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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秦嶺記文學成就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9-09 14:23:30

澎湃新聞記者 高丹

5月10日,作家賈平凹的長篇筆記小說《秦嶺記》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賈平凹談及秦嶺時說,它是“一條龍脈,橫亘在那裡,提攜了黃河長江,統領着北方南方”,并認為“幾十年過去了,我一直在寫秦嶺,寫它曆史的光榮和苦難,寫它現實的振興和憂患,寫它山水草木和飛禽走獸的形勝”。

《秦嶺記》是賈平凹第一部以“秦嶺”命名的作品、是他第19部長篇小說,也是他的創作序列中頗具特色的一部。不同于之前長篇小說的主線明晰、浩浩蕩蕩,《秦嶺記》承續中國古代筆記小說“志人”“志怪”的傳統,行文貌似實訪照錄,但更趨于志異奇談。

全書分了三部分。第一部分“秦嶺記”,分五十七章,每一章換一位主人公、新起一個故事,寫作中隐約可見生存的時變境遷之痕以及山地深處的生命樣态及生活況味。第二部分是“《秦嶺記》外編一”,是一篇寫于1990年《太白山記》;第三部分是“《秦嶺記》外編二”,收錄了賈平凹于2000年前後創作的六篇舊作。

賈平凹秦嶺記文學成就(賈平凹秦嶺記秦嶺志怪)1

《秦嶺記》

賈平凹熟悉秦嶺,在秦嶺裡,賈平凹體會到一隻鳥飛進樹林子是什麼狀态,一棵草長在溝壑裡是什麼狀況。他把那些峰認作是挺拔英偉之氣所結,把那些潭認作是陰涼潤澤之氣所聚,而那山坡上或窪地裡出現的一片一片的樹林子,最能讓他成晌地注視着。每棵樹都是一個建築,各種枝股的形态那是為了平衡,樹與樹的交錯節奏,以及它們與周遭環境的呼應,使他知道了這個地方的生命氣理,更使他懂得了時間的表情。長時間的凝望恍惚出神時,總覺得身邊的一切都有了生命、都在呼吸。

同時,《山海經》《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等也為賈平凹的寫作給出指引。《山海經》寫先民行經的山水以及對世界的想象,是保存中國古代神話材料最多的一部古書,其中汪洋闳肆,包羅萬象;《聊齋志異》則是用幾百個短篇故事,在繼承魏晉志怪和唐宋傳奇的基礎上,以其異彩紛呈的人物故事、不同流俗的美學思想,成為中國文言小說的瑰寶。賈平凹早在寫作《商州》時,已在内心對《山海經》緻敬,後來的很多作品中,也隐約可見《聊齋志異》的故事講法。

賈平凹給筆記小說的體裁中填充的是秦嶺裡的物事、人事、史事。書中,讀者可以看到:可以聽懂人話的忠犬;高僧進入便會流出泉水的山洞;人抱着哭,葉子就會一起流眼淚的皂角樹;可以進入别人夢境的小職員……這些故事帶領讀者突破局促狹窄、一地雞毛的現實,進入到一個混沌磅礴的境地。

賈平凹長期生活于秦嶺,在《秦嶺記》中,他筆下的山川、草木、花鳥、蟲魚都是有靈性的,它們不僅有自己的生活态度、生命姿态,還不斷地以自身的存在狀态和時間因緣無言地提醒着每一位進入秦嶺的人要尊重傳統、敬畏自然。

在《秦嶺記》的後記中,賈平凹說:“我笑我自己,生在秦嶺長在秦嶺,不過是秦嶺溝溝岔岔裡的一隻蝼蟻,不停地去寫秦嶺,即便有多大的想法,末了也僅僅把自己寫成了秦嶺裡的一棵小樹。”

賈平凹秦嶺記文學成就(賈平凹秦嶺記秦嶺志怪)2

附:《秦嶺記》選摘

中國多山,昆侖為山祖,寄居着天上之神。玉皇、王母、太上、祝融、風姨、雷伯以及百獸精怪、萬花仙子,諸神充滿了,每到春夏秋冬的初日,都要到海裡去沐浴。時海動七天。經過的路為大地之脊,那就是秦嶺。

秦嶺裡有一條倒流河。河都是由西往東流,倒流河卻是從竺嶽發源,逆向朝西,至白烏山下轉折入銀花河再往東去。山為空間,水為時間。倒流河晝夜逝着,水量并不大,天氣晴朗時,河逐溝而流,溝裡多石,多坎,水觸及泛白,綻放如牡丹或滾雪。若是風雨陰暗,最容易暴發洪澇,那卻是驚濤拍岸,沿途地毀屋塌,群巒衆壑之間大水走泥,被稱之過山河。

白烏山是一塊整石形成,山上生長兩種樹,一種是楷樹,一種是模樹。樹間有一小廟。廟裡的寬性和尚每年都逆河上行到竺嶽。參天者多獨木,稱嶽者無雙峰。這和尚一直向往着能再建一個小廟在竺嶽之巅,但二十年裡并未籌得一磚一椽。隻是竺嶽東崖上有窟,每次他來,窟裡就出水,水在崖下聚成了池子才止。窟很深,兩邊的壁上有水侵蝕的蟲紋,排列有序,如同文字,又不是文字。和尚要在窟裡閉關四十九天。

倒流河沿岸是有着村莊,每個村莊七八戶人家,村莊與村莊相距也就二三十裡。但其中有一個人口衆多的鎮子,字面上是夜鎮,鎮上人都姓夜,姓夜不宜發“爺”音,所以叫黑。黑鎮是和尚經過時要歇幾天的地方,多在那裡化緣。

逆河上行,旱期裡都沿着河灘,河水拐道或逢着山灣可以從河中的列石上來回,一會兒在河南,一會兒在河北。河裡漲了水,隻能去崖畔尋路,崖畔上滿是開了花的荊棘叢,常會遇到豺狼,褐色的蛇,還有鬼在什麼地方哭。最艱難的是走七裡峽,峽谷裡一盡煙灰色,樹是黑的,樹上的藤蘿苔藓也是黑的。而時不時見到水晶蘭,這種“冥花”如幽靈一般,通體雪白透亮,一遇到人,立即萎縮,迅速化一攤水消失。飯時沒有趕到村莊就得挨餓,去采拳芽,摘五倍子,挖老鸹蒜,老鸹蒜吃了頭暈,嘴裡有白沫。每次跟随着和尚的有十多人行至途中,大多身上衣衫被荊棘牽挂,褴褛敗絮,又食不果腹,胃疼作酸,或怕狼駭鬼,便陸續離開,總是剩下一個叫黑順的。

黑順是夜鎮人,性格頑拗,自跟着郎中的爹學得一些接骨術後就不再聽話,爹讓他往東他偏往西,爹說那就往西,他卻又往東。爹死時知道他逆反,說:我死了你把我埋在河灘。黑順想,十多年不聽爹的話,最後一次就順從爹吧,把爹真的埋在了河灘。一場洪澇,爹的墳被沖沒了。他幡然醒悟,在河灘啼哭的時候,遇見了和尚,從此厮跟了和尚。

兩人逆行,曾多少次,路上有背荷擔順河而下的人,都是嫌上遊苦寒,要往山下安家。順溝逃竄的還有野豬、羚牛、獐子、岩羊和狐子。唯有一隊黃蟻始終在他們前面,逶迤四五丈長,如一根長繩。到了竺嶽,嶽上樹木盡半人高,倔枝扭節,如是盆景,在風中發響銅音。東崖的窟裡出水,崖下形成了一池,一隻白嘴紅尾鳥往複在池面上,将飄落的樹葉一一銜走。黑順問:這是什麼鳥?和尚說:淨水雉。黑順說了一句:今黑裡做夢,我也做淨水雉。和尚卻看着放在腳旁的藤杖,覺得是條蛇,定睛再看,藤杖還是藤杖。

和尚到窟裡閉關了,四十九天裡不再吃喝,也不出來。黑順除了剜野菜、采蘑菇,生火燒毛栗子,大部分時間就守在窟外。

一日黃昏,黑順采了蕨根歸來,窟口的草叢中卧着一隻花斑豹。有佛就有魔。他大聲叫喊,用木棒擊打石頭。花斑豹看着他,并沒有動,鼻臉上趴滿了蒼蠅和蚊蟲,過了一會兒,站起來,就走了。所有寺廟大門的兩側都塑有護法的天王,那花斑豹不是魔,是保衛窟洞的。黑順一時迷糊,弄不清了花斑豹是自己還是自己就是了花斑豹。就坐在窟外捏瓷瓶。瓷瓶是打碎了裝在一隻口袋的稻皮子裡,他手伸在稻皮子裡拼接瓷片,然後捧出一個拼接完整的瓷瓶。這是爹教給他接骨的技術訓練,他再一次把拼接好的瓷瓶搗碎,攪在稻皮子裡,又雙手在稻皮子裡拼接。

黑順的接骨術已經是很精妙了,跟和尚再往竺嶽,所經村莊,隻瞅視人的胳膊腿。凡是跌打損傷,行動不便的,就主動診治,聲明不收分文,能供他師徒吃一頓飯或住一宿就是。和尚在給人家講經的時候,他坐在柴棚裡喝酒,得意起來,失聲大笑,酒從口鼻裡都噴出來。

一九八八年,倒流河沒有發洪水,卻刮了兩個月熱風,沿途的竹子全開花。竹子一開花便死去,這是兇歲。随後山林起火,山上的人更多地順河去逃難,群鳥驚飛,衆獸奔竄。和尚和黑順行至夜鎮,和尚圓寂在那裡。黑順背着和尚依然到了竺嶽,放置在崖窟裡。崖窟從此再沒有出水,但和尚屍體在窟裡并不腐敗。第二年黑順依舊來竺嶽看望和尚,和尚還端坐窟裡,身上有螞蟻、濕濕蟲爬動,而全身肌肉緊緻,面部如初,按之有彈性。

消息傳開,不時有人來竺嶽瞧稀奇,議論和尚是高僧,修得了金剛不壞身。不久,民衆籌資,在窟口修築了一座小廟,稱之為窟寺。

黑順想着自己跟随和尚多年,又到處行醫,救死扶傷,也該功德圓滿,便在窟寺下的舊池址上放置一木箱,他坐進去,讓人把木箱釘死,說:半年後把我放在師父身邊。半年後,有人上竺嶽,卻見木箱腐爛,黑順已是一堆白骨。

責任編輯:陳詩懷

校對: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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