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AI财經社 張可心 何暢
編輯 / 董雨晴
中國第一大即時通訊軟件是微信,這沒有人會質疑。
那中國最招人愛的軟件是哪個,最招人恨的又是哪個?
恐怕要數釘釘。
作為阿裡旗下的企業級即時通訊軟件,釘釘在社會公衆眼中可以說是冰火兩重天。無數老闆、領導對它愛不釋手,而無數的員工對它咬牙切齒。
10月13日上午,在杭州奧克斯中心召開的一場大會上,釘釘向合作夥伴們彙報自己的最新用戶規模:截至2021年8月31日,用戶數突破5億,包括企業、學校在内的各類組織數超過1900萬。有人說,釘釘完全是吃到了疫情的紅利。
不過,在用戶數迅速突破規模後,最近的釘釘其實已經發生了許多變化。
比如這個在開場最重要位置進行彙報的人,名叫不窮(本名葉軍),而釘釘真正的創始人無招(本名陳航),在兩個多月之前其實已經完全離開了。公布的2020年關鍵詞也變成了“智能協同”和“數字生産力”。這艘船的方向,已經變了。
如今這個既招人愛又招人恨的軟件,于七年前出生在馬雲創立阿裡時的湖畔花園那間辦公室裡。陳航作為其創始人,跟釘釘可以說是風雨同舟。
這個七年前就推出的軟件,阿裡曾為其投入巨大,但在用戶規模上一直不溫不火。2020年2月,一場疫情掀起了在線辦公潮,也徹底改變了釘釘的命運。
但眼看着釘釘成功了,陳航本人卻從CEO的位置撤下了。對于他為什麼要離開,他和阿裡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釘釘在接下來将要走向何方,這些疑問外界一直在等待着解答。
陳航和他的釘釘在互聯網的江湖裡,社交是一個特别的存在。作為無數互聯網大佬心頭的白月光,無數公司為其傾倒,也有衆多産品在這裡倒下。
強大如阿裡也不例外。
2013年,也就是微信誕生的第三年,阿裡成立網絡通信事業部,高調推出“移動網友互動平台”——來往App。
馬雲将這款秘密研發了兩年的即時通訊産品視為“殺到企鵝家去”的有力武器,宣稱将大手筆投入10億元推廣。他不隻是要求員工使用,更親自拉新,邀請柳傳志、史玉柱、郭廣昌、李連傑、黃曉明、陳坤等人入駐,上線次月其用戶數量就達到了數百萬。
這個來往App的産品線負責人就是陳航。他在2010年加入阿裡,先後負責了淘寶搜索、創新産品一淘,後來又臨危受命負責來往。
悲慘的是,這幾個産品全都失敗了。據他自己回憶稱,當時很受打擊,一度不想做産品經理了。
來往雖入局得高調,但由于和微信的差異化不明顯,始終無法沉澱用戶。2014年,根據騰訊财報,微信和WeChat的合并用戶數據已經突破了5億,但來往的數據卻越來越慘淡,團隊無奈解散。
失敗的陳航不甘心,他帶了來往項目裡的五個員工,大量地和企業聊天,結果發現企業們當時都用微信和QQ,沒有什麼溝通上的痛點。
在幾乎絕望的一個下午,陳航和他的團隊垂頭喪氣地吃臭豆腐,“我内心已經開始盤算怎麼結束這個項目,突然一位同事說樓上有一家朋友的公司,要不要去聊聊。”他回憶起這段過去時說。
這家公司名叫康帕斯,它的出現成了陳航命運的轉折點。
康帕斯的老闆對陳航一行人反映了很多企業辦公的痛點,比如希望能夠在統一的工作平台上溝通,告别反複切換;二是可否将阿裡巴巴的内部管理系統簡化後免費提供給中小企業,從而提高後者的管理水平。
陳航說,“這些痛點給了我們靈感,我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抓住了這家公司,每天去他們公司上班,和康帕斯的員工們工作在一起,吃在一起,喝在一起,玩在一起。”
這就是釘釘誕生的故事。實際上,和今年被學生罵一樣,釘釘剛上線的時候也被好多企業的員工罵,而且一直罵到現在。
有人說,釘釘代表了阿裡内部的某些企業文化。
人們會習慣地把釘釘和微信做對比,卻發現釘釘有些功能很“變态”,比如可以顯示已讀/未讀功能,讓員工沒有辦法再用“沒看到消息”為借口;甚至其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功能——“DING一下”,用短信甚至打電話的方式,強勢提醒用戶看消息。
釘釘另一個槽點就是打卡。為了防止員工代打、在其它地方作弊打卡,釘釘開發了一個“考勤安全防護功能”,HR可以通過在安全設置界面,将列表中所有的安全設置選項都開啟,讓員工最多隻能添加一台手機打卡,禁止使用虛拟定位、平行空間等惡意軟件,全面堵死員工的考勤打卡違規作弊行為。
可以說,釘釘開發的許多功能,目标就是不給員工任何“劃水”的空間,讓員工的一舉一動都在監控之下,毫無空間、毫無借口。
結果釘釘的這些做法,在許多企業管理者眼中就成了優點,認為釘釘可以極大提高管理效率。此外,有些辦公小功能,釘釘也要略勝微信一籌,比如文件永久保存,不會被系統自動清理。
這些産品功能上的小細節,無論優劣都帶着太多陳航的個人烙印。
一位在釘釘創業初期,參與過陳航在内部的review(複盤)會議的互聯網人士稱,這場複盤讓他印象十分深刻,“開始前十分鐘風平浪靜,接着後面近兩個小時的時間裡,無招同志用摧枯拉朽的方式把産品同學噴成了渣”。
他不完全統計了下,通篇review裡至少出現了十餘次“他媽的”,二十餘次“聽懂了嗎”,以及最關鍵的,不下三十餘次的“超出預期”。離功能上線隻有一個月,方案基本全推翻,因為要“超出預期”。
在産品之外,陳航的烙印甚至打到了釘釘這家公司身上。
在阿裡巴巴内部,釘釘團隊素有“釘釘瘋人院”之稱,又瘋狂又執着,幹起活來簡直不要命。一次,一位創業公司老闆在使用釘釘時發現了一個BUG,他截圖後發到了和釘釘團隊的對接群裡,馬上有釘釘員工回複,而那時是淩晨兩點,兩個小時後,BUG就修複完畢了。
這也不是個例。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入職釘釘就代表與加班相伴,以至于後來陳航還要在内部呼籲:“員工晚上11點還在加班,就是Leader的無能!”可内部員工都知道,他本人就是創業型、重産品的領導,高壓的工作環境就與他的嚴格要求有關。
知乎上,有釘釘員工回憶,自己校招入職未滿一年時,曾在内網點贊過一個釘釘聊天記錄體驗不佳的标簽,過了一會兒,陳航就在釘釘私聊他并拉群詢問意見,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總裁級别的領導溝通。“他那種對産品精益求精的态度一直讓我印象深刻。”
很長一段時間,釘釘壓迫式的辦公氛圍都在互聯網圈出了名。
就這樣,陳航陪伴釘釘走過了六度春秋,一路将釘釘由“内部不看好的項目”培養成為“大廠内部孵化的獨角獸樣本”。
伴随着2020年疫情掀起的雲辦公潮流,釘釘成了最大受益者。
2020年2月5日,也就是春節後複工首日,也成為一個讓釘釘員工銘記的日子。超千萬企業組織以及2億名員工在家辦公、視頻會議的需求,為釘釘後台系統帶來巨大壓力,釘釘緊急擴容2萬台雲服務器才得以保障平台穩定。
這一天,釘釘首次超越微信,躍居蘋果App Store排行榜第一。這也是蘋果應用商店裡,辦公類應用産品曆史上首次躍居第一。2020年,疫情反反複複,釘釘的增長勢頭一直持續到了這一年底,釘釘服務用戶數實現翻倍,總計突破4億,企業組織數超過了1700萬。
但就在這之後不久,僅僅5個月後,陳航就被調離了。2020年9月,原阿裡政務釘釘事業部負責人葉軍突然接任陳航成為釘釘新掌門人,陳航轉任阿裡巴巴集團CEO張勇(花名逍遙子)的助理。
阿裡内部人士稱,CEO助理一般都是過渡角色。
為什麼要換陳航?對于為什麼要換掉陳航,阿裡至今都未給出一個明确的定論。
但苗頭很早就開始顯現了。比如在2019年的6月,阿裡巴巴集團照例進行組織架構調整,釘釘就突然從一級部門,被并入了阿裡雲智能事業群。陳航改向阿裡巴巴集團CTO兼阿裡雲智能事業群總裁張建鋒(花名行颠)彙報。
當時人們就說,這是阿裡雲增長陷入瓶頸了,要拉上釘釘一起在To B市場尋找增量。也有人将其解讀為,釘釘在阿裡内部被降權了,陳航也被降職了。
關于為什麼要降權,一個關鍵的解讀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釘釘為了追求增長和規模付出了許多成本,尤其是在免費業務和營銷成本上。實際上,一直沒有找到變現思路的釘釘,在阿裡内部一直是個賠本的買賣,以至于阿裡多次強調,對釘釘的投入不設上限。
尤其是在2015至2016年時,為了搶占市場,阿裡豪擲5億元助力釘釘開展國内企業級産品最大力度的市場推廣攻勢,不少當時市面上備受資本青睐的Saas産品,如紛享銷客等,在釘釘步步緊逼之下慘敗。
這個說法阿裡雖未有什麼官方的回應,但葉軍這一次卻從側面回應了一些觀點,比如他明确表示了相比于過去過度追求用戶規模,釘釘未來将更專注價值,“如果沒有價值,規模是沒有意義的。從規模到價值,這個方向調整花了不少時間。”
葉軍還介紹道,在這次未來組織大會的前一日,自己還在跟張勇彙報,最大的變化就是OKR由過去的規模指标變成價值指标,“如果OKR是規模,你會想盡一切辦法要規模,會補貼會給錢”。
另外葉軍還特别表示:“過去一年,釘釘沒有在用戶補貼上投入過一分錢。”
不止是釘釘不再賠錢了,它還需要承擔起一些責任,要和阿裡雲一起賺錢。近年來随着電商業務競争的白熱化與流量逐步見頂,阿裡雲俨然成為阿裡巴巴集團面向未來的第二增長曲線。然而随着今年上半年失去單一大客戶字節跳動海外業務後,阿裡雲營收同比增長驟然放緩。财報數據顯示,2022财年第一季度,阿裡雲營收160.5億元,同比僅增長29%,突破曆史新低,且與上一季度營收168億元相比,首次出現環比下降。
事實上,被合并進阿裡雲的釘釘,已經開始配合起“雲釘一體”戰略。有業内人士稱,在大客戶面前,阿裡巴巴包括釘釘在内的一切解決方案,都是為了賣阿裡的“雲業務”,釘釘現在就是要為阿裡雲服務。說白了,賺錢。
但為什麼這些事情不能由陳航繼續完成?或許與兩者之間理念上的分歧有關。
2019年,陳航請來包括複星集團、東方希望集團、嘀嗒出行在内的多位合作夥伴共同搭台唱戲,發起首屆未來組織大會,闡述釘釘将如何通過智能協同實現“我和你大于我們”。彼時,釘釘用戶數剛剛破2億,企業組織數超過1000萬,做着繼續打磨産品,教育市場的長遠計劃。
目标宏大的陳航,還曾給釘釘定下了10億級用戶目标。
但與陳航追求的無限大不同,現如今的管理者們對釘釘的定位顯然是另一種角色。
例如,張建鋒就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阿裡雲 釘釘,就好比以前信息時代的PC windows,企業既需要雲這樣的新型計算結構,也需要釘釘這樣的新型操作系統,這是一個整體。” 對此,葉軍也表示,“對于雲而言,釘釘就是一個業務中台。而‘雲釘一體’後Saas消耗雲的增速,确實遠高于過去阿裡雲的标準增速。”
從曾經被許諾可以“獨立上市”的獨角獸業務,到服務于雲的“業務中台”,顯然不符合陳航過去對釘釘的期待與規劃。
釘釘的仗還沒打完随着陳航的離開,釘釘的變化也是顯著的。
鮮明的創業公司烙印,996的工作作息,雞血的會議,都随着陳航的離開逐漸淡去。一位釘釘在職員工告訴AI财經社,他本來是因為上一份工作缺乏挑戰,始終處于舒适區,才在去年跳槽到了釘釘希望能刺激一下自己。但沒成想,在釘釘,他更加“無所事事”,沒有奔頭了,“都想回前公司了”。
新領導人的到來,讓過去一年時間裡釘釘的調整不斷,一些員工反饋,公司的氛圍不太對勁。
陳航在的時候,釘釘追求增長,開疆拓土,營銷動作和産品更新不斷。陳航走後,釘釘追求價值,營銷上沒有花一分錢,甚至部分HR出了新規強制“965”,不允許加班。内部員工士氣不足,總覺得集團把釘釘降權了。
這讓葉軍不得不三番五次地解釋,“無論是向逍遙子(張勇)彙報,還是向行癫(張建鋒)彙報,結論都一樣,即對釘釘加大投入。現在内部的态度非常明确,對集團而言,釘釘是與天貓、淘寶一樣的一級業務。”
在這次組織大會後,葉軍也向包括AI财經社在内的多家媒體坦言,“(正式接手釘釘)這一年挑戰很大,競争壓力也很大”,任何一個大企業中的大部門更換總裁都不是小事,同時還牽涉内部大量人員變動,“但所幸(接手後整體情況)沒有惡化,主要是團隊融合以及策略調整等問題。”
外界把釘釘視為阿裡創業曆史上最後一個内部孵化的現象級産品,其産品矩陣中淘寶、天貓和支付寶都誕生在2008年之前,而釘釘則誕生在2015年之前。
而陳航也被傳聞為一個“多次主導業務失利,一招釘釘絕地反擊”,卻最終被迫出局的悲情角色。
調任張勇助理之時,阿裡公關總監張啟曾在朋友圈表示,“釘釘的創業曆程中,無招(陳航)功不可沒。”而内部信中,張建鋒也專門提到,特别感謝陳航,他“對夢想的堅持和創業的激情,使‘讓工作學習更簡單’的夢想成真”,以表示對陳航過去工作的高度認可。
但與此同時,一些關于“陳航不過是吃了去年疫情的紅利”的說法始終在坊間流傳,還有人稱,疫情過後釘釘擴張太快,但産品創新力不足,增長也現乏力,内卷嚴重。一位業内人士則感慨:“戰略不敢妄談對錯,但作為個體,陳航肯定是心受委屈了。”
就在新領導團隊到位後,釘釘不僅進行了組織上的調整,人們還看到了釘釘業務方向的轉變,正式走到台前的葉軍,提出了釘釘未來将作為全新生産力工具,通過組織數字化和業務數字化兩類産品幫助企業加速進入數字化時代的新目标。
釘釘從平台回歸到了工具的位置上,并且逐步成為了阿裡雲的附屬品。
而葉軍的經曆與背景也引人遐想,葉軍早期參與過淘寶旺旺的建設,在阿裡的許多年時間,他做的業務都和企業的數字化轉型相關。後來,他把這套組織中台實踐經驗還複制到了外部。除了服務企業外,葉軍和他的團隊還在數字政府領域進行嘗試,第一個合作的對象便是浙江省政府。
數字政務,也是葉軍在釘釘的主要負責領域。
業内有人稱,受螞蟻集團暫緩上市影響,阿裡雲似有被客戶冷落之嫌。而葉軍作為前政務釘釘負責人接手釘釘掌門人之意昭然若揭。
2021年7月,陳航正式從阿裡離職創業,他本人已經從杭州離開,去了深圳。但釘釘這個産品仍在為無數企業服務,繼續幫老闆用定位打卡、已讀未回……這些“變态”的方法管理員工。
老闆和員工們對它的愛恨情仇也在繼續。就好像從錢塘江到香江,都是日夜奔流,不得停息。
陳航走了不到一個月,阿裡集團發生了一件震驚社會的大事,這個事多少也和釘釘有那麼一點點的關系。
一封阿裡内網的控訴貼,将“阿裡女員工性侵”事件公之于衆。而當事女性選擇将這件事曝光的一個關鍵因素,就是上級的處理态度。
控訴指向了阿裡巴巴同城零售事業群總裁,這個阿裡“一号工程”的負責人李永和,也是這個事件中,職級最高的一位高管。
他的職級達到了P11,跟陳航從阿裡離職時的級别一緻。這個職級,是阿裡貨真價實的大将、重臣,管理着成千上萬的員工,和千百億的錢。
最後,李永和在這一事件中引咎辭職。直接原因之一就是當事人通過釘釘發給他的投訴消息,顯示“已讀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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