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漿水

作者：贠靖 誦讀：劉忠燕

在夏季到來之前，我的鄰居時大姐已卧好了一大壇酸漿水，等着鄰居們來讨要了。

往年的這個時候啊，我已端着搪瓷碗往樓下跑好幾回了。時大姐家住在一樓，我家住二樓，是上下樓。時大姐的丈夫以前在鐵路局上班，是位道班工，年輕時施工受過傷，落下了病根，走起路來一瘸一瘸的，腿腳有點不大利落。當初買房的時候，時大姐為了方便就選了一樓，雖說是光線暗了點，但窗下有一塊不小的空地。

時大姐是跟着丈夫從農村岀來的，人比較勤快，平時也閑不住。住過來後，她就把窗下的那塊空地開了出來，種上一壟壟豇豆、茄子、線椒、西紅柿，還有嫩綠的芹菜。由于水澆得勤，肥又施得足，園子裡的蔬菜長勢頗為喜人。尤其是到了六七月份，那豇豆、西紅柿下來的時候，一茬接一茬兒，根本就吃不退。每年的這個時候，我在家裡的陽台上，就聽到大姐在樓下的園子裡喊着：“嗨，我說，吃完了再來摘啊，落到地裡被雀兒彈了就糟踐了！”我從窗口探出頭去，便看到大姐懷裡摟着一捧鮮嫩的豇豆往鄰居的手裡塞。

鄰居們都說時大姐種的菜好吃，不施化肥，用的全是從郊縣的親戚家裡弄來的有機肥，種出來的蔬菜不光葉片長得厚實，翠綠，還有一股子蔬菜本身天然的清香味。

有了這塊菜園子， 一年四季院子裡便都花紅葉綠，春色滿園了。這樣既改善了環境，又有新鮮的蔬菜可吃，而且還不用掏錢，鄰居們自然落得個高興。

作為樓上樓下住着的鄰居，我們家一年到頭可沒少吃時大姐種的菜。我和妻子都是上班族，平素是極少做飯的，也幾乎沒買過什麼菜。常常是下班回家的時候，從大姐的菜園子裡捎帶着順手摘一把菜就把飯給做了。

作為回報，妻子過一陣子會把家裡不穿的衣服、鞋子翻岀來，拿給大姐，送給她郊縣的親戚穿。有時大姐要去醫院給丈夫做檢查，恰巧趕上，我就幫忙給送過去。日子久了，兩家人就處得跟一家人一樣。因此，去大姐的菜園子裡摘菜的時候，我也就顯得比其它的鄰居們理直氣壯了，一點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大姐也經常說：“要吃就自己動手去摘吧，想吃什麼就摘什麼，想摘多少就摘多少，别老是指望着大姐摘了給你送過去！”

其實，大姐種那些菜是蠻辛苦的。我是親眼見過的，大熱天，她拎着編織袋，倒好幾趟車，去郊縣的鄰居家取有機肥。有時返回乘車，公交車司機嫌氣味難聞，乘客有意見，好說歹說就是不讓上車，她就用自行車馱着一大袋肥料回來。到了樓下，身上的衣服全溻濕了，頭發也一绺绺貼在臉頰上。“您這又是何苦呢？”，我曾委婉地勸過大姐，“别為了那些菜，太累着自己個”。大姐聽了笑笑道：“沒事兒，姐就是從農村出來的，沒那麼嬌氣的。”

時大姐做的酸漿水是一絕。她管做漿水不叫釀，也不叫漚，而叫卧。大姐有一個女兒嫁到了外地，也就逢年過節回來看看，平時是不咋回來的。這樣不用照看外孫，大姐除了侍候腿腳不便的丈夫，有的是大把的時間務弄菜園，做漿水。

大姐說，做漿水并不複雜，但一定要幹淨，做的過程中要盡量避免接觸不幹淨的器物。做漿水的壇子，是要用開水燙燙的。做漿水的主要原料是用蔬菜來漚制。一般以芥菜、芹菜、蓮花白、蘿蔔纓為最佳。将蔬菜洗淨後，切絲，切片或切段放入罐中。然後澆入煮沸的清面湯，待晾涼後，加入引子封起來即可。發好的漿水吃的時候也要用幹淨的勺子來舀，否則起了白花就變味了。

夏天天熱，心裡頭心心念念記挂的也就是那一碗漿水了。回家後煮一撮面條，撈到案闆上晾涼。這個時候，如果能有一碗漿水就好了。吃的時候，在鍋裡倒上一點菜籽油，油燒熱後将漿水炝一下，便一屋子的香味了。或者将油加熱，倒入蒜片，姜絲，蔥花，辣椒絲，再捏幾粒花椒爆岀香味來，倒入漿水煮沸，晾涼後加入面條，一碗酸辣爽口，清香誘人的漿水面就算是做成了。這無疑是夏天裡最解饞、最消暑的美味了。食後祛熱生津，口留餘香。

時大姐做的漿水色澤清亮，回味醇厚，讓人一想起來就饞涎欲滴。但今年我卻沒好意思去大姐家裡讨漿水。說來慚愧，事情是這樣的，大姐有一個遠房的侄女大學畢業，正在找工作。鄉下人供一個大學生有多麼的不易，這一點我比誰心裡都清楚。我也知道，大姐的丈夫雖說在鐵路局工作過，但十多年沒上班，人已換了好幾茬，他和單位裡的人幾乎斷絕了來往。他們也就在這小區裡認識幾個人。我知道大姐也是個心裡要強的人，平時沒求我辦過什麼事。她是鼓了好大的勇氣才來找我的，托我給問問，看單位招不招人。我當時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線，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了，說沒聽說單位要招什麼人。我看到，大姐的神情有些難堪，她站在那半天沒說話，扭頭急匆匆地走掉了。

後來時間不久，我就聽說那孩子在寶雞那邊找了一份工作，應聘到了一家銀行。雖然大姐沒有責怪我的意思，見了面仍是客客氣氣地打着招呼，但我總覺着心裡頭還是有那麼點别扭。

這天，我回到家剛躺到床上，就聽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開了門，大姐手裡端着一碗漿水，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這——”瞅着那一碗清亮的，上頭浮着嫩綠的芹菜葉，散發着陣陣清香的漿水，我的喉結動了動，眼睛濕潤了。

贠靖，陝西省作協會員，曾在《莽原》《短篇小說》《小小說月報》《新作家》《報刊荟萃》《秦都》《陽光報》《人民郵電報》《西北信息報》等報刊發表小說、散文數百篇。

劉忠燕，國家一級配音員。

來源：微信公衆号▷四季美文（sijimei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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