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兩篇文章，提到楊慎在《詞品》中關于幾首詠物詞的評價。關于《柳枝詞》，楊慎以兩首籍籍無名的詞人作品為冠，詠梅詞，則認為蘇轼的《西江月》為古今第一。

今天，我們欣賞一下歐陽修的一首詠蓮詞，因為楊慎又發話了，他認為這首詞：

古今蓮詞第一也。

楊慎在《詞品》中說，歐陽公詠蓮花《漁家傲》雲：

葉重如将青玉亞，花輕疑是紅绡挂。顔色清新香脫灑。

堪長價。牡丹怎得稱王者。

雨筆露箋勻彩畫，日爐風炭薰蘭麝。天與多情絲一把。

誰厮惹。千條萬縷萦心下。

接着，楊慎又提到了另一首《漁家傲》：

楚國細腰元自瘦，文君膩臉誰描就。日夜鼓聲催箭漏。

昏複晝，紅顔豈得長如舊。

醉折嫩房和蕊嗅，天絲不斷清香透。卻傍小闌凝望久。

風滿袖，西池月上人歸後。

這兩首漁家傲，楊慎認為都是歐陽修的作品。并認為第二首：

情思兩極，古今蓮詞第一也。

這兩首詞，都收錄于《歐陽文忠公集·卷二》，不過第二首的作者卻有些争議， 因為在晏殊的《珠玉詞》中也能見到這首詞。

至于作者是誰，暫且不論，我們看看這首詞為什麼如此受到楊慎的推崇。

1、上片

楚國細腰元自瘦，文君膩臉誰描就。日夜鼓聲催箭漏。昏複晝，紅顔豈得長如舊。

上聯前兩句用典：楚國細腰元自瘦，文君膩臉誰描就。描述蓮花的美好。

第一句用典，把蓮花的姿态比喻為楚國纖瘦的美女。杜牧曾有詩雲：楚腰纖細掌中輕。這個典故出自《韓非子》：“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

第二句也是用典，用卓文君美麗的面容來比喻蓮花的細膩、潤滑。把物比作美人，除了可以表達物體本身的美麗以外，還可以感受到類似于人物的風韻。

日夜鼓聲催箭漏。昏複晝，紅顔豈得長如舊。第三句描寫人物，在“日夜鼓聲催箭漏”中，黃昏與白晝日複一日地更叠。

"紅顔豈得長如舊"，美人的容顔豈能青春永駐呢?同樣，蓮花也不能永遠盛開，總有一天會凋零。這裡說的是人，也是蓮花。

2、下片

醉折嫩房和蕊嗅，天絲不斷清香透。卻傍小闌凝望久。風滿袖，西池月上人歸後。

下片還是說人物：醉折嫩房和蕊嗅，天絲不斷清香透。

飲酒微醺中，美人折下嫩嫩的蓮房，嗅着上面放在殘留的花蕊。天絲，張耒有詩雲：郎指蓮房妾折絲，蓮不到頭絲不止。蓮絲未斷，一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卻傍小闌凝望久。風滿袖，西池月上人歸後。這三句，在時間上是倒裝，時間狀語放到最後一句了。化用自南唐詞人馮延巳的《蝶戀花》：

【獨立小樓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正常順序為：西池月上人歸後，卻傍小闌凝望久，風滿袖。

這首詞，上片寫蓮花，拟人拟物，人與花一體。下片直接寫人物。上片說，好花不長久，容顔不久駐。

上片的“好花不長久”，是心理感悟。這種心理感悟，在下片體現為美人的種種行為：折花，嗅花，倚欄，久望，沐風，戴月。

第二首詞的後面三句，化用自馮延巳的《蝶戀花》：

誰道閑情抛棄久，每到春來，惆怅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顔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樓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其實，晏殊（或者歐陽修）整首詞都有馮延巳的《蝶戀花》的影子。晏殊（或者歐陽修）詞中上面寫了花的瘦，馮延巳則寫了自己的瘦。

因何而瘦呢？

馮延巳直接說出了“惆怅”2字。 晏殊（或者歐陽修）的詠蓮詞也是寫美人的惆怅，隻是沒有直接寫出這個詞而已。

美人的惆怅，是因為“紅顔豈得長如舊”。女子紅顔易老，所以更想在自己最美好的時光裡，遇到心愛的人，可惜“卻傍小闌凝望久”，終是一無所獲。

馮延巳的惆怅，是什麼呢，他自己說“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他的年年都有的新愁又是什麼呢？“花前常病酒，鏡裡朱顔瘦”的原因是什麼呢？

我們可以再欣賞一首詠蓮詞，《攤破浣溪沙》：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欄幹。

這首詞是南唐中主李璟。很多人從當時南唐的形勢分析，認為南唐中主與馮延巳的作品中，常見到這種美人遲暮的感覺。

南唐受到北方後周（後來是北宋）的威脅，時時有滅亡的可能。馮延巳作為李璟的重臣，詞中的“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顔瘦” ，多少帶有為國分憂的意思。

而晏殊（或者歐陽修）詠蓮詞中的惆怅，沒有馮延巳詞中那麼沉重。這首詠蓮詞，最多反映出，朝臣被貶或者受到冷落，前途未明而已。

楊慎很自負，他看好的作品，随口就給個“古今第一”的稱号。前面有詠柳、詠梅，今天是詠蓮。

古今的詠蓮詞多了，您最喜歡哪一首詠蓮詞呢？

@老街味道

雖然作者籍籍無名，但楊慎說，這兩首是為唐朝詠柳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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