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與辛棄疾是豪放詞人的代表，前兩天，我輯十首辛棄疾的十首代表詞作，讀到他的一首戒酒詞《泌園春》，讀得我忍不住捧腹大笑，想不到辛棄疾不但豪放，而且還是一個妙人。

沁園春

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後何妨死便埋”。渾如此，歎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人間鸩毒猜。況怨無小大，生于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辛棄疾想戒酒，于是寫了首詞，告誡酒杯，别靠近他。要戒酒，本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卻在詞中言之鑿鑿地告誡酒杯，似乎病酒不怪自己貪杯，倒怪酒杯緊跟自己，将酒杯人格化，讀起來非常有趣。

此詞從主人怒氣沖沖的吆喝“杯汝來前！”開始，以“汝”呼杯，而自稱“老子”（猶“老夫”），接着就鄭重其事地告知：老子今朝檢查身體，發現長年口渴，喉嚨口幹得似焦炙的鐵釜；而且近來還嗜睡，睡中鼻息如雷。言外之意，即是因酒緻病，故酒杯難逃罪責。

酒杯答說：酒徒就該像劉伶那樣隻管有酒即醉，死後不妨埋掉了事，才算是古今達者。辛棄疾歎息道：“汝于知己，真少恩哉！”口氣不但軟了許多，反而承認了酒杯曾是自己的“知己”。

詞的下片語氣又轉，似表明主人戒酒的決心。人設宴飲酒大多以歌舞助興，而這種場合也最易過量傷身。這等于說酒杯慣于媚附取容，軟刀子殺人。如此罪名，豈不死有餘辜？然而這裡隻說“算合作人間鸩毒猜”，倒底并未确認。

接着又說：何況怨意不論大小，常由愛極而生；事物不論何等好，過了頭就會成為災害。實些話表面看來振振有詞，實際上等于承認自己于酒是愛極生怨，酒于自己是美過成災。這就為酒杯開脫不少罪責，故而從輕發落，隻是遣之“使勿近”。處死而陳屍示衆叫“肆”，“吾力猶能肆汝杯”，話很吓人，然而“勿留亟（急）退”的處分并不重，主人戒酒的決心可知矣！

杯似乎看出了這一點，亦不再辯解，隻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麾之即去”沒什麼，“招則須來”則大可玩味，說得俏皮。

結合辛棄疾的人生境遇，再讀此詞，就會讀出很多豐富的人生況味。辛棄疾通過這種生動活潑的方式，委婉地述說了自己長期壯志不展，積憤難平，故常借酒發洩，以至于拖垮了身體，而自己戒酒，實出于不得已這樣一種複雜的心情。

人生總有許多無奈的事情，不過能像辛疾這樣調侃人生，人生再無奈，也會變得有趣多了，幽默，也許是對抗之無意義的人生的最好的手段。

文 | 謝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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