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雎鸠

預兆之說，有點無稽。心靈感應，倒是有的。這是我的認知，你不會反對。因為我們有過非常清晰的心靈感應。可是，這一次，你人生最後一天的時候，我們所有的人都沒有了感應。你妹妹經常對我說，你們兄妹間血肉相通，你每一次病情加重，她都能感應到，會有強烈的不舒服。十五号早晨我微信她，她沒有醒，來了後對她我說，你不會有事，因為她沒有不适。所以她沒能在第一時間趕來和我一起送你去醫院。我也是，我找她，隻是覺得你有點行動障礙，擔心一個人不能順利将你帶到醫院。我擔心下樓開車離開你，一個人的你會做出點什麼讓我害怕的事情。我們都沒想到沒有感覺到，這次進醫院，會有這麼一個意外的結果。

其實，預兆是有的。去年冬天，養了好幾年的一盆孔雀羽，由于我們常去南京醫院疏于管理，變得半死不活。在此之前，這盤花我覺得不可能養不好，無論出現怎樣的狀況，澆澆水就會緩轉過來。這一次我看着它葉子開始枯萎，趕緊拜托我妹妹在我們不在家時幫助照管。寒流來襲前一天，她過來澆水，順帶開了點窗戶透氣，結果，這盆花生生被凍死。看着枯死了的枝葉，我的心沉了又沉。我沒敢說什麼，開春後，換了花盆的土，重新栽種一盆顔色相近的觀葉植物。這是一種非常好養的東西，紮根後蓬蓬勃勃過，我還擔心花盆不夠它們發展。沒想到時間不長，這盆花就有點發蔫，始終不溫不火，向上的枝條好像越來越少。我帶回給你輸液白蛋白的瓶子兌水澆灌，也沒能讓它們重新興旺起來。我心裡感覺很不好。花草動物皆有靈性，這一盆長不好的花，是不是給了我預兆？

你住院的前一天，我有過極為不好的感覺。十四号早上起來，我做好早飯，拿了一塊夜裡炖好的牛肉切片，準備給你做牛肉湯。切好牛肉洗好砧闆，像我經常做的那樣，我将砧闆放在碗架上瀝水。轉過身幾分鐘，砧闆從碗架上掉落，砸壞了剛買幾個月的電磁爐。那一刻， 我心裡驚了一下。你當時不知道。等你吃好早飯，喝了一碗牛肉湯後，我緩緩說了電磁爐壞了的事，其實我不準備說的。隻是要離開你去購買，時間可能較長，不得不說。我還害怕你唠叨我不小心。那天你一反常态地一句唠叨都沒有，不停催我快去買，免得用慣兩個竈缺一個不方便。我問你要不要從網上下單，你堅持讓我去實體店買。我心裡嘀咕着走出家門。腦袋裡總有點不祥，使勁兒甩甩頭，想擺脫掉這種感覺。

一六年十一月二十号，上海肺科醫院檢查結果出來前一天，我的手表莫名其妙的掉地上摔壞了表鍊。那晚，我心裡惴惴，總是被壞感覺包圍。陶瓷質地的表帶，輕易不會壞，好好的手表怎麼就掉下來呢？晚上妹妹過來我告訴她，她笑話我迷信。我多希望是我的迷信和無知，滋生出的壞感覺。第二天早上醫生找妹妹過去，我就知道我的世界崩塌了。前一晚掉地上的手表，不過提前十幾個小時給我一個預警。十四号電磁爐被砸，難道又是預警？那天我克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我一個人悶在心裡不敢告訴你這些想法。是的，我所有的壞念頭，一個都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敢引起你的聯想，隻能自己憋着。如今回過頭來說這些，真的無聊。但是，當時的感覺自己清楚，現在回想起來依舊很清楚。我不知道這些算不算預兆，或許是自己往這方面想的原因。

世界上買不到的是如果。有錢能搞定的都不是事，唯有如果，再多的錢搞不定。搞不定不代表不去想。如果，這些被我認為預兆的東西，每一次都被我精準地發現并利用，我能怎樣？我心裡的不安和恐慌感惴惴感，會減少嗎？你的疾病會發生反轉嗎？醫學資料和專家都說，這種病從發生到發現，至少有五到十年潛伏期。那麼，十年前你參加的單位唯一一次體檢，是最好的一個，為什麼沒有預兆？不說五年，三年前你一個人騎車到廈門來回，到拉薩奔波，為什麼沒有預兆，回來依舊生龍活虎？發現有病前一個星期，雖然已經咳嗽了一段時間，你每天還能走路十幾公裡沒有任何感覺，為什麼沒有預兆？我讓你少走或不走在家歇歇，你笑話我不懂生命在于運動。還說活動活動，活着就要動，動了才能活等等道理。我讓你好好吃飯不要減肥，你說現如今的人都是營養過剩不可能營養不良，說我杞人憂天時，為什麼沒有預兆？

這次你到醫院一小時後陷入休克，到最後也沒有和我、和女兒、和匆匆趕過來的妹妹妹夫以及我的弟弟妹妹們，交代一句話，為什麼沒有預兆？還有，剛剛知道你生病才五天的老父母，我至今不知你病了沒了的老娘，你也一句關照都沒有，預兆呢？預兆哪裡去了？我多想，多想讓你回答我一句，你預兆到過什麼沒有？那一天，你就那麼放心我和女兒，不給我們一點你将離去的預兆嗎？看資料和有的病人家屬說，這種病人到最後，生生死死反反複複搶救會有很多次，你就一次昏迷，就這樣去了？我知道你好久沒有睡好了，長睡不醒你真的心滿意足？你笑眯眯地離去，就為了好好地睡覺嗎？

“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你已經按照你的心願，沒有失去你的尊嚴，沒有拖累你的親人和家人，幹脆地走了。今天于我，再多的預兆都失去了作用。縱然我寫下屈原的《天問》，也不可能問回你活生生在我面前。不說預兆了，我看到星雲大師一篇文章裡說過，善良的人一周就會轉世為人。我不要預兆，不要麻煩你不得安甯。我隻想最後再問一次，天堂裡沒有病痛是不是真的？你再世為人了嗎？我有沒有可能，在人世間再度遇見你？我們約好的下輩子再做夫妻，能否實現？如果有，有沒有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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