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死你!我要打死你!這個死老太婆,我再也不害怕你了,我告訴你,今天我媽媽在這裡呢!你害怕了吧!你害怕了吧!哈哈哈……”
小安披頭散發,叉着腰用食指指着對面的一個老太婆,用盡全身的力氣咆哮着,而老太婆則低着頭一聲不吭,滿眼的淚水,看着委屈極了。
小安一邊罵,一邊回過頭來找媽媽,媽媽正站在她旁邊和周圍不知何時冒出來的街坊鄰居聊天:“看我們的閨女啊,這脾氣真不好,還是這麼任性,要不怎麼總是和任何人都處不好呢?”
小安看見媽媽不理她,愈發着急暴躁起來,扯着嗓門喊道:“媽媽,是我呀,她欺負我,她想殺了我!她想殺了我!她想殺了我!”
周圍的街坊鄰居看到小安,立馬将小安圍起來:“小玉啊,你媽媽多明事理,一點也不護短,你可得向你媽媽學習……好好和你婆婆媽道歉……”
小安對那些鄰居有一種無名的厭惡感,因為她覺得就是因為她們,所以無論她怎麼喊,媽媽都像外人一樣在圍觀她、指責她、笑話她,那些漠然的語氣像一根錐子似得鑽進小安的耳朵裡,尖銳的疼痛伴随着“諄諄教導”的吐沫星子,讓她再也忍不住,呼的跳起來,“啪”的一巴掌就把那個委屈的老太婆打飛了,老太婆的身體飛了,但是那委屈落淚的臉卻變成了獰笑的得意的臉,在一旁轉着圈的晃動,随後變成了一把黑色的大菜刀,朝小安慢慢的靠近,再靠近,越來越近……
“滾啊!”她大吼着從床上彈跳了起來,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又是五點鐘,同樣的夢,同樣的時間,小安無奈地笑了笑,一場夢而已,隻是不喜歡夢中那份焦慮和暴躁而已。枕邊人陸黑掙紮着起來,閉着眼習慣性要去抱小安,嘴裡嘟囔着:“小安,沒事啊,不怕,我在呢。”
小安從來沒有告訴過陸黑噩夢的内容,陸黑最初的時候問過幾次,都被她搪塞了過去,最常用的謊言就是被狗咬了,時間久了,陸黑就一直以為小安怕狗,出門的時候隻要碰見狗,不管大狗小狗都會緊緊的把小安摟在懷裡,她也特别喜歡這種被摟着被保護的感覺,所以就幹脆裝作真的很怕狗,假亦真時真亦假,以至于小安單獨在外碰見狗都忍不住要尖叫起來,有時尖叫完了才發現沒有熟悉的懷抱, 然後左右環顧一圈,如果沒人看她,她便沖着狗狗吐吐舌頭說聲對不起,如果狗主人略表歉意,她也就隻能裝作驚吓過度心髒怦怦跳的樣子。
小安從陸黑的臂彎裡悄悄地鑽出來,陸黑的臉似乎從來沒有老過,也沒有變過,讓她很是着迷。但就是這樣一張臉,隻要不看見他,小安就記不起他的模樣,越努力地想越模糊。
那是十二年前了,小安還是一個小姑娘,十分大膽的小姑娘,這是陸黑的原話。
剛畢業參加工作的小安,忙裡偷閑地站在辦公樓的走廊上舒展腰肢,目光漫遊,越過樓下急匆匆的快遞員,還有身穿皇袍的快餐外賣員,再越過角落裡不停吐槽的公司職員,最後越過一個小花園,如果它還算是一個花園的話,那裡有一個男子白衣黑褲,左手拿着電話,右手有節湊的拽着離他最近的那片樹葉,看他打電話的表情,如柔風細雨一般,特别迷人,此人便是路黑。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小安發現陸黑特别有規律,每天上午十點和下午三點鐘他便出現在那裡,每次10分鐘,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
就這樣,被迷住的小安利用舒展腰肢的機會為陸黑掐分掐秒了一個月,每一次她都禁不住浮想聯翩,他在和誰打電話,都會說些什麼呢?第一個月零一天的時候,她太好奇了,迅速走下樓,悄悄來到小花園,她若無其事地站在花園一隅,那是她觀察已久的偷聽絕佳位置。
沒過五分鐘,陸黑果然來了,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山前有個嚴圓眼,山後有個嚴眼圓,二人山前來比眼,不知是嚴圓眼的眼圓,還是嚴眼圓比嚴圓眼的眼圓?……出南門,走六步,見着六叔和六舅,叫聲六叔和六舅,借我六鬥六升好綠豆;過了秋,打了豆,還我六叔六舅六十六鬥六升好綠豆……”
小安聽了十分鐘,給她驚得瞪口呆——用說情話的神情來說繞口令,不由大呼:“奇葩!”
在陸黑結束準備要走的時候,小安一個箭步擋在了陸黑面前:“山前有個崔粗腿,山後有個崔腿粗。”
陸黑一臉驚訝地看着小安:“啊?”
“啊什麼?快說後半段?”
“二人山前來比腿,不知是崔粗腿比崔腿粗的腿粗,還是崔腿粗比崔粗腿的腿粗?”
“哥挎瓜筐過寬溝,過溝筐漏瓜滾溝。”
“隔溝挎筐瓜筐扣,瓜滾筐空哥怪溝。”
……
如對暗語似的,小安嘴裡秃噜了好幾段繞口令,陸黑倒也是對答如流,他倆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正在他們笑得龇牙咧嘴時,她突然面色嚴厲的說道:“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炮兵并排跑,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說完這句話,她直瞪瞪地瞅着他,大氣也不敢出。
陸黑倒是神色若定接了繞口令的下半句:“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說完這句話,他又補充道:“男的要主動。”
小安臉色些微的顔色變化都沒有:“好,晚上六點半在這裡等我下班,我們去慶祝一下。”末了連電話都沒有要,就“咚咚咚”地跑回了辦公室,坐在椅子上的那一瞬間,她才感覺到心髒已經跳到了嗓子眼,腿也在微微抖動着,任她怎麼掐大腿都不能阻止這樣的抖動。
奇葩的相識,讓小安和陸黑好了十年,在相處中她慢慢發現,陸黑壓力大的時候就會拿着手機,像說情話一樣地說着繞口令。甚至有時候他們發生了不可調和的分歧時,陸黑就默默的拿着手機走到陽台上對着一盆花情意綿綿的念着:“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炮兵并排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一遍又一遍直到火氣全消,他說這是他們的定情詩。
小安有時候也會納悶,不管是長相還是性格脾氣都說不上好,為什麼陸黑就能這麼讓着自己呢?她上百次地問過陸黑,得到的答案太過于文學化,實在是沒有任何可信度。
小安第一次和陸黑發生真正的沖突,是他們七周年的時候。那天蛋糕已切好,紅酒已滿上,玫瑰也正在嬌豔欲滴。小安覺得幸福大概就是這個模樣吧——可以摸得着,看得到,就對陸黑說:“媽媽看到我們這麼幸福,該多麼高興呀……”,就在她說得起興的時候,陸黑确毫無預兆地使勁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還是用不鏽鋼的湯勺敲得,敲的力度有多重呢?反正陸黑的頭上立馬出現了一個青黑色腫包,這讓小安的心禁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你怎麼了?”
陸黑說:“沒事,不小心碰到的。”
小安根本就不相信:“真的嗎?”,她明明看到他是自己敲上去的,陸黑沒有回答真或者假,一邊給小安夾了一塊蛋糕一邊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哈……”
小安還在那個青腫包上沒回過神兒:“真的沒事嗎?要不抹點香油?我媽說抹香油好得快。”
陸黑依然沒有接這個話茬,自顧自地說道:
古時,有一潦倒書生,常年在街上支一小攤兒,以寫字賣文為生,有一年,時值深秋,一個老者來到了他的攤前,想讓寫一封信給他家人,旁人寫一封書信也就3文錢,老者卻要給他二兩銀子,條件就是回到老者的院子裡寫,一是給的錢多,二是價格誘人,書生便跟着老者一路走去,誰知卻越走越偏,書生心裡有些害怕,便想回去,不做這老者的生意了。他正想開口回絕老者,老者卻先開了口:“公子莫急,咱們這就到了。”
書生聽聞此言,擡眼望去,一座青灰磚看着有些破舊的宅院就在不遠處,書生連忙快步上前緊跟在老者身後,詢問書信一事兒,隻想着寫完趕緊回家。
老者徐徐回道:“我家偏僻,一向安靜少人,隻是近些日子,不知突然從哪兒冒出些生人,趁我出門時,在宅内翻箱倒櫃!”
“這生人不似蟊賊也不似強盜,極其有禮,見面還和我作揖問好,家中也未見丢失什麼東西,但是家宅豈能容外人來去自由,故此,老朽在此要向官府寫一紙狀子,也好提醒那些生人不要擅入我家宅……”
書生說:“你不是要寫一封家書嗎?”
老者歎了一口氣說道:“唉,狀紙要寫,家書也要寫,我兒子當官了,全家人搬遷到京城了,他們家人剛離開不久,我這生活了半輩子的地方,故土難離啊,對了,你把我兒子當官的事情也要寫到狀紙上面,這樣官府的人才能重視,但我被騷擾的事情,就不要寫到家書裡面了,省的我兒子擔憂啊……”
書生恍然大悟,緊了緊背上的箱籠對老者道:“老人家說的是,現在天色尚早,我傍晚時分一定寫好,讓你明日就可交至官府。”
說也奇怪,眼瞅着宅院就在眼前,卻一路疾行,又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天色暗了下來才到達老者家中,待書生寫完書信,一輪明月已在雲端顯現。老者便挽留書生過夜,書生唯恐歸途中有毒蟲野鬼,不敢夜行,也就由着老者收拾出一間西廂房,簡單洗漱一番後,蓋了一床薄被閉目歇息。
直到夜深,書生卻因深夜寒涼,薄被不暖,微微寒意入身輾轉反側。正當迷糊之際,窗外忽有一聲尖叫,書生一驚,睜開雙眼,摸索着披上褂子,還未下地,突然眼前一人影和一把黑色大菜刀同時出現,猛然劈向自己,書生幾近魂飛魄散,吓得身體直往床下出溜,也幸虧出溜的快,堪堪躲過這一刀。
“你……你……你是誰?”
人影見書生如此膿包,便不再落刀,走上前去要關了窗戶,正巧不巧,月光明晃晃照清了人影面容,書生頓時懼意銳減,隻見人影單薄,面色蒼白,雙眼透出一種憔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究竟是誰?”書生再一次問道。
人影依舊面無表情,拿起菜刀就砍,書生一看立馬吓得左躲右閃,菜刀雖說舞得吓人,但是接近書生時卻又收刀不前,就這樣,一個躲一個砍,幾個回合之後,書生是渾身酸軟無力,隻能靠在牆壁上呼呼直喘氣,心裡念叨着:“吾命休矣!”
正當書生以為要喪命于此時,一道亮光劃破黑壓壓的天空,随後鼓點聲聲,黃豆般大小的雨滴瞬息而至,就在這時,人影突然一聲大叫,如同狼嚎,菜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
随後,門外傳來了老者的聲音:“公子,睡得可還安穩?”聽到老者的聲音,人影嚎叫的越發凄厲響亮,書生被震的頭暈腦脹,無法張口回答,想要去開門,卻如同醉酒般搖搖晃晃,未走幾步,跌倒在地。
老者在門外等了一會兒,屋内卻靜悄悄的,見書生沒有回應,便離開了廂房,随着老者的離去,外邊的雨聲漸漸變小,人影也慢慢的安靜下來,走至書生面前,手起刀落,正正好,一刀劈在了書生的面部正中,書生戰戰兢兢,兩腿發軟,身體緊靠着牆壁,閉目等死,卻遲遲未有疼痛之感。
書生滿心驚懼,小心睜開眼,頓時大吃一驚,發現砍他的菜刀根本不是真的菜刀,竟隻是一張紙,紙上畫着一把黑色大菜刀,栩栩如生,而人影卻早已不見蹤迹。書生狠狠地把紙撕成碎片,劫後餘生的喜悅轉瞬而逝,伴随着的是更大的驚恐,再也不敢入睡,睜大雙眼熬至天光微現,便去和老者告辭。
老者說:“公子莫急,用過早飯,再走也不遲。”書生經不住老者的熱情,隻得就着小菜喝了粥,又要告辭:“老人家,謝謝您的早飯,我該回家了。”
老者說:“公子,我再給你二兩銀子,你再幫我寫封家信吧。”書生見财壯膽,想着幾封文書頂了一年的收入,很是心動,就坐在桌前,一邊聽老者絮叨,一邊奮筆疾書。
待老者絮叨完,書生寫罷這封家書,已是到了黃昏時分,隻得又在老者家借宿一宿,夜間問老者多要了一床被子。
又是夜深之時,恐怖情景再現,人影再次拎着一把菜刀而來,書生好不容易熬到了黎明時分,怕再惹禍端,未和老者告辭,便匆匆忙忙離去,走不多時,便迷了路,正當不知去往何處之時,發現遠處就是老者的青灰磚的宅院,書生大吃一驚,隻得硬着頭皮又回到了老者家中。
老者對他的離去似乎毫不知情,隻是拉着他寫家書,寫了一封又一封,在老者家中自然是住了一夜又一夜,人影也是夜夜拿着菜刀造訪。
家信大約寫了第十二封時,書生熬得是兩眼發青,身體發虛,于是決定晚上去找老者相陪,他來到老者屋外正欲敲門,卻聽得屋内傳來竊竊私語聲,書生有些好奇,便透過門縫往裡一看,頓時一臉駭然,再次吓得魂飛魄散,那昏黃的屋内,竟挂滿了花花綠綠的紙人,隻見那紙人栩栩如生,每個紙人胸口都寫着名字,那些名字,正是白日裡書生家信裡出現的那些人,而老者笑眯眯的坐在那裡,對着紙人給他們念信中的内容,書生看的毛骨悚然,不敢出聲,悄悄脫了鞋,慢慢往回走。
走回西廂房,卻看見人影正端坐房中央,手持大菜刀,書生心神震撼,轉身就往外跑去,也不顧不得有沒有動靜了,人影緊随其後。
“公子,你可還好?”屋内的老者聽到聲響一邊開門,一邊問道。
書生哪裡還敢應答,跑得更加快了,片刻之後,回頭便再也看不見老者的宅院了,人影依然緊追不舍。
快要跑斷氣時,書生慢慢停下來,環顧四周,四面盡是高山,左右皆是懸崖峭壁,書生回頭看了看人影,發現人影更加單薄起來,手中也無菜刀。
人影看到書生停了下來,暴跳如雷:“你個蠢貨,還不走,留在這裡準備永生永世當夢人嗎?三番兩次提醒于你,你卻将提示死個粉碎,蠢貨!”
書生見人影說話,不是要害他性命,不禁如釋重負:“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走?”人影面色一沉:“晚了,我已經是夢人了,你能看清我的面貌嗎?”
書生隻能隐隐約約知道人影的面貌,但要仔細看,卻如同蒙了一層霧,什麼也看不清楚。書生還想啰嗦,人影面色一冷,瞬間移動到書生面前,将其擲入懸崖。
書生驚恐萬分,不斷尖叫:“啊,救命!救命!有人要害我性命!”
“老爺,老爺,少爺醒了……”
小安聽完這個莫名其妙的故事問道:“然後呢?”
陸黑:“沒有然後了?”
小安有些生氣了:“所以呢?”
陸黑:“沒有所以啊。”
小安:“這個故事叫夢人嗎?在夢裡醒不了的人?那個書生隻是夢中的一個人,他的真實身份是少爺?”
陸黑:“好啦,故事結束啦。七周年快樂,小安,願我們一生一世都能在一起。”
小安不知道陸黑為什麼會在結婚七周年的日子講這麼一個恐怖的故事,而且還有些莫名其妙,就翻着白眼氣鼓鼓的問道:“在一起幹什麼?在一起,一年聽一個恐怖故事,最後被你吓死嗎?”
陸黑的臉瞬間柔和起來:“我們一起帶着八百标兵奔北坡啊,咱們生八百個标兵好不好啊?”
小安被這話題轉移的莫名其妙,怎麼就從陸黑自殘,講到了恐怖故事,又怎麼從恐怖故事變成了生孩子呢?小安總感覺今天的陸黑怪怪的,和平時不太一樣,他倆明明已經商量好做丁克不要孩子的。
小安面對陸黑殷切的眼神撒了個謊:“一個标兵都不會有了,我已經做了絕育手術。”說完一臉人畜無害的看着他。
陸黑明顯的愣了一下:“不可能!”
小安立馬怼上去說:“你怎麼知道不可能?”
陸黑:“我……哎呀,快來忘記了,這是送你的七周年禮物。”。随後,他便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比鴿子蛋略顯小些的鑽石戒指,要套在手指上。可小安卻不想配合他,緊緊的握着拳頭背在身後就是不戴。
那一刻,小安偏執的想弄明白那個夢人的寓意,也想知道為什麼陸黑那麼笃定的認為她不可能去絕育。
一個非要問個明白,一個在打太極,局面僵持的久了,陸黑突然說:“算了,睡覺吧!”
小安一肚子的委屈,一周都未和陸黑說過一句話,他也沒有解釋什麼,連借口都沒有編一個,兩人就這樣互相陪着沉默。
事後,小安開始仔細地回想,為什麼陸黑會敲自己的頭呢?好像是說道媽媽這個話題?她從來沒有認真的想過媽媽,她心目中媽媽這個詞是世界上最美好最美好的事物。凡事都經不住琢磨,越琢磨越想媽媽,小安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媽媽長什麼樣,上一次見媽媽是什麼時候,在一起幹了什麼? 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
“陸黑,媽媽怎麼好久沒來了?”
“上周剛來過呀。”
小安快瘋了,她的記憶和陸黑的記憶完全不一樣,她把關于媽媽的記憶完全抹去了,有時候在噩夢裡她努力的回頭看媽媽,想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可卻怎麼也看不清楚,直到做了一個不一樣的夢。
說這是一所破舊的老房子裡,不如說它是一個用石塊砌成的牢籠,門上的鐵索早已鏽死,估計從鎖上的那一刻起就沒有被打開過。
小安睡在地上雜亂的稻草堆裡,稻草中還夾雜着斑斑血迹,和已經腐臭的衣物,被褥被撕的滿地都是,整個屋子是陰暗的,不見天日的。
小安心想:“這次的噩夢,終于換了花樣……”,她很好奇,想知道随後會發生什麼?于是她從稻草堆中站起來走到那個巴掌大的窗戶口大聲喊叫:“有人嗎?”
“喊什麼?想死啊你!”随着一聲呵斥, 一位老太婆出現在了窗口。小安看見她大吃一驚,那不就是夢中她毆打的老太婆嗎?
老太婆拿起靠在牆角的一根竹竿穿過窗戶直接就杵在了小安的腹部,她一邊杵一邊厲聲喝道:“你又開始發瘋了,還不快躺回去?否則再餓你三天!”,老太婆連續杵了七八下才罷手,小安腹痛如絞,頭上冒出一層層的冷汗,盡量躲閃竹竿的攻擊,誰知這竹竿卻像長了眼似的,怎麼也躲不開。
小安忍着劇痛,大聲喊道:“放我出去,我打死你這個死老太婆!我打死你。”
老太婆得意的說:“打死我,你做夢吧你,晚上回來,看我兒子不拿菜刀砍死你!”,說完這句話,老太婆又把竹竿立在牆角大搖大擺的走了。
小安給自己揉着肚子,一頭冷汗,那疼痛感太真實了,她隻想趕緊從夢中醒來。可惜,她度過了大約有七八日的“鐵窗生涯。”每天隻有一頓飯,長了黴點的饅頭,連個碗沒有,小安又饑又渴了兩日後,覺得時間已經凝固了,每一秒鐘都是煎熬,整個胃裡都是灼熱的空蕩蕩的感覺,全身無力一點都不想動,癱在稻草中。第三天,小安兩眼發光的看着那個黴點饅頭,肘膝着地一步一挪的挨到它面前,吃了三天來的第一口飯,她能感覺到饅頭迫不及待的順着喉嚨、食道一路奔跑,磕磕碰碰的一直跑到胃的最底部……
“喲,我還以為你有多大志氣呢,有本事别吃呀?”老太婆進來的時候,小安剛把饅頭吃了一半,她甚是得意:“看來今天的饅頭也不用給你了!”她一邊說,一邊拿起牆角的竹竿對着小安就是一頓亂杵,小安也顧不得躲閃,像狗一樣趴在地上把剩下的饅頭使勁的往嘴裡塞。
小安覺得這樣牢籠循環,對于她來說,最終隻會有兩個結果——死掉或者瘋掉。就在小安快要在這樣的折磨中迷失自我失去意識之時,她做了一個夢中夢,她夢見了陸黑故事中的老者、書生、人影……
“我變成夢人了嗎?”小安惴惴不安,她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卻總也想不明白。
某一日,窗外又傳來老太婆的聲音,隻不過這次的聲音是那麼的委屈與無奈:“老妹妹,我也是沒辦法,她發起病來就往外跑,還拿磚頭砸人,見人就砸,你看我的胸口啊讓她砸的一邊漆黑……”
“不用解開衣服了,不用解開衣服了,俺知道啊!”這是另外一個老妪的聲音。
“說到哪兒了?噢,說到咱這閨女砸人哈,她見人就砸,連她丈夫,俺兒子也沒少讓她打……俺們好幾次把她送到精神病康複醫院,也不見她好轉,還更厲害了,隻能給她接回來了……”老太婆繪聲繪色的說道。
“俺知道,俺知道,你都已經和俺說過了好幾次了,都怪俺這閨女,哪有婆媳争論幾句,就鑽了牛角尖出不來呢?咋成這樣了呢?”老妪說道。
“我就知道你最明事理了,這街坊鄰居哪一個不誇你啊。我也是把她當親閨女養着啊,你看俺這美天好菜好飯的伺候着,還被她罵……”老太婆用哽咽的向老妪滔滔不絕的訴起苦來。
聽到這裡的小安心中怒火熊熊燃起:“你這個死老太婆!你胡說八道,我要打死你!你放我出去!”
突然窗口出現了老妪的臉,她歎了一口氣:“閨女啊,你啥時候才能好呀,媽媽也盼着你趕緊好呢?”
聽到媽媽兩個字,小安心中一暖:“媽媽!”,連忙擡起頭朝窗外望去,頓時大吃一驚,那個老妪不就是夢中的媽媽嗎?小安驚疑之中聽到老妪說道:“小玉啊,我跟你說啊,你要不是這麼任性,怎麼也不會落到這地步!婆媳之間發生的矛盾,你主動道個歉,不就完了嗎?你咋還能動手呢,你上次胳膊骨折,你婆子熱湯熱水的伺候着,你還罵他。我知道懷孕了不容易,但是你也不能打你婆子啊!你看看好的日子,讓你過成什麼樣子?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但媽媽總歸是為你好的,你服個軟多好啊,你得明事理兒……”
看着苦口婆心的老妪,小安心念一動:“這是我逃命的最好機會呀!”,于是她緊緊的拉着老妪的手說:“媽媽,你聽我說,别打斷我,我沒有瘋,我沒有病,我也沒有欺負老太婆,是他們欺負我,我胳膊是他們打斷的,懷孕時候起争執是因為她罵咱們家人侮辱咱們家人,我沒有打她,她是故意把我關在這裡的,精神病康複醫院說我沒病,她就把醫生大罵了一頓,然後把我關在這裡,兩天給我吃一次飯,每次都是吃壞饅頭……”
老妪聽到這裡忍不住打斷了小安的話說道:”你這孩子又說瘋話了,我看你婆子給你做的飯菜就不孬,有肉有菜的,還想咋樣啊?你婆子是個心善的人,每次說到你都淚眼連連,唉,我可憐的閨女啊……”
小安絕望極了忍不住大吼大叫起來:“我要殺死那個老太婆,我要打死她!”
老太婆站在旁邊一聲不吭,輕輕地歎了口氣:“唉!”
老妪聽到這一聲“唉”,連忙轉身對老太婆說:“老姐姐呀,我知道你心裡苦,我這閨女啊就辛苦你了,這是2000塊錢……”
老太婆一邊嘴裡推诿着,一邊順手接過了這2000塊錢迅速揣在了衣兜裡。小安看着這一切,實在不能理解這老妪的行為,她這不是把親閨女往火坑裡推嗎?為什麼甯可信老太婆的話都不信親閨女的話呢?
小安帶着僅存的一點希望沖老妪喊到:“媽媽,我是你親閨女呀,她欺負我,她想殺了我!她想殺了我!她想殺了我!求求你,救我出去吧。”但是老妪還是一味的讓小安明事理,好好過日子,要孝順老太婆,不要再鬧脾氣了。
小安之所以能支撐住,是因為她每天都能隐約聽到一個清脆的童聲抑揚頓挫的說着繞口令:“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邊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小安也能隐約聽到老太婆一字一句的教着男孩說:“媽媽是壞人,媽媽是瘋子……”,小安大約推測的出來,那個男孩應該是她兒子。
等到小安真正的見到男孩的那一瞬間,她十分肯定那就是她的兒子,男孩趴在窗口說:“媽媽,你什麼時候才能好呀,教我念繞口令好不好?奶奶不讓我來,我偷偷來的……”回憶瞬間湧上心頭,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啊……
小安再一次萌發了求生欲,她想脫離這個該死夢,她用顫抖的聲音對男孩說:“孩子,救救媽媽,拿竹竿刺穿媽媽,快拿竹竿刺穿媽媽……”
男孩拿起了竹竿一臉怯意的說道:“可是媽媽,你會疼的,要不我把你放出去吧,奶奶不給你看病,你自己去看病好嗎?”說完,男孩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竟然把門鎖砸碎了。
小安打開房門,滿含淚水的擁抱着男孩,然後轉身離去……離去的那一瞬間,雖知是一個夢,但依然有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将小安從夢中驚醒的除了分離的痛,還有強烈的頭痛感,她起床喝水上廁所,順便照了下鏡子,突然發現痛感是真的,因為腦袋上有一個腫包,就像是陸黑上次用湯勺敲自己産生的腫包一樣。她找了些香油摸上去,效果還不錯,此後,小安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做那個噩夢了,直到半年後,又開始了噩夢,小安好笑的想:“是因為香油的作用完了嗎?”這想法被陸黑笑了好一陣。
“嗨,嗨!”陸黑将眉毛一挑,突然睜開眼,嘴裡嘟噜着:“你胳膊這麼支着不累嗎?”轉瞬語氣又變得柔和起來:“又夢見狗咬屁股了?”
“哎呦,你醒了啊。”小安趕緊起身,揉了揉發麻的胳膊,低聲說:“今天周末,我們去看媽媽吧!”
“唉,你總是做噩夢不太好吧,我們去看看醫生,好不好?”陸黑明明是征詢的語氣,小安卻聽出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好呀!”她微微一笑。
“你真是好運氣的,”陸黑高興起來:“你居然約到了著名的心理醫生張主任,這是多少人排隊熬夜都挂不上的啊。”
“你是提前好幾天約的吧?還是動用了私人關系?”
“對,小安,你說什麼都對。我們應該把下次,下下次的都約上,你應該記得吧,前幾次也都是張主任……”
“是麼?”小安似乎不太記得,她一直覺得是媽媽的偏方——香油的作用。
吃過簡單的早飯後,他們趕緊出門,去見張主任。
見到張主任的那一瞬間,小安不覺心中一跳:“他是誰,怎麼這麼眼熟?但是我見過他嗎?”
“你又來了。”張主任見到小安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笑着說:“難道我的治療失敗了?這麼行?”
“是呀,是呀。”陸黑搶着說,“又夢見被狗咬了。”
“讨厭。”小安拍了一下陸黑的胳膊,笑着說:“沒什麼大事,開點甯心定神的藥就好了。”
張主任經過一番問詢,就将陸黑叫了出去。診室裡面隻剩下了小安一個人,她自然而然的眼睛開始骨碌碌亂轉,看了一會兒,仿佛覺得有些異樣,不知怎地,張主任書架上放着一個湯勺,和陸黑自敲的那個湯勺一模一樣。
小安忍不住上前去摸了摸,又在房子裡轉了幾個圈子,走到醫生診療桌前,坐下,仰頭看着對面書架上的一本本書。突然,她在膝蓋上一拍,心裡咯噔一聲響:“原來如此。”她站起身,再次走到書架前,右手握緊湯勺使勁一掰,“咯吱吱”,書架後面出現了一個暗格,隻見暗格裡面放了一摞摞的手繪圖,夢中的鐵窗囚籠,立在牆角的竹竿,一個小男孩趴在窗口和她一起念繞口令,逃跑的背影……每一張都是噩夢中的内容。
小安,突然憤怒了起來:“陸黑,陸黑,陸黑!”陸黑快速推門進來,緊緊的抱着發抖的她:“沒事,沒事,我在呢。”小安使勁的要掙脫陸黑的懷抱,她想要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啊!”她使出最大的力氣叫了一聲。陸黑卻不為所動,一邊輕柔的拍打着她的胳膊,一邊慢聲細語的說道:“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炮兵并排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一遍又一遍,小安在這樣的語速中,慢慢安靜下來,感覺整個身體都放松了,眼皮越來越沉,最後終于睡着了。
陸黑看着安靜的小安,心裡松了一口氣,他轉身對張主任說:“藥效越來越短了……”
“我是真的希望,媽媽永遠的變成夢人,永遠的幸福下去,不要再醒來。再也不要想起我的爸爸和奶奶,也不要再想起永遠都要明事理兒的姥姥。” 張主任對着陸黑繼續說:“謝謝你,陸教授。”
“我最初把她從垃圾堆撿來,也隻是想多一個實驗對象而已,但是現在……她不是小玉,她也不是夢人,她是我的愛人。”陸黑想了一想,大悟似的說道:“夢人的事情,是我家傳的秘密,如今你也算是我的兒子了,就由你繼續研究下去吧,這不違祖訓。”
他們都沉默着,看着小安的臉,将一管針藥緩緩的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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