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2月23日是學生們過完漫長的寒假，開學返校的第三天。

雲南大學外國語學院鼎鑫校區，學生宿舍的一位宿管員接到兩名同學的反應，說隔壁317宿舍這兩天飄出一股怪味，而且越來越難聞。

通過學生們的描述，宿管員認為是寒假期間在屋裡餓死了一窩老鼠，随即喊上保安前往317宿舍一探究竟。

打開317宿舍的門後，幾個人在床下、衣櫃旁找了半天也沒發現老鼠窩的蹤迹。

宿管員順手拽了拽鎖着的衣櫃，一股更刺激的惡臭撲鼻而來。

透過櫃門縫，宿管員看到了一條腿……

保安回憶當時的情況時說，自己聽到“啊”的一聲驚呼，扭頭一看宿管已經吓得昏死過去。保安趕緊把衣櫃撬開，一具男性屍體從扯破的黑色塑料袋裡漏了出來。

在場的學生認出死者是隔壁寝室的學生唐學禮，保安趕緊回到值班室報了警。

317

警方迅速出警趕到現場後，又從另外的三個衣櫃裡面各找出一具屍體，經校方認定，四位死者分别是唐學禮、龔博、楊開紅、邵瑞傑，都是本校生化學院生物技術專業的學生。

通過死者頭部的傷痕、宿舍内找到的一把石工錘和牆上留下的一枚指紋，警方迅速鎖定嫌疑人——住在317宿舍的另一位學生馬加爵。

其實，馬加爵本來下手的目标隻是龔博、邵瑞傑兩人，其餘的兩人被害是因為一個一直在宿舍耽誤了馬加爵的行動，另一個則正好在馬加爵處理現場時來宿舍找過他。

警方确定了四位同學被害的時間後，還有一位叫林峰的同學驚出一身冷汗——在事發那兩天，他也曾去317宿舍找過馬加爵！

馬加爵案在當年産生的反響很大，有不少記者把馬加爵行兇的原因歸結為貧困導緻的自卑，受不了室友的冷嘲熱諷而打擊報複。

筆者翻閱了大量的資料，發現不完全是這麼回事。

馬加爵為何對四個人痛下殺手？處理現場時有兩位同學來宿舍找過他，為何他唯獨放過了林峰？

這一切要從馬加爵這個人的性格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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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五月，馬加爵出生在賓陽縣賓州鎮馬二村一個農民的家庭，家中有兄妹四個，他是老小。

在兄妹四個人中，馬加爵是唯一一個沒被父母打罵過的孩子，這是因為他不僅最聽話，也最聰明，還是家裡成績最好的孩子。

起初，馬加爵在老師眼裡并不算老實本分，但從初二開始，馬加爵好像“開了竅”一樣，在學習上展現出驚人的天賦，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

馬加爵父親

當時，馬二村有三個姓馬的學生成績都很好，老師們親切地稱他們為“三駕馬車”，并以他們為榜樣督促别的學生。

從他身上可以看到全家的希望——馬加爵考上大學那年，整個村7000多位村民考取了6個大學生，他是分數最高的，697分，足足超過了雲南大學的錄取分數線200分。

馬加爵的父親馬建夫回憶起兒子時泣不成聲：

“家裡4個孩子他是最聽話、最懂事的一個，雖然平時話不多但為人誠實，也很勤快，學習成績也很好。”

為了供家裡唯一的一個“文曲星”讀書，馬加爵的哥哥姐姐們早早辍了學，父母也沒日沒夜地忙活——白天做完農活後，晚上還要做給人熨衣服的副業，每熨一套衣服賺五毛錢。

多年後馬加爵被捕後，曾對記者說過自己一生中最自豪的四件事情：全國奧林匹克物理競賽獲得二等獎；全省物理比賽一等獎；初二開始每次都考全校第一；考上雲南大學。

1994年到1997年馬加爵讀初中，1997年到2000年讀高中。從初中到高中這段時間的履曆不難看出，馬加爵确實是“神童”類型的學生，學習上的成就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村裡，都能給他帶來巨大的自豪感，這種自豪感一直伴随着他，直到最後。

但強烈的自豪感帶來的可能不光有自信，也會帶來極度的自我。

沒錯，他是個非常自我的人。

因為這些傲人成績，馬加爵習慣了被衆星捧月的感覺，也有了一定的偶像包袱，開始比一般人更注重名聲、形象這些虛拟的東西，而一旦有人嘗試摧毀它，他必然無法接受，且在過程中比一般人更容易放大焦灼和多疑情緒。

這是導緻他行兇的原因之一。

高考分數下來後，馬加爵的班主任難得地看到他臉上露出羞赧、興奮的笑容， 平日裡的陰郁和偏執，似乎也随着高考複習資料一起賣給了廢品收購站。

馬加爵知道，自己将會“未來可期”。

這絕不是筆者自己的杜撰，而是在他的家書中真真切切提到過的，他曾在給家裡的信中提到自己是“天之驕子”：

“可以說這“天之驕子”的身份是國家給予的，也可以說是我個人經過十二年努力奮鬥而得來的。”

馬加爵大學學的是生物學，他對自己的專業也十分自信：

“我倒沒有貧困導緻的壓力。那段時間我正在準備畢業找工作，對未來還是充滿信心的，找份工作對我來說不成問題。學校組織的招聘會我都去了。……月薪？（笑）這倒不一定非得多少。我想去植物研究所，或制藥公司、企業一類都可以，如果實在不行，不要求專業的那種崗位也可以去試一下。反正工作方面，我是不擔心、不發愁的。”

風華正茂的馬加爵

大學四年，他從沒和别的同學一樣擔心過以後的工作問題，因此學業也就荒廢了下來。

他開始逃課，上網，一個月隻去一兩次圖書館，有時候懶了，躺在床上看武俠小說都不願意去上課。

為了更好地接觸互聯網，馬加爵用從牙縫裡摳出來的1500塊錢買了一台二手筆記本電腦，單就上網這方面的條件，他算是超越了很多同學。

但是，馬加爵一直沒有跨過心智成熟的那道門檻。

人們喜歡把大學稱為“小社會”，實際上也确實是這樣，大學像是一個生産“人”的流水線，學生在這條流水線上完成由稚嫩向成熟地轉變，随後被送入更加殘酷、激烈的社會。

流水線上有“合格品”，自然就會有“殘次品”，沒有适應大學環境的人也有不少。

于是我們看到了有沉迷遊戲的，有沉迷戀愛的，有無法接受自己不再優秀的，也有失戀之後一蹶不振的。

這些不能适應環境的人有些還沒畢業就垮掉了，有些勉勉強強支撐到畢業，他們沒有通過大學這條流水線鍛煉成人，隻能到了社會上再一邊吃虧一邊成長。

但絕大部分人的精神問題都隻會折磨自己，而類似馬加爵這樣的人難以扭轉的心态，首先傷害的卻是别人。

因為情商低，處理不好和同學們的關系，暴力和專橫成了他解決問題的主要方式。

這是導緻他行兇的第二個主要原因。

2004年春節的那個寒假，馬加爵沒有回老家，而是和家裡說要留在學校打寒假工。

大學四年，他有個關系非常不錯的朋友叫邵瑞傑，此人和他不僅是老鄉，更是同窗四年的室友。

但邵瑞傑有個小毛病，他喜歡拿馬加爵的隐私來對他進行嘲笑、嘲諷。

筆者認為，邵瑞傑自身是存在一定問題的，本身拿朋友的隐私開玩笑便屬于低級趣味，一旦養成習慣而恰好又碰上了情商較低、比較自我的人，就會把自己擺在非常危險的地位。

恰好邵瑞傑的嘲諷成了習慣，也恰好馬加爵是這樣的人，仇恨的天平開始傾斜。

過年後，因為是最後一學期，邵瑞傑和隔壁宿舍的唐學禮早早返回了學校。

邵瑞傑

返校後為了打發時間，邵瑞傑、唐學禮二人經常找馬加爵一起打牌。案發前幾天的某一天幾人打牌時，邵瑞傑懷疑馬加爵作弊，兩人有了點争吵。

争執中，邵瑞傑再次對馬加爵開啟“嘲諷模式”：

“沒想到連打牌你都玩假，你為人太差了，難怪龔博過生日都不請你……”

龔博也是隔壁宿舍的學生，和馬加爵關系不是很鐵，但邵瑞傑這句話讓馬加爵不僅記恨上了他，也記恨上了無辜的龔博。

因為當時還有别的同學在場，馬加爵的自尊心被邵瑞傑深深刺痛。

我們前面分析過，馬加爵是個很在乎形象、名聲的人，一旦有人嘗試摧毀他的形象、名聲，他會比一般人更容易放大焦灼和多疑情緒。

馬加爵相信了邵瑞傑的随口一說，開始懷疑龔博真的像邵瑞傑說得那樣，嫌棄自己“人品不好”。

馬加爵這口氣憋在心中很久都散不掉，暴力和仇恨逐漸占據了他的頭腦，他動了殺掉邵瑞傑和龔博的念頭。

以旁觀者角度來看，邵瑞傑雖然喜歡“口嗨”，但代價也太沉重了，網上有一張馬加爵穿着背心握緊拳頭的照片，我們可以看到他一身的腱子肉，這種身闆揍邵瑞傑一頓是綽綽有餘的，根本沒有必要上升到見血的程度，而龔博他們三人更是比窦娥還冤。

馬加爵肌肉

在殺人計劃還不确定的時候，馬加爵在網上查閱了許多資料。

仇恨終于戰勝理智之後，他決定用鐵錘作為他的作案工具，因為查閱的資料顯示，鐵錘殺人後流血相對較少。

他買了一把石工錘，為了方便帶回，還專門将錘子的木柄鋸短。

回來後，他将石工錘藏在宿舍旁邊的廁所裡，沒想到第二天被人偷了去，于是又買了第二把錘子，同樣鋸斷了木柄。同時，他還買了捆紮屍體的塑料袋、膠帶紙，并找人給自己做了假的證件，以備出逃時使用。

唐學禮原本一直在校外租房單獨住，但因為還沒開學，宿舍的床位都空着，為了方便和大家一起玩，唐學禮就暫時住進了馬加爵所在的317宿舍。

巧的是那幾天邵瑞傑經常跑到隔壁宿舍上網，有時候玩得晚了，幹脆就住在隔壁了，偶爾回來一次也因為唐學禮在而難以下手。

唐學禮成了馬加爵報複邵瑞傑的最大障礙。

2月13日晚上，遲遲找不到下手機會的馬加爵把怒氣撒向了唐學禮，他趁唐學禮不備拿出石工錘狠狠砸向他的頭部……

唐學禮死後，馬加爵為了防止血到處流，用準備好的塑料袋包住唐學禮的頭部，并将他放在衣櫃裡藏好。

第二天，邵瑞傑外出上網回來晚了，因隔壁宿舍的人已經熄燈睡覺，就回到了自己的317宿舍居住。趁邵瑞傑洗腳的時候，馬加爵如法炮制，用同樣的辦法殺害了邵瑞傑。

兩天連殺兩人，馬加爵沒有打算停手。

馬加爵父母

2月15日中午，馬加爵正在處理宿舍内留下的血迹時，隔壁宿舍一個叫楊開紅的同學突然進來找馬加爵打牌，馬加爵害怕楊開紅懷疑自己，又害了楊開紅的性命。

當天晚上，馬加爵去龔博的宿舍找他“打牌”，說317宿舍三缺一，龔博剛到317坐了沒多大會兒，馬加爵的石工錘再次揮舞了起來……

而這期間，文章開頭提到的那位林峰也在馬加爵處理血迹時來宿舍找他去打牌，不過馬加爵卻沒有用對待楊開紅一樣的方式對待他，這是為什麼呢？

原來，這個叫林峰的同學曾對馬加爵有“一飯之恩”。

據馬加爵被捕後自己交代稱，當時自己已經“殺紅了眼”，想殺誰都不過是一錘子的事情，心中不會有太大的波動，但他從未有過殺林峰的想法。

這是因為，之前有一次自己生病躺在床上，林峰熱心地幫自己買過一次飯。

就是因為這份飯，面對來宿舍找他的林峰，馬加爵收起了心中的邪念。

而林峰呢？他在事後也曾接受過采訪，雖然二人是同學，但他素來不喜歡馬加爵的性格，也就很少來往。

在他看來，馬加爵的性格像是生活在原始社會的原住民，性格古闆，還處理不好和同學的關系，感覺是個很壓抑，很難以釋懷的人。

林峰對馬加爵性格的分析基本是準确的，如果邵瑞傑也能和林峰一樣，也不至于招來殺身之禍，還連帶了三個無辜的同學。

有部分媒體認為馬加爵也是“受害者”——他們稱，家庭的極度貧困導緻馬加爵性格異常自卑，因此當同學們看不起他的時候，十分敏感他一怒之下犯下大錯。

筆者不否認馬加爵性格裡的敏感多疑，但因極度貧困而引起的自卑，我看未必。

為什麼？您接着看。

首先，馬加爵和四個受害者的家庭沒什麼區别，五個人都是來自農村，其餘四人家庭和馬加爵一樣甚至更加貧困。

唐學禮也來自大山，他本來是準備報考研究生的，但因為家裡供他和弟弟讀書負債太多而被迫放棄考研。

龔博的父母和馬加爵一樣是普通的莊稼人，兩口子靠着種地供他讀大學的同時，還要養着年老體邁的爺爺。

楊開紅家裡更窮，據他的高中老師稱，他高中時的衣服都是班上同學資助的。

邵瑞傑的情況和龔博差不多，考大學的時候，靠父母借來的7000多元才交了學費，四年下來所有的學費、生活費都是父母借來的。

這五個人都是來自普通或貧困家庭，馬加爵能從牙縫裡省出來一台筆記本電腦，甚至強于其他幾人。所以因貧困而導緻的自卑而走上不歸路，基本可以排除。

那麼馬加爵真正的動機是什麼，筆者又有什麼樣的依據的？

從記者對他和他的主訴檢察官的采訪，還有馬家爵給家裡的信中，我們可以窺探一二。

馬加爵在被捕後給父母的信中說道：

“人雲：凡事都是有原因的，又說：事物的發展總有内因和外因，而内因是占主導地位的，所以現在每天我都努力思索，試圖從自己身上尋求原因，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此刻我亦很糊塗，隻能說當初很偶然！”

馬加爵的忏悔信

不僅幾封信的邏輯十分清晰，他對兒時往事記憶也很清晰，可以證明馬加爵是個内心豐富的人，他情商雖低，但并不是一個隻會憤怒的莽夫，而是會對自己的行為進行思考和反思。一般來說，有這種自我認知但又克服不了性格缺陷的人都是非常矛盾和糾結的人，他可能也會為自己的性格缺陷感到苦惱。

采訪馬加爵的記者稱：

“和馬加爵談話間能感覺到他強烈的自我意識，以自我為中心的價值取向。他非常在意自己，從不想别人的感受，與同學鬧矛盾時總是指責對方。

馬加爵案的主訴檢察官朱彬彬也有和記者一樣的感覺，她說：

“馬加爵很聰明但情商非常低。這樣的人不知道如何與别人打交道。”

再深入一點，我們可以追溯到馬加爵剛上大學時給父母寄的一封信裡的一句話：

“這裡很多人比我老練，讓我有點自卑。幸運的是，宿舍裡有個梧州的同學叫邵瑞傑，比我還純潔，讓人欣慰，以後他和我會慢慢變成熟人的。”

“很多人比我老練”指的是為人處世的能力和風格，經過我們前面的分析，馬加爵的内心不夠成熟，缺乏的可能就是這種能力。

2004年2月17日，馬加爵開始了逃亡之路。3月15日晚上，馬加爵在三亞市河西區落網，并于同年6月17日被執行死刑。

馬加爵被捕時

馬加爵之悲哀雖然已過去将近18年，但引起的思考仍沒有停止。

家庭和學校作為教育的基本環節，到底需要培養什麼樣的人才？積極健康的普通人和自私自利的天才，哪個才是“教育”真正的目标？

對于此事，您怎麼看呢？想在評論區聽聽您的看法。

【全文完】

文/今晚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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