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老山參，因其藥效卓著而号稱“神草”。因為是神草，便稀珍罕見。越是罕見，便越是随着人參的面世而伴随着許多詭異現象發生。比如“靈蛇護參（shen）”。即人參大貨（六品葉）周圍，總有巨蛇或者毒蛇守護。采參人很難靠近它。

2004年的立秋後，我手提兩瓶市場火爆的“海之藍”酒，來到長白山中的老虎趟子屯，拜訪著名的挖參老把頭（采挖人參的權威老人），想以記者身份跟随着“棒槌夥子”（挖參人）進山采訪。

老人家的女婿是我朋友，他說老人家不好說話，但生平隻有兩好——旱煙和烈酒。老人家旱煙袋從不離身，喝燒酒必須是“老燒刀子”（一種長白山中烈酒）和“洋河大曲”。

喝洋河大曲是女婿慣出來的新脾氣。但近兩年老人家卻與時俱進，跟着電視追起了“海之藍”。老人家老家是山東蓬萊大海邊，喜歡海的藍色，更喜歡海之藍的品味。

不知是朋友的面子還是“海之藍”的面子，老把頭果然收下了我這個門外漢。

進山三天後，我發現老把頭和棒槌夥子們對我這個記者不怎麼生分了，才壯着膽子試探地請教：老把頭，長白山中果真有“靈蛇護參”的情景嗎？

老把頭正在棒槌窩棚中愛不釋手地把玩着我送的一瓶“海之藍”——他竟然沒舍得放在家中，而是塞進背筐中背上了山！

聽了我的問詢他一愣，沒回答，眼睛也沒有舍得離開“海之藍”。待狠狠地抽了幾口老旱煙後，他才像看外星人一樣盯了我一陣，冷冷地說：放山的活兒很苦，我看你熬不住了，下山吧！

我剛想解釋：我熬得住……身旁的一位年紀大些的老棒槌夥子低聲對我說：放山（挖參的過程謂之放山）的人，不該問的别問！

我急忙低聲解釋：我沒犯忌諱呀，隻是問了一句“靈蛇護參”……另一位年歲小些的棒槌夥子低聲告訴我：蛇是放山人的錢串子。是靈物，不能亂說。你犯江湖大忌了。從此，我再不敢瞎打聽。

為了完成采訪任務，我隻好賴皮賴臉地賴在棒槌窩棚沒有走。老把頭大概礙于女婿或者“海之藍”的面子，再沒有公開趕我走。我也再不敢冒失行事。

放山挖棒槌的活兒很苦，綁腿一直打到膝蓋下，一走一褲兜子汗。但不敢散腿，山中毒蛇多，蛇咬腿腳或者蛇鑽褲兜子的事兒很多。

我顧了下頭顧不了上頭，長白山中特有的毒蚊小咬整天圍着腦袋嗡嗡叫。棒槌夥子們人人抽着旱煙，煙氣很濃，蚊蟲根本不敢前去叮咬。

九人的“放山”（長白山人把挖參叫放山）隊伍隻有我不抽煙，所以所有的蚊蟲全都圍攻我，頭頂就像圍繞着一團煙霧。

老把頭看我的臉頰脖子已經被蚊蟲叮得腫脹起來，親自為我卷了支旱煙，吸着了遞給我說：用力吸，把煙噴出來！

我立即照做。果然，頭頂環繞的蚊群一哄而散。我的天，大概是“海之藍”的魅力吧，才讓這倔老把頭對我動了恻隐之心！

天天在林中跋涉，天天汗透衣衫。梭撥棍不斷地翻草，滿眼都是雜草野蒿，連根人參毛都沒有發現。哪怕是讓我們發現一棵燈台子（三品葉人參）也可以鼓舞鬥志呀，可是偏偏沒有。

我發現，大家的鬥志正在快速消退，急躁情緒和懶惰行為正在像野草一樣滋生。

隻有老把頭不動聲色。他位居中間，他不停下來，任何人都沒有膽量停下梭撥棍地翻騰尋找。

但灰心喪氣使大家連用梭撥棍敲樹震山都懶惰下來。這是很危險的。隻有老把頭自己每隔幾十步遠，便梆梆梆地敲樹三聲。

我正心生退意時，忽然眼前一亮：前邊一棵大樹下，蒿草尖頭隐隐約約地露出了一抹晶瑩的紅色。

我揉揉眼睛凝神看去，是一個人參穗頭，足有拳頭大小。我興奮得差點跳起來，爆喊一聲：棒槌！

一聲“棒槌”爆号，有若驚雷在林間炸響。大家立馬精神了起來。紛紛問詢：快當，什麼貨？

我興奮地看着前方向我微微點頭的棒槌榔頭（人參穗頭），并沒有前去看望到底是幾品葉，于是信口喊道：大貨！

棒槌夥子們轟地大笑起來，紛紛說道：拿着！

“拿着”，是挖參人的行話。棒槌夥子一旦走進長白山挖參，所有行為都要在前頭加個“拿”字。拿，就是收獲的意思。比如搭窩棚叫“拿窩棚”，抽煙歇氣叫“拿火”，吃飯叫“拿食”，做夢叫“拿景”。“ 挖”人參叫“拿着”。

我正要趨前查看這棵耀眼的人參到底是幾品葉時，老把頭突然厲聲喊住了我：慢着！

“慢着”，是什麼行話？我愣住了，大家都愣住了。我前進的腳步在大家驚愣的眼光中戛然而止。老把頭的話猶如戰場上首長的命令，必須無條件地服從。

老把頭趨步來到我跟前，一把把我扯到他身後，大聲告誡衆人：如此大貨，必有靈蛇護參。大家不可冒失！

靈蛇護參？看來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終于有了“靈蛇護參”的情景了？可是，靈蛇在哪裡？靈蛇什麼樣子？

大家圍繞在老把頭身邊，引頸朝着那株搖頭晃腦的人參榔頭（穗頭）看去。終于看清了那株人參高大茁壯的枝莖和油綠的葉子。但是，這苗人參生長在蒿草叢中，并沒如傳說中那樣獨，附近寸草不生。

人參很“親民”猶如百草中的一株，毫不特殊，隻是本身的枝莖葉片和那株紅豔豔地猶如火炬一樣的“榔頭”與衆不同。

老把頭不動，大家誰也不敢動，更不敢議論。

忽然，一隻喜鵲看到了晶瑩豔紅的人參籽，喳喳地叫着飛到人參籽前想要啄食，驟然間一道黑影一閃，喜鵲頓時消失了。

喜鵲哪裡去了？大家面面相觑。

此時，一隻大松鼠竄過來，靈巧地攀上人參旁邊一棵雞蛋粗的小樹，爬到人參榔頭的高度時，開始探身采食起晶瑩的人參籽來。

忽然，黑色閃電一閃，松鼠吱吱叫了兩聲立刻沒了蹤影和聲息。

大家正目瞪口呆時，另一隻喜鵲又喳喳叫着飛了過來。它繞飛一周後發現了那株紅豔豔的人參榔頭，于是翩翩地朝着人參穗頭飛落過去。它想啄食那些嬌豔若滴的人參籽。

忽然，又一道黑色閃電朝着喜鵲襲來。我們這才看清，一根碗口粗的“樹幹”倏地朝着喜鵲直直地戳去。喜鵲忽然被粗大的棍子夾住，拼命地撲棱着翅膀。

原來是一條巨蛇！它的身子蟠在人參之上的大樹枝上，探出的身子像枯枝，極不容易被發現。它看見喜鵲飛來，驟然閃電出擊，一擊而中。

我感激地看了老把頭一眼，幸虧沒有貿然前往。如果我冒失踏入它的領地，定會被它閃電般一口叼住腦袋，蟠住身體，越勒越緊，最後窒息而死，說不定還會被它吞下。

我看了一下巨蛇蒜缽一樣大的腦袋，完全可以吞下人的腦袋。

老把頭一聲令下：敲樹震山，驚走它！我知道蛇雖然沒有外耳，但是有内耳，有聽骨，它可以通過土地震動感受到60米外的腳步聲。

我高喊一聲：由我來！我緊緊地盯着蟠在樹上的巨蛇開始重重地敲樹。

巨蛇聽到我的聲音立刻把腦袋準确地轉向了我，探出的一米多長的身子朝着我一蕩一蕩的，口中帶叉的紫色長舌像黑色的閃電，對着我一伸一縮的，十分吓人。

我舉起手中的梭撥棍，狠狠地敲打着旁邊的樹幹。不一會兒，巨蛇呲溜一下溜下大樹，霎時不見了蹤影。

這可不好辦了！假如巨蛇隐藏在人參下的草叢中，即使我們敲斷梭撥棍它也不走，那這苗人參就沒法挖了。

老把頭再吼一聲：拿火！八個棒槌夥子立刻點起一袋老旱煙，一邊吸着一邊朝着人參方向的草場噴吐着，還一邊揮動梭撥棍撥打草叢查看。一直走到人參之前，大家仍然沒有發現巨蛇的蹤影。

找不到巨蛇，就不敢“擡棒槌”（挖人參）！老把頭猛然吸一口煙，憋在口中，朝着方才蛇蟠的大樹走去，然後俯下身，朝着樹下的一個洞口猛噴了一口濃煙，接着又連續抽了幾口旱煙，又把口中的煙霧噴向洞口。

不一會兒，那條巨蛇好像中了毒，慢吞吞地從樹洞中鑽出來，探探索索地向前爬行，方向依然是那棵大人參。老把頭立刻把梭撥棍伸向蛇頭方向。

巨蛇不斷躲避着梭撥棍，蛇頭依然朝着人參的方向，幾經對峙，扭頭朝着旁邊快速遊走了。

老把頭命令：張三李四，快把梭撥棍頭上抹上煙油子，恭送“錢串子”（蛇）。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巨蛇躲着老把頭的梭撥棍，原來不是怕梭撥棍打，而是怕他抹在上邊的旱煙煙油子！真是一物降一物。

巨蛇遊走了。老把頭再次沖着我大聲問詢：快當！什麼貨？

我認真地看清了這苗人參的品級，大聲爆号：六品葉！老把頭高興地大吼一聲：快當，拿着！大夥兒齊吼一聲：拿着！

我把手中的梭撥棍猛力插進人參旁邊的土中，表示我是發現人參者，然後單腿跪于人參前，掏出背筐中兩頭拴着銅錢的紅絨繩，在老把頭的指導下給人參戴上防止逃跑的“籠頭”。

老把頭才高呼一聲：拿火！

大夥兒再次圍着人參，臉朝外地抽着旱煙，組成一個包圍圈，把我和老把頭圍在中心，為我和老把頭“擡棒槌”警戒！

老把頭此刻才問我：現在，你解開“靈蛇護參”的奧秘了嗎？

我點點頭。原來蛇喜歡在人參周圍并非是保護人參，而是伺機捕食前來吞食人參籽的鳥和獸。看來，這是自然界的一種共生行為。我心了然，但再不敢冒失說出。

老把頭突然從背筐中捧出我送他的那兩瓶“海之藍”，高舉頭頂搖晃着大聲宣布：擡出六品葉，今晚咱喝“海之藍”慶功！

棒槌夥子們一陣歡呼。要知道，隻有擡到“大貨”，老把頭才會批準喝酒的，何況是“海之藍”！那可是長白山中人隻在電視上看過，并沒有品嘗過的名酒！（作者簡介：王天祥，高級記者、作家，在東北林海雪原生活了50多年，出版長篇小說等各種專著42部，撰寫電視劇200多集，創作曆史、文化、風光、紀實等專題電視片數十部，在各類報刊發表文章數百篇，發表網絡文章千餘篇。）

（特别說明：此文配圖選自網絡。若侵權通知即删。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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