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日報社首席記者/吳楚
搬家的消息飄了十年,投訴的怨言也傳了十年。中南蔬菜批發市場,株洲曆史最悠久、最大、最核心的“菜籃子”,在民間從不缺少關注。
2016年,距株洲僅36公裡的長沙海吉星市場開張,随後一躍成為全國最大蔬菜批發市場。巨頭搶灘、疫情反複,本土一級農批市場不斷壓縮。
本土到底需不需要一個真正現代化的一級農批市場?搬,如何在巨頭身旁培育新市場?不搬,“城市病”如何緩解?“菜籃子”如何拎穩?
“蛋糕”的消失,是官方錯失機遇,還是市場變革之必然?透過一份紀委通報,能讀出什麼?
十年“搬家史”
在回首過去的時候,1997年的株洲有兩件大事總是被人提起。一個是行政區域劃分,城市發展解綁了。另一個是,株洲跻身全國二類城市行列。總之,要富起來了。
對馬偉凡來說,那一年最大的事,發生在4月27日:中南蔬菜批發市場開業了。這個大市場脫胎自老醬油廠,彼時仍地域偏僻,沒有道路硬化,“晴天一腳泥”。
“開業那晚我來了,大家都很高興,當時株洲人口要破百萬了,都準備大幹一場。”馬偉凡自此成為中南蔬菜批發大軍一員。
在随後的十年間,人們富起來了,憑借出色的區位優勢,中南蔬菜批發市場越做越大,覆蓋本地之外,還輻射至江西萍鄉、湘潭、浏陽、衡陽等地。
“為什麼不叫株洲,而叫中南大市場?因為有信心嘛!要雄踞中南!”另一位跟馬偉凡同時期的中南淘金者說,當時有句話,叫“中南停一天,株洲沒菜吃。”
2008年初,冰災突襲湖南。在一個深夜,冰雪壓垮了兩個大棚。哪怕親眼目睹這一幕,馬偉凡跟一衆經營戶都沒有想到,這可能是某種預兆。
大約兩個月後,官方第一次發布中南蔬菜批發市場将要搬遷消息。“安全第一,市場當時确實老舊了,關于搬遷大家最初幾乎沒有什麼異議。”馬偉凡說。
又兩年,2010年,中南蔬菜批發市場轉給一家民營企業。“國營變民營之後,原來一個門面平均5000元一年,後來漲到3萬元左右,批發商的檔口費漲幅差不多。”一位經營戶說。
搬遷一時斷了音訊,經營成本陡增,不安情緒蔓延,菜販開始呐喊。随後幾年,馬偉凡及衆多批發戶開始上訪,“能跑的部門都跑遍了,我們要一個搬家的确定說法。”
2011年底,株洲市農副産品批發交易物流中心規劃确定。不久後我市召開一場專題會議,在會議備忘錄中寫道:該項目不僅針對中南蔬菜大市場的單純搬遷,而是要通過搬遷帶動其他相關市場資源整合,解決老市場帶來的交通和城市管理等一系列問題。
城市不斷擴大,中南蔬菜批發市場由郊區變成區域中心,在它周邊,商業廣場、住宅樓次第崛起。它開業時門前還未硬化的紅旗路,現在已經成為城市南北主幹道。
4月25日上午9點,中南蔬菜批發市場依舊熱鬧。從現場看,“人人必掃碼”的防疫要求确實難以執行,這裡人車實在太多、太雜。市場頭頂的大棚鋼筋鏽迹斑斑,在一根幾十歲的水泥柱上,糾纏着一堆電線,上面挂着三個監控攝像頭。
“曾經是晴天一腳泥,現在是晴天穿套鞋。”一位經營戶說。
過去十年,無論菜場内外,投訴從未斷絕:安全隐患、噪音擾民、污染、異味、擁堵。最後讨論又指向搬家。“搬家-投訴-整改-搬家”,輿論循環至今。
消失的“蛋糕”
4月26日深夜9點40分,中南蔬菜批發市場,一輛貨車駛入大棚内。點數、下貨、商談,一切妥當之後,大約10點半,楊千(化名)的一個交易日開始了,賣菜将持續到次日清晨七點半。
晝伏夜出進貨賣貨是為了保證菜新鮮可口。休攤後,睡到下午3點。4點左右出發進貨,回到株洲已是晚上7點,接着便是等待貨車。從父親手裡接過生意的十年來,一級批發商楊千的作息幾乎一成不變。
一棵菜從田間到餐桌,大緻的流程是:菜農—小菜販—一批(一級批發商)—分銷商(二批)—零售。
盡管線上生鮮配送、社區生鮮超市帶來的諸如産地直銷等新模式對傳統模式造成一定沖擊,但放在整體農貿體系中看,因為量大、渠道穩固,一批仍是整個農貿流通環節至關重要的一環。
“話是這麼說,但株洲的一批生意,真不好做了。”楊千說。
曆史總有戲劇性。2016年4月25日,在中南蔬菜批發市場開業幾乎整整19年後,中國農貿巨頭深農集團旗下長沙黃興海吉星國際農産品物流園開業。它距株洲僅36公裡。
“這是整個株洲一批市場的拐點,從那年開始,市場開始直線萎縮。”株洲農副産品貿易協會會長熊羅生說。
該協會去年一次調研發現,不算中南蔬菜批發市場,全市55家傳統農貿市場,有70%以上的貨源來自長沙海吉星。市内絕大多數餐飲機構、學校、企業的蔬菜配送也被海吉星占領。
根據馬偉凡等衆多一級批發商回憶,在2008年至2015年間,中南蔬菜批發市場日銷量穩定在1000噸左右,巅峰時期一度達到1200噸。現在已經降至日均400噸至600噸左右。
“中南的一級批發功能在不斷弱化,原來這裡是純粹的一批市場,現在真正做一批産地貨的不多了,我的貨就有一半以上來自海吉星。”楊千說。
把本土一批市場萎縮怪罪于巨頭搶灘,未免太狹隘。從市内來看,金世紀、東大門批發市場先後起勢并形成本土競争,而它們又與中南蔬菜批發市場或多或少存在同樣的短闆,要麼場地擁擠逼仄,要麼交通不便。
“市場是用腳選擇的,哪裡方便就去哪裡,海吉星量大、貨全,不愁賣不出去,而且也不遠,稍微有點量他們就能送過來,有時候進貨價也比本土便宜。”本土生鮮超市連鎖品牌“錢先生”董事長羅海晉說,“本土鬥來鬥去兩敗俱傷,去哪買都不合适,不如去海吉星。”
對市民來說,長此以往,蔬菜對外依賴性越來越高,菜價會不會受影響?有趣的是,幾乎沒人能完整、準确地說清這個問題。
“農産品流通高度市場化,經濟行為、投機行為交織,充滿變數,一場雨雪、一天堵車、一場盲目,都會影響價格,很難推斷未來。”長沙一位農業領域的研究者說。
不過我們需要指出這樣一種特殊的、怪異的情況:株洲産的白關絲瓜,直供長沙海吉星,而後從長沙賣回株洲農批市場,再到消費者嘴裡,菜價漲了20%。
這也是熊羅生最擔心的問題——本土農産品的銷售。“沒有像樣的本土一級農批市場,我們就沒有定價權、銷售主動權,果賤傷農,果貴也傷農,我們就缺乏集中調節手段。”他說。
一邊是消費市場不斷叠代,一邊是本土農貿體系依舊古老如昨,身處撕裂之中,楊千經常拍拍短視頻發到網上以資消遣,結果網友的評論又經常讓他哭笑不得。
“都2022年了,還在這天天罵擾民、異味、缺斤短兩,罵的内容都沒有進步,我們有什麼辦法?”楊千說,“我現在日夜颠倒,人不人鬼不鬼,我隻想多活幾年。”
衆多一批商販說,因為冷藏保鮮手段不斷進步,在北上廣深等地區,農貿市場的批發銷售方式已經改過來了,都是“朝八晚八”,沒幾個地方搞通宵賣貨了。
“根據專家最新研究,果蔬保鮮箱用得好,可以保鮮14天呢,誰說的不新鮮?”楊千說。
一份紀委通報所引發的話題
把話題拉回搬家。
毫無疑問,一批市場是現代農貿流通最基本的基礎設施。在湖南,對手們已經行動起來了。
去年12月,常德國際農産品交易中心啟動運營,該項目整體承接了常德的老牌甘露寺農貿大市場。在懷化,“國家骨幹冷鍊物流基地”成湖南唯一基地。
事實上,株洲很早就行動了。早在2014年,位于荷塘區的株洲市農副産品批發交易市場通過立項,這個占地850畝,投資達11億多元的“超級菜籃子”一時間備受關注。
這一項目,便是今天的株洲市農産品智慧冷鍊物流園的前身,不久前這一項目才開始對外招商。
從立項到招商,8年時間,發生了什麼?
對此事,株洲市紀委監委曾在“清廉株洲”微信公衆号發表過一篇公開報道:
“2014年破土動工,征地拆遷、基礎建設前後花了7個多億,但蓋了幾個鋼架大棚,一棟主樓建了70%左右就幾乎停工了,路面硬化、裝修招商都未進行,項目竣工一拖就是兩年。”
“‘我們這個蔬菜批發市場規模大,位置好,商戶不願舍近求遠。’中南菜市場管理部說,國盛公司近些年來洽談菜市場搬遷的事,隻說市農批市場怎麼好,但從不關心業主的具體要求,項目拖了這麼久也不見完工,大家對新市場并不看好。”
“為選出市農批市場最優設計方案,2013年5月,國盛公司按照交發集團主要領導意見,委托市規劃設計院為該項目舉辦方案設計競賽,當時邀請了四家單位參賽,國盛公司共支付了137萬元獎金及管理費。但競賽後,項目中标公司發現選中的‘最優方案’不具備應用功能,甚至連參賽的四家設計公司都不具備相關的設計資質。”
……
除此之外,十年間,關于怎麼搬、搬到哪,各方面博弈從未停止。
“關于土地收儲定價出現分歧,中南蔬菜批發市場土地性質是工業用地,現在收儲,業主要求按照商業用地進行拆遷補償,差價巨大。”知情人士透露。
此外,荷塘區招商引進的東大門批發市場,曾經定位為建材市場,後調整為農副産品市場。而同樣位于荷塘區的株洲市農産品智慧冷鍊物流園,則是由市城發集團運營。
博弈背後,依舊有諸多現實問題擺在眼前。
不搬,本土一批市場繼續艱難,市場主體有苦難言。老舊市場造成的諸多創文痛點如何解決?
搬遷後,大量靠零售存活的經營戶,如何在目前交通不便又相對冷清的區域繼續維持?
在外,有巨頭搶灘;在内,本土存在競争。如何制定政策快速培育一個新市場?或者是否有兩全之法救活多個市場?
在高度市場化的農産品流通體系中,從鄉村振興、平抑物價出發,完善農貿基礎設施,政府的“有形之手”能伸多長?
這些問題,恐怕隻有少數人能回答。但這些問題,卻不僅關乎株洲農批産業的未來,更關乎全體株洲市民“舌尖上的福祉”。
來源:株洲日報
審核:羅小玲
編輯:陳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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