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舒音

喜歡一個人，需不需要理由？當年看87版《紅樓夢》，印象最深的是袁枚的襲人，自然明朗的微笑，言語親切溫柔。因為袁枚，喜歡襲人。襲人是誰？襲人做什麼的？記憶裡則一概模糊。

《紅樓夢》30年再聚首，隔着屏幕又見袁枚，依然當初的模樣。許是有了30年的光陰，許是襲人不再陌生。此時再看紅樓衆生，明白喜歡袁枚，喜歡她的襲人，是喜歡她笑容裡始終如一的暖意，這暖意也恰是襲人的魅力。

喜歡原來如此簡單，因為演員，一個笑，一句話。喜歡卻又如此豐富，一個笑，一句話都有你不曾知道的點點滴滴。

都說百善孝為先，襲人的孝是令人感傷的。幼時家裡窮為了生計，父母把她賣到侯門換些銀子。這些銀子誠然改善了家裡的困境，然而襲人則要面對一朝為奴終身為奴的命運。

說起為奴，賈府裡的賴嬷嬷孫子當了官，當着李纨鳳姐等，賴嬷嬷曾歎道：“我那裡管他們，由他們去罷！前兒在家裡給我磕頭，我沒好話，我說：‘哥哥兒，你别說你是官兒了，橫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歲，雖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來……，你那裡知道那“奴才”兩字是怎麼寫的！隻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爺爺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惱，熬了兩三輩子，好容易掙出你這麼個東西來。……”。

賴嬷嬷的話可謂道出了為奴的辛酸。一旦為奴，兒子也會是家生的奴才。到了孫子輩，如果主子不開恩，她孫子依然是奴才。所以做了奴隸的襲人也可以想見的到，這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做奴才，沒有主子同意或者其他好運，她的後代，以及後代的後代都将會是奴才。

襲人後來和母親兄長說：“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着老子娘餓死的理．……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襲人說“若不叫你們賣”的話，說明襲人不讓賣，家人是不會逼她的。古時“二十四孝”有賣身葬父，這裡襲人就是“賣身救父”。

我們可以說二十四孝有愚昧的内容在裡面，并且今天的孝也有了新的内涵，然而做法雖然各有不同，精神的某些共性卻是一脈相承的。襲人做為家中年齡較長的女兒，她承擔起救家的責任，換來父母姊妹們生活的轉機，這種親情的牽挂和敢于擔當放到哪個時代不令人動容呢？

襲人是感恩的，她的感恩具體在日常的生活瑣碎裡。被賣的襲人懷揣各種不安，到了賈府。關于賈府，襲人回娘家時也說“……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也不朝打暮罵．…”。被賣是不幸，賣到一個好人家可能就是最大的安慰。先時襲人侍奉賈母，得到賈母賞識，說她“克盡職任，心地純良”，于是派給孫子寶玉。寶玉更是沒有主子派頭，襲人也“眼裡心裡隻有一個寶玉”，用今天話來講，襲人工作唯恐出錯，做事幾乎用盡全力。寶玉的吃穿用度，學業成長沒有她不操心的。上學的小書包，她為他收拾妥當；愛吃胭脂的小毛病，她時時規勸；夏天怕寶玉被蚊子小蟲咬，冬天怕他沖風着涼……她像母親，如長姐。付出總有回報，後來寶玉的母親王夫人給了她“準姨娘”的待遇。

因為雲雨情，因為晴雯，後世襲人成了争議很大的人物。是否是我們太過在乎自己的得失？以至當一個人擁有超乎尋常人的所得時免不了度三度四？要麼一葉障目忘記别人所有的努力？襲人母親病故，襲人回家，王夫人對她是按照姨娘待遇讓她回去的。宗法社會皇帝、主子是天，是法，王夫人對襲人亦是。王夫人認可襲人，襲人所做在當時看來是非議不大的，不然做為母親，那麼警惕寶玉未來走向的一個人，襲人有什麼出格不妥，她是不會不有所察覺的。和寶玉命運息息相關并且最直接的也就是王夫人了，孰輕孰重她也是比任何人都更要時時掂量的，何況掌管賈府這麼多年，一般的管理水平是不用懷疑的。

常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大觀園那麼多女人，每天更是好戲連連。怡紅院裡的丫鬟也不例外，晴雯說襲人，說碧痕，有小兒女的小嫉不屑，也有嘲笑玩鬧。她們同為仆人，又共同侍奉寶玉，有關照相惜，也難免鬥嘴互妒。每有争吵，有時襲人勸，有時晴雯退。若說必是誰害誰，晴雯走了，襲人是最大的赢家嗎？賈政有兩個姨娘，趙姨娘和周姨娘。賈赦有許多小老婆，賈珍賈琏更不用說了。襲人難到不知道？攆走晴雯，第二個，第三個她能怎麼辦？另外，王夫人是盛怒之下的行為嗎？前些時候王熙鳳她們曾經明裡暗裡說到裁人，這一次攆走晴雯之外還有芳官四兒司棋等，這不過就是王夫人借抄檢大觀園的時機裁人，同時為寶玉打造一個她認為理想的空間，做為奴隸，襲人都自身難保，小心翼翼唯恐出差錯，遑論攆走他人。

為什麼我們常常樂于把無辜加給弱者，關注于枝枝蔓蔓，而無視真正的問題所在？倘能如此，或許我們才會真正尊重事情的本源，也能得以找尋出相較公正的答案以及看清未來的走向。所以每讀到她們，雖偶爾會有不滿，這不滿有時是襲人的太殷切，有時是晴雯的太尖刻。但雖有不滿，卻依舊喜歡她們，喜歡她們不一樣的真實，喜歡她們讓我們看到那麼多不同的美好。

一世為人，總難免有得以不得以，若彼此能溫暖相待，憶起這一世的風霜是否會少了許多嚴苛？寶玉落魄後，多少勢利中人唯恐避之不及，依舊是襲人囑托他“好歹留着麝月”，麝月被作者認為“公然又一個襲卿”，此時的襲人還有什麼争榮誇耀之心呢？寶玉寶钗過着相比以往貧賤許多的生活時，脂批有襲人琪官供奉左右。當生活顯出它所有的底色，任何争議都是蒼白。此時的襲人隻能讓我們看到了善，她心底深處從來就在那裡的純良。不得不佩服賈母她老人家的眼光，為自己孫子物色這麼可倚靠的一個人。

再看襲人，對父母，她是孝順的好女兒；在賈府，除了對主子盡忠，她也盡可能播撒善意；賈府敗落，她對舊主子依然照顧有加，這可能也是我們一般人都愛說的不忘本吧。

當所有浮華散盡，有幾人可比她一如既往，溫暖如初？

群芳宴她曾經拈得桃花，文中特意讓寶钗、黛玉、探春、晴雯、芳官等或貴或賤或雅或俗的衆姊妹一同陪飲，這麼多作者看重的女主或喜歡的女兒為她陪飲，作者該有多少憐惜多少祝福在裡面？在他心裡，誰說她的靈魂不高貴呢？

襲人，一個溫暖了多少人歲月的溫馨女子。功利無處不在的角角落落，品讀你，尚知這世間還有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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