一顆，好好的。

我看這顆穩穩安在的爛柚子，捂着嘴巴笑出來，我就說這個小氣到家的男人，怎麼可能轉性啊？Ouf，歲月安好，一切如常。

這個世界，一切都變化莫測，隻有你，我連想都不想，就可以預測出所有的情緒。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抵禦人生在世，步步驚心的變數和危機？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新書《三十幾 來得及》，《有實力才有底氣》正在熱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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