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天轉涼,見到露水的時候越來越多。那睡在葦葉上幹淨的露水,那挂在草尖上渾圓的露珠,總是讓人想起很多。
露水是睡在鄉下的,它是莊稼上幻化出的精靈,它是竹葉上彈奏的清響。它是文人筆下美麗的情思,它是遊子心中眷念的故鄉,它是相思,它是遐想,它是回歸,它是翹望。
露水是夜的孩子,生在夜間,長在夜間,陽光一照,它就遁迹了,所以賴床的人是很少見到露水的。農村人是泡在露水裡長大的,露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見證。春天的露水是清淺的,頂在青翠的麥苗尖尖上,在朝陽的映照下,晶瑩剔透,盈盈欲滴。美麗的露珠如清純的小姑娘,不由讓人生了憐愛之心,卻也不敢走近,生怕破壞了這份美麗,亵渎了這份美好。春天的露水是柔情的,去地裡走一趟,它就跳上你的鞋子,吻上你的褲腳,在你裸露的腳面上輕輕耳語。如果你俯下身子想要仔細看它,說不定它含羞的一笑疏忽不見了。如果你喜歡它,想要收入手中,它隻會以一抹清涼慰藉你的憐惜之情。懂得珍惜是一種美德,守護美是一種能力。這是草木之露給你的啟示。
秋天的露水是深重的,是鋪天蓋地的。一人多高的玉米上,齊腰深的棉花上,高高的絲瓜架上,繁茂的翠竹上,河邊的蘆葦上,染了秋意的草上,到處都可見到露珠的身影。這時的露除了以顆顆清圓的露珠形式存在,更多的是以露水的形式存在。你看它貪睡在圓形的棉花葉片上,俯在寬寬的玉米葉上,嬉戲在窄窄長長的竹葉上,吊在清脆的竹竿上,它向你眨眼,向你做鬼臉,它讓你停下腳步聽它彈奏一曲“竹露聽清響”的絕唱,它調皮的鑽進你的勃頸,攀上你的眉毛,吻上你的臉頰,打濕你的裙衫,它讓你感受“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的田園真意。
“秋荷一滴露,清液墜玄天”,荷花秋露,單是這兩個詞語組合在一起就給人一種美感,給人無限遐想的空間,有時候不得不佩服中國人組詞造句的功夫。中國人做人講求内方外圓,宇宙觀天方地圓,唱詞字正腔圓。方是德行操守,是做人之本,圓是圓滿圓融,是做事方式。青青圓圓的荷,白白圓圓的露,就這樣彼此成全,互相襯托,心儀而不占有,欣賞然後交出,這是荷中露給人的啟示,也是露下荷的哲學。
月伴雨露是一種美,也透着一種禅意。月光是無色的,是虛無的存在,是存在的的虛無,月光無處不在,取之無盡,用之不竭,但你不能攫取保存一點,在月光下你可以做一個富有的人,也可以是一個精神上的窮人。露也是無色的,但這種無色又是看得到的,露珠是美的,但這種美是隻能欣賞,不能占有的。兩種無色的自然尤物,兩種看似虛無的存在構成一種最豐富的禅意之美。
如果月光是一件衣裳,它是一件樸素又華美的禅衣;如果露珠也有心,絕對是一顆禅心,淨白,一塵不染,帶着一種水潤,帶着一種幹淨的氣韻,映着翠色,映着晨曦,也映白人的心。
在鄉下有一種說法,露水打了的東西不能吃,容易中毒,所以吃的東西,尤其是肉類,是要避開露水的。誰誰家剛出生不久的小毛驢在大熱天死了,剝皮,屠宰,變成了一筐肉,毛驢雖小,一筐肉也不可能一頓吃完。在物質匮乏,三月不知肉味的三十多年前,煮好的肉可舍不得輕易扔掉,又沒有冰箱,晚上就蓋了籠布放在院子裡,第二天又美美的吃了一頓。不成想,一家人都中了毒,上吐下瀉,肚中似乎有孫悟空在翻筋頭,好幾個病重的住進了醫院,一大家子四代人,一二十口,唯獨老爺爺老奶奶沒中毒。街坊說笑話:“老爺爺老奶奶年齡大了,練就了百毒不浸之功”,調侃的語氣裡全是指責和鄙夷。
你看,露水也折射人間百态,映射善惡美醜。
清晨出去散步,喜歡從一叢蘆葦狀的植物中穿過,為了體驗那種穿越青紗帳的美妙,也為了看那一顆顆晶瑩欲滴的露珠。駐足,欣賞,拍攝,面對一顆顆露珠,心是安靜的,是澄澈的,是一塵不染的。轉身的那一刻,也自會有一顆露珠在閃爍着,在珠圓玉潤着,在反射着美麗的霞光。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用詩經調侃贊美我的晨練同伴,韻味十足的小婦人在真實而美麗的風景畫裡,在初秋露水的清涼裡笑靥如花。
露水一直在下,下在鄉下,下在童年,下在有閑情的庸常日子裡。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奔赴的過程,奔赴下一個目标,欣賞下一處美景,奔跑的姿态是美的,是值得贊美的。但是适時的調整和補充也非常重要,弦繃得太緊了易斷,長時間繃着容易失去彈性。所以,偶爾閑情一下,做個有忙有閑的平常人。
如果可以,種一畦翠色,養一畦露水,在翠色如許裡,在顆顆清圓裡體會生命之美,讓心如露珠,滋潤萬物,也滋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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