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方言參見注解

每年到大雪封山之時，俺那起五更爬半夜吆三喝四、咧咧哒哒捅牛屁股的老爸，就撂下①大鞭杆脫掉足膝的氈疙瘩②，換上他那雙收藏在房梁上的褶皮鞋。頭裹着一塊青布，下穿翻毛的狗皮套褲，從倉房的牆旮旯③取出一根金箍棒似的木棍。與山崴子④裡十多号山民起早貪黑地趕起了大山，興高采烈地玩鷹犬鬧冬閑。

俗語道：三九四九凍死老狗。俺隻能無奈地守在俺奶坐在炕上的大火盆，在熱灰裡埋幾根小地瓜，鐵盒裡嘣幾粒苞米花，側耳傾聽左鄰右舍的老人，講他們當年鑽深山闖老林，驚心動魄的往事。

胸前飄白胡子的王爺爺，用細長的煙袋杆指着俺說：别瞧你爸穿的那雙肥頭大耳，前臉褶子擠褶子的靰鞡，還有一個高高凸起的鵝大鼻子，媽了個巴子⑤那可是俺老祖宗千百年戰冰雪鬥嚴寒的寶貝。往靰鞡裡絮上俺東北這疙瘩⑥特有的靰鞡草，用帆布裹上靰鞡腰，系緊花線麻搓的靰鞡繩，爬雪山越冰川如履平地，即輕快又保暖，嘎嘎冷⑦的天，也能在大雪翁子⑧裡蹚上兩天。

火焰山似的炭火盆烤得俺扒下了小棉襖，兩髒手不住地抹着額頭上的汗，俺奶見狀笑着說：小兔羔子⑨才捅咕⑩半袋煙功夫，咋變成花臉狼了，要到門外尿尿可得拎着棍啊！

天陰沉沉地，凜冽的西北風吹起陣陣飛雪，掌燈時背包握傘的老爸，像聖誕老人似的肩上扛着兩大串戰利品而歸。俺這才有幸輕輕地細摸摸挂在門框上的那些，常在俺眼前飛來蹦去，紅冠子綠尾巴，哏哏直叫的大山雞……

趕了一天山的老爸，卸完裝後一步竄到炕上的飯桌旁，俺媽麻溜⑪從鍋裡端出熱氣騰騰可口的嚼咕，老爸順手從炕腳下的被卷裡掏出半瓶關東老燒，那直打鼻子的酸菜肉粉，老爸隻捅了兩口，就三下五除二地把一大碗八加一⑫楞給焖了⑬，狼吞虎咽地劃拉下肚一垛粘豆包，頭朝炕下就長聲短調地呼噜起來了。

俺把那雙老爸拖一天的大靰鞡，小心翼翼地抱到堂屋地上，兩腳不知深淺地杵進熱被窩似的靰鞡裡，靰鞡繩讓俺松老婆瀉肚⑭纏在大腿上了。

聽着動靜的二姑，悄悄扡開⑮一道門縫，借着昏暗的油燈亮，朝堂屋地四下撒目⑯，影影綽綽⑰地隻瞧見一個頭扣小鐵盆，掄着燒火棍，二包公⑱似的小醜，正蹒蹒跚跚鉚勁亂敲着鍋碗瓢盆，二姑猛推開門叉着腰吼道：你這個七兒欠兒⑲的騷小子⑳，真他媽是十冬臘月生的！老鷹捉小雞似的四下劃拉㉑起俺。

嘎嘎大笑㉒地喊道：快出來抓猴崽子。靰鞡這物件怎麼紮古㉓也難登大雅之堂，算不上什麼古董，更與國寶沾不上邊，隻能說是件俺滿族先祖傳下來禦寒的一項智慧結晶吧！

可老爸那雙靰鞡，卻給俺童年帶來了無限歡樂與遐想。

小編注：

①撂下：放下。

②氈疙瘩：一種用羊毛壓制通體無縫無膠的毛氈鞋。

③牆旮旯：牆角或牆根。

④山崴子：山彎曲的地方。崴子源于滿語，是“港灣”的意思。

⑤媽了個巴子：罵人的話，東北地區的口頭語。

⑥這疙瘩：這地方。

⑦嘎嘎冷：特别冷。

⑧大雪翁子：積雪特别厚的地方。

⑨小兔羔子：兔崽子。

⑩捅咕：.鼓搗，用手故意碰确，或用棍棒多次捅觸。

⑪麻溜：幹淨利索，不拖泥帶水。

⑫八加一：九，諧音酒。

⑬楞給焖了：居然把酒都喝了。楞：有厲害的意思，焖子：即喝了。

⑭松老婆瀉肚：松垮，容易松動脫落。

⑮扡開：輕輕地推開。

⑯撒目：四處張望。

⑰影影綽綽：模模糊糊。

⑱二包公：臉黑飛像包公一樣。

⑲七兒欠兒：這裡有淘氣的意思。欠：麼事都愛管,插嘴,幹嘛都愛跟着一起摻和。

⑳騷小子：小男孩。

㉑四下劃拉：到處尋覓，到處搜羅撈取。

㉒嘎嘎大笑：哈哈大笑。嘎嘎形容笑的聲音響亮。

㉓紮古：歸置，調教，整理。

文/陳景祥(小石頭)

責任編輯/曲鐵軍 配圖/高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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