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84年生人，今年本命年，36歲，祖籍，彭澤定山。曾幾何時，這個年紀對我來說還是很遙遠的，彷佛需要踮起腳尖才能仰望到的高度。然而終究是逃脫不了歲月這把無情的殺豬刀，年複一年在臉上镌刻下皺紋與滄桑，還有那兩鬓泛白。

我是2011年5月回的九江，那一年我27歲。辭去了當時廣東西部沿海高速公路監控員的職務，那個幹了六年的國企單位，毅然決然回到老家九江打拼。記得當時班車抵達老家鎮上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辦理了新的手機号碼，号碼至今未變，然後去到駕校報名了考駕照，30歲之前買車是我那時候最初的理想。作為農村出身，家庭條件不好的我來說，一切都要靠自己。

從鎮上到家裡還有一段距離，我是走着回去的，拎着大包小包，即興奮又陌生。到了村口，雜草叢生，殘垣斷壁，仍是離家時一幅破敗景象，毫無改變。天空灰蒙蒙的，也襯托着歸鄉人的心情，複雜、迷惘、沉重。辭職的事情家裡還不知道，我甚至都沒有告訴父母我今天回家。這是當年父親求人找關系才進去的企業，離開的時候卻沒跟他商量，當他知道後一直唉聲歎氣，卻也無奈我的選擇，畢竟當時那是個令人十分羨慕的工作。兩個月後，駕照到手。在村裡人同樣惋惜的目光中我帶上換洗的衣服以及4000塊錢踏上了前往九江的班車，開始了我的闖九江生涯。

2011年的九江房價還沒有現在這麼高的離譜，更沒有這麼多的高樓林立，路上車也不多。一年後當我開着車帶着當時還是未婚妻的老婆跑在長虹大道的時候感慨：九江真是太小了，半個小時就能跑個遍，這是後話。

起初，剛到九江的日子是很艱難的。

通過房屋中介花了首月房租一半的中介費，租了大中路巷子裡面5樓的一間10平方不到的小單間，月租300，季付。隻有一張甚是破舊的地闆床不帶席，一張沒有抽屜的老式書桌，一個闆凳，一扇會打雨的小窗，再無其它，衛生間公用。陰暗潮濕擺滿雜物還滿是異味的樓道，老鼠橫行。衛生間的斑駁、氣味以及擦不去的痕迹能讓人進去一次作嘔一次。偶爾對門的中年夫妻還會吵架摔個東西乒乓作響，半夜下班的女人疲憊地拖着高跟鞋磕碰着樓梯的聲音漸行漸遠。

七月的九江蚊蟲開始增多，炎熱的出租屋更是待不住人的，買了個小電風扇也無濟于事。後來在隔壁同租的一個小姑娘口中得知可以上六樓的天台納涼，于是天天晚上拿着涼席上天台。跟小姑娘沒有故事，我對天發誓，因為那時候我跟我老婆正處在異地戀熱戀期。老婆那時仍在廣東那個單位，我們是那裡相識相戀的，對于我的辭職，她是支持的。撐不飽餓不死的單位，每月隻等着出糧的生活不是我們想要的。加之換了領導，一朝天子一朝臣，人際關系網更是變得錯綜複雜，也看不到未來。我們想要成家，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窩，這是認識她之後我才有的想法。另外，我們都算得上是有戀家情結的人，故土難離，而且父母年紀大了，身邊也要考慮照顧。所以我先回來立足，穩定之後她再回來，這是我們當時的約定。

還算寬敞的天台是可以看到甘棠湖和煙水亭的，雖然偶有幾隻蚊蟲滋擾卻比悶在出租屋裡涼快多了。夜晚的甘棠湖和煙水亭在巨大的廣告霓虹閃爍照映下顯得谧靜深幽，微風掃過湖邊高大的梧桐掠過湖面泛起陣陣漣漪，猶如我無法平靜的心境。每一次躺着數星星的時候我也惆怅着天亮後的路該怎麼走。

當我在東盟城中城一個賣酒的老闆那裡應聘完，拿着諾基亞E63打開地圖找方位準備走回出租屋的時候發現地圖完全不準，也不知道坐哪路公交。那一刻，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到九江後的無助。我沮喪着蹲在馬路邊想着我的未婚妻，然而，我沒有給她打電話。最後忍痛打了個的士才找到回去的路，錢，必須省着點花，因為還要蹚後面的路。

做白酒的業務後來沒有去，原因是我不喝白酒，我怕到時候要天天喝酒。雖然中年老闆看了我的簡曆後一個勁地誇我是可以做起來的，而且他準備投20萬在市區打廣告，包括公交車身。後來有一年好像偶爾看到了一次這個品牌白酒在公交車上的廣告，但也僅僅是一次，也不知這個老闆現在怎樣了。

第二次應聘是在浩川，因為自己沒有特長技術，隻有一張早年花錢就能得來的專科文憑，所以當時定位的工作崗位就是做業務員，起步低。那個應聘我的主任很是看好我，覺得我是國企單位出來的，又年輕，在老單位還拿了很多榮譽，這個是在應聘的簡曆裡體現出來的。帶我去食堂吃飯的時候碰到人就說這是棵苗子，要好好培養。底薪1500，以後拿提成。當他把我介紹到分管我的經理那裡時，經理的一番話讓我打了退堂鼓。經理是天紅的，算是老鄉。但他給我布置的任務卻好像是給了我一個下馬威：賣挖土機、鏟車，一個月要拜訪45個有效客戶，回來填表交給他，還要學習相關機械知識，對機械我并不感興趣。當我問他去哪裡找客戶怎麼去，他看都不看我說去大山裡，走路去。他的一番話把我吓一跳，從他辦公室出來後，我擡頭看看天，七月份的太陽照在我的臉上，熱辣辣的。想着經理說的大山裡、走路以及他那不屑的眼神。六年國企工作經驗教會了我察言觀色、人情世故。我不好意思打電話回絕那個笑容滿面的主任，糾結了好久，給他發了一個短信，他有沒有回我已經記不得了。

那時候的九江工作機會真的不多，随後陰差陽錯被人帶進了平安做人壽保險。上班地點就是聞名全國的“鳳舞九天”所在地新橋頭龍翔國貿大廈。每天早上晨會唱歌，然後跟着一幫上了年紀的家庭婦女和幾個還算好看的小姐姐圍在一起上課。至今我仍記得新橋頭附近巷子裡一對父女支的攤子炒的蛋炒粉帶着一股子地溝油的味道還有那免費的綠豆湯。那時候帶我的師傅是個來自修水縣的高個大美女，她的年齡我猜不出來，也不敢問。紮起的馬尾和一身職業裝展現着她的成熟幹練，時常戴着長長的耳環吊墜，氣質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為了讓我好好幹下去，她給我看了她的工資表，顯示月入過萬。她叫淦亮英，我仍保留了她的手機号，卻從未聯系。人這一生中會遇到許許多多的人，有些人就是匆匆過客，僅僅是照面而已，而有些人你要永遠記得，因為她在你成長的路上給了你信心。

整個八月份就是傻傻地坐着上課，講師在上面講，我偷偷打着瞌睡，無聊透頂，一句也沒聽進去。當然，工資也是沒有的，保險是靠業績吃飯的，我不認為我在人生地不熟的九江能發展我的客戶。我覺得我看不到未來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因為口袋裡沒幾個錢了。

就在八月末的時候，事情有了轉機。蓮花鎮有家保溫闆廠通過平安的熟人想在平安保險裡挖幾個業務員過去跑銷售。銷售老總是太平的，叫李林安，也叫李啟明。這是他後來告訴我的，我不清楚他為什麼有兩個名字，但他應該算是我在九江遇到的傳說中的貴人，現在他人在馬來西亞，具體做什麼不得而知。聽說我也是彭澤的，于是把我也叫去一起吃了個飯。這一頓飯後我就正式開始了我的業務員生涯，底薪1500，包吃住，出差标準100塊一天，路費報銷，我很滿意，我急需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

經過一個禮拜簡單的産品培訓後，我就帶着一大箱子自己裁好的樣品跑經銷商。我很珍惜這次難得的工作機會，跟打了雞血一樣熬夜坐火車轉汽車，四個月時間裡整個江西省除了贛州沒怎麼跑之外，其他縣市的建材市場基本被我走了個遍，類似的情節猶如《相愛十年》裡的肖然所經曆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我沒有他後來那麼能耐，我隻是個小老百姓，我隻是為了生存。那些現在仍保存在抽屜的一張張火車票和名片見證了我那段時間的辛勞歲月。年底大老闆很是欣慰我這麼能吃苦耐勞，破例讓财務獎勵了我600元獎金。财務叫楊桂芳，一個長我幾歲的大姐，大老闆叫程學征，後來在城西港買了地建了廠房。

我穩定了，第二年老婆也辭職回來了。經過同學關系進入了浔陽東路的郵政上班。為了離老婆上班近點，我們在馬獅計生樓7樓租了間房，每月800，季付，爬樓梯，老婆是個愛幹淨的人，太差的看不上，太貴的當時條件又不允許。那時候我們的早餐經常是吃已經拆遷了的考棚煎包和國棉三廠公交站旁健康小吃的蘿蔔餅，相比四姐妹蘿蔔餅我們還是喜歡她家的味道，水子沖蛋感覺太腥，從未敢嘗試過；偶爾宵夜是對面的頂好鍋貼。那時候的頂好鍋貼是人工煎的，味道也比現在要好很多，門面也沒有現如今這麼大裝修這麼華麗，健康小吃的中餐那時候是8元一份，還有紅燒肉。雖然偶爾也去頂好鍋貼對面的粵港名粥點些小吃和炒牛河來回味一下廣東的日子，卻總也少了在廣東那時候吃的那種味道。考棚煎包現在也找不到了，我們終究是要适應。

這一年下半年廠裡和豐城一家保溫闆廠合并在南昌向塘開了兩條生産線，我和另一個同事陳磊合夥承包了廠裡的銷量，工資開始過萬。同年十月，我買了輛國産金剛，落地6萬多，算是實現了30歲前的夢想。同年，九江的公租房開始申請，十二月有幸搖号中簽了怡居苑一套60平米的小高層。搖号當天通過關系拿到了入場券，老婆休假，窩在出租屋裡看電視直播。一開始是搖怡和苑的房子，等了近兩個小時，中途我實在憋不住去了趟廁所，就在這時老婆打電話過來說好像聽到了我的名字，因為電視太小又不清晰看不清楚，但隐隐約約是聽到了。那天晚上我們内心忐忑的一夜都沒合眼，等待第二天的挂網公示。早上7點多鐘，公示出來了。下載、搜索，我的名字豁然跳了出來。那一刻我們激動萬分，抱頭相擁。分頭打電話将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家裡，我們的婚事有着落了。之前丈母娘一直不同意我們的婚事，因為我的家庭和自身條件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差了，她不想她女兒跟着我受苦。那一年年二十八下大雪，我們帶着大包小包，開着車慢慢悠悠，小心翼翼路上開了4個小時回定山老家過年。好事多磨，瑞雪兆豐年。

2013年某天的一個深夜，我把《闖碼頭》改編成《回九江》。 `

車買了，房子也入住了，婚事終于提上議程了。2014年5月1日，我們結婚了，婚車是我自己的吉利金剛，這一年我30歲整。這一年也剛好趕上查環保導緻塑料行業不景氣難以存活，于是我辭職了。結婚後我在家待了半年，也練就了一身好廚藝。沒有上班的這半年裡靠着之前積累下來的老客戶發些零散的單子艱難的養活自己，老婆也沒有任何怨言。

同年11月底，在家實在憋得難受的我開着車到處轉，想着還是要找份工作。轉到現代綜合大市場看到有賣管道的店就想起來網上有家管道廠正在招人，于是果斷打電話過去，回複下午帶簡曆過去面試。

下午兩點，我在辦公室見到了銷售老總。談了近兩個小時，算是應聘上了，第二天就開始上班，底薪1500。從此，我又開始了我在九江的第二份工作，賣給排水管道。後來我問他當時是什麼原因招的我，他說你能在一個公司待6年證明你性格已經沉澱下來了，做銷售最忌諱經常換工作環境，剛熟悉了産品又因為各種原因不做了對公司和個人都是損失。這是事實，後來，我在這個公司一直待到2019年下半年，底薪也從1500提到了4500，當然還有提成。由于各種原因，公司現在已經停産我也就出來了。但在這裡我認識了一幫好兄弟，尹建虹、夏飛、餘江、丁建強。如今我們都有了自己各自為之打拼的事業。

這5年裡我有了可愛的女兒芃芃、兒子東東，新買的房子下個月要交付了。鄉下也做了一棟三層樓，正在裝修，公租房也買了，車也從金剛換成了凱迪拉克。人生所有大事今年都完成了，雖然來的都有些遲。

生活是會朝着自己的想象發展的。這近十年來所有的事态都是按着自己的預想去走的，中間有汗水，有酸楚，卻從沒有過想放棄的念頭。

如今自己租了門面，開了公司，壓力也很大，每天忙碌充實。下一個十年我不知道會經曆什麼，但我已經準備好了，為了這個來之不易的小家庭扛起重擔。

結束語

僅以此文紀念自己九江這十年來的過往以及經曆，給自己浮躁的人生以提醒，給自己孤獨的内心以慰藉。人生是一個不斷回望的過程，走過的路偶爾也要回頭看看才能更好地找到今後的方向。

2020年10月31日星期六

江西﹒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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