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兩天冷,可我以為,我隻不過下樓去買個菜,來回也就千米的距離,還能有多冷呢?所以根本沒太在意。可一出樓門就被凍得滿臉生疼,還真是冷得對得起零下27度的天氣預報。
街上行人稀少,平時有點擁擠的街巷變得寬闊了很多——經常占道的小商小販幾乎絕迹,隻剩下一些平常擺放物品的貨架子,空蕩蕩地在承接寒風,顯得無比孤單而落寞。
兒子要吃大鍋炒毛嗑(毛嗑是東北土話,學名叫瓜子),這種上不得廳堂、進入不了包裝的土産品無法在超市買到,隻能在路邊買。可這種天氣,實在讓我失去了信心。懷抱萬一的希望來到熟悉的地方,還好,攤子還在,炒好的毛嗑也在,可賣貨的人呢?原來躲到有太陽的地方取暖去了,他看到我走過來,跟我抱怨這天氣實在是太冷了!而我就在掏錢付錢的幾十秒間,手凍得幾乎要掉了,怎麼這麼冷呢?!
一首詩瞬間進入我的腦海: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在這樣寒冷的日子裡,最适合讀這首“江雪”,雖然我面對的蕭瑟場景實在了無詩意。
天寒地凍,萬物沉寂。所有的鳥都已歸巢,所有的人都深閉門戶,山變得荒涼孤單,路都變得又遠又長,所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啊。可是在空曠的江面上,卻有一人一舟,在“獨釣寒江雪”。這是一首詩,也是每一個讀者都能自行腦補出的一幅畫。山、鳥、人、徑都是背景都是底色,它們共同烘托出這個“蓑笠翁”,他孤獨而又堅持在這蒼茫寂寥的環境中,安然獨釣。刹那間時光靜止,讀者觀者各有所感,一讀就是幾百年。
翻閱柳宗元的傳記,他的人生足迹從未抵達過真正的北方。所以,我确信,并且既然還有“江”,還能“釣”,其實,也沒有那麼冷。真冷的話,比如冷成我們這樣,哪裡能在江中“釣”雪?嗯,能在幾層厚的冰面上敲個窟窿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依舊是冷吧?人們對冷的感覺與環境有關,與自身的耐力有關,也與斯時斯地的心情有關。
《江雪》寫于永貞革新失敗後,柳宗元被貶到永州之時。相比同時代的詩人,比如白居易、元稹,柳宗元更有政治情懷,也深具政治家的潛質。然而剛剛得到重要,剛剛施展政治抱負就遭受打擊,讓剛剛32歲的柳宗元倍感失落。他在永州一呆就是十年,如此悠長歲月,對于正值盛年、且心懷政治理想的柳宗元來說,是折磨,也是曆練;是年齡閱曆的豐富,更是心靈精神的成長。
在這裡,他還寫了好多篇優美的散文和精緻的寓言,比如我們熟悉的“永州八記”(如果你沒有全都讀過,一定記得那篇要求背誦的《小石潭記》)。還有我們早早就在課本上學過的《捕蛇者說》、《黔之驢》,也都是寫于永州。從這些文字的字裡行間,我們能看出作者既歡喜于自然風景,又關注社會民生,抑郁之中有曠達,熱情時也保持了一份疏離與清醒。
這篇《江雪》中的“蓑笠翁”是誰呢?也許是掙紮于生活中的小人物,無論多麼惡劣的天氣都要出來謀生,就像我買毛嗑的攤主,然後被作者捕捉;也許并沒有這麼一個人,不過是憑欄遠眺時的一個意念;也許就是作者本人,誰知道呢?無論如何,都是作者情緒的寄托。他不僅感動了自己,也感動了當時後世的千百萬讀者,當我們邂逅寒冷,當我們獨承寂寞,當我們與這世界生出隔膜,當我們深陷繁華喧嚣卻有心事無可訴說,就會想起這首詩,在眼前心中描摹勾畫出一幅幅千姿百态的“江雪”,成為獨享心靈的盛宴。
柳宗元傳世的詩并不太多,但他是寫寓言和散文的高手,這首“江雪”無疑也是一個人生的寓言,短短二十個字寄托了作者複雜深邃的情懷:孤獨不可避免,寒冷無法逃避,那就與之和諧相處。一人一舟,于蒼茫天地之間,不問古今事,獨釣寒江雪。當然有點寂寞,有點蒼涼,卻也有心靈的主動自由,生命的特立獨行,更充滿了禅意與詩意啊……
這就是柳宗元,把孤獨寂寞演繹成詩的情懷,将寒冷風雪熔鑄成畫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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